第六十九章驅虎吞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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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楚布下的“驅虎吞狼”之策,在河西那片因內亂而躁動不安的土地上,悄然發酵。
    關於“兀朮手握重寶,困守鬼哭壑”的精準消息,通過犬精心編織的渠道,如同散發著血腥氣的誘餌,被投送到了烏洛蘭部首領的耳中。與此同時,“攣鞮部與郇陽意欲撤兵”的流言也在河西悄然彌漫,為那誘餌更添了幾分“機不可失”的緊迫。
    烏洛蘭部首領本就貪婪魯莽,聞此“確鑿”消息,又見東麵壓力似乎真的減輕,哪裏還按捺得住?在他看來,剿滅一個窮途末路的兀朮,奪取其珍藏,簡直是天神賜予他壯大部落、在此次內亂中攫取更大好處的最佳良機。幾乎未作太多猶豫,他便點齊了麾下三百餘名最能征善戰的騎士,浩浩蕩蕩地撲向了荒涼險峻的鬼哭壑。
    這一切,自然沒能逃過黑豚派出的那支精銳小隊以及禿發部眼線的注視。消息很快被接力傳回郇陽。
    “大人,烏洛蘭部已入彀!”犬帶著最新情報前來稟報,“其部三百餘騎,已於三日前抵達鬼哭壑外圍,並與兀朮的哨探發生了小規模接觸。看其架勢,是要強攻了。”
    官署內,秦楚、韓悝(麾下)、黑豚等人皆在。
    “三百對不足二十,又是主動進攻,烏洛蘭部勝算極大。”黑豚分析道,語氣中帶著一絲快意,“此番定能為死去的弟兄們除了此獠!”
    韓悝(麾下)卻沉吟道:“鬼哭壑地勢險要,易守難攻。兀朮雖殘暴,但用兵狡詐,尤擅絕地掙紮。烏洛蘭部若輕敵冒進,未必不會吃虧。”
    秦楚點了點頭:“韓子所慮甚是。兀朮乃困獸,其反撲必然凶狠。我們要的,是兩敗俱傷,或者至少讓烏洛蘭部付出足夠代價,而非看到他們輕鬆取勝,攜寶壯大。”
    他看向黑豚:“告訴我們在外圍監視的人,密切注意戰局。若烏洛蘭部攻勢受挫,或有潰敗跡象,不必理會。若他們眼看就要得手……或許可以製造一些小‘意外’,比如,用弩箭遠程‘幫’兀朮一把,讓這場戲唱得更久、更慘烈一些。”
    黑豚心領神會:“末將明白!定讓他們好好撕咬一番!”
    接下來的日子,關於鬼哭壑戰事的零星消息不斷傳回。起初,烏洛蘭部憑借人多勢眾,試圖強攻入口,卻被兀朮利用複雜地形層層阻擊,死傷了不少人手,進展緩慢。烏洛蘭首領暴跳如雷,卻一時無可奈何。僵持了數日後,烏洛蘭部改變策略,試圖分兵尋找其他小路,卻又被熟悉地形的兀朮殘部借助迷霧和夜色屢屢偷襲,損失不小。
    戰事果然如秦楚所料,陷入了膠著。兀朮展現出了驚人的韌性和狠辣,愣是憑借著地利和一股亡命之氣,將兵力數倍於己的烏洛蘭部拖得疲憊不堪。
    直到半個月後,一場春雨降臨河西,短暫地洗刷了鬼哭壑上空的塵埃。也正是在雨後初晴的那日,最終的消息終於傳來。
    負責監視的小隊隊率親自返回郇陽複命,他滿身風塵,眼中卻帶著完成任務後的鬆弛。
    “大人,結束了。”隊率單膝跪地,聲音沙啞,“烏洛蘭部久攻不下,傷亡近百,其首領怒極,不顧代價驅使部下晝夜猛攻。兀朮殘部箭盡糧絕,最後退入一處絕壁山洞死守。烏洛蘭部用火攻煙熏,待煙霧散盡衝入,發現洞內……包括兀朮在內,共計一十三具屍首,皆已焦黑難辨。”
    “確認是兀朮?”秦楚追問。
    “其隨身佩帶的闊刃短矛就在屍首旁,身形骨架也與兀朮相符。烏洛蘭部在其身上及洞內反複搜尋,除了一些燒熔的金屑和幾件普通玉器,並未找到傳聞中的大批珍寶。”隊率頓了頓,語氣略帶嘲諷,“烏洛蘭首領氣得當場砍翻了兩名親隨,大罵兀朮狡詐,隨後帶著殘兵和那點微不足道的‘收獲’,灰溜溜地撤回部落去了。”
    官署內安靜了一瞬。
    “死了……”黑豚長長吐出一口氣,這個糾纏許久的噩夢,終於徹底消散。
    韓悝(麾下)也麵露欣慰:“此獠伏誅,北疆去一心頭大患,野馬川、圉僮等弟兄在天之靈,亦可安息了。”
    秦楚沉默片刻,心中並無太多波瀾。兀朮的死亡,在他算計之中,隻是清除了一個早已不成氣候的障礙。他更關注的,是此事帶來的後續影響。
    “烏洛蘭部經此一役,實力受損,士氣低落,其在右賢王麾下的地位必然下降。”秦楚緩緩道,“這對我們而言,並非壞事。一個虛弱而貪婪的烏洛蘭部,比一個強大而貪婪的,更容易打交道,也更容易……控製。”
    他目光轉向西方:“經此一事,河西局勢如何?”
    隊率回稟:“烏洛蘭部铩羽而歸,損失不小的消息已然傳開。左賢王那邊趁機嘲笑右賢王麾下盡是廢物,右賢王則遷怒於烏洛蘭部,其內部裂痕更深。禿發部等小部落,則暗中稱快。”
    “很好。”秦楚頷首,“驅虎吞狼,虎傷狼死,目的已然達到。接下來,是該我們更進一步的時候了。”
    他下令道:“以我的名義,修書一封給禿發部首領。慰問其在大荔內亂中遭受的苦難,對其堅守部族的氣節表示讚賞。同時,可以暗示,若其能在大荔內亂中,為郇陽、也為他們自己,獲取更多……比如,靠近東部邊境的一些草場或者具有一定戰略價值的地點的實際控製權,那麽,郇陽願意考慮,提供更多、更持續的物資支持,乃至必要的安全承諾。”
    他要讓禿發部這把刀,在西方的亂局中,為自己攫取實實在在的利益。鬼哭壑的塵埃落定,並不意味著結束,而是郇陽勢力更深度介入河西的開始。前方的道路,在算計與征伐中,正一步步變得清晰,也一步步更加艱險。
    第七十章根基初固
    兀朮伏誅、烏洛蘭部铩羽而歸的消息,如同一陣強勁的春風,徹底吹散了籠罩在郇陽上空的最後一縷戰爭陰霾。城內外軍民聞訊,無不歡欣鼓舞,尤其是那些曾隨秦楚自晉陽之戰一路走來的老卒,更是感慨萬千,心中對這位年輕主君的信服與擁戴,達到了一個新的高度。
    外部威脅暫緩,秦楚並未有絲毫鬆懈,反而將更多的精力投注於內政的深化與根基的鞏固。他深知,郇陽今日之安定,仰仗的是他帶來的超越時代的知識和幾次關鍵的謀略取勝,但若要在這戰國大爭之世長久屹立,乃至實現其更宏大的抱負,必須擁有堅實無比的內核。
    春耕,成為了當前的頭等大事。
    廣袤的田野上,積雪消融殆盡,泥土散發出清新的氣息。在官府的統一組織和“以工代賑”政策的持續激勵下,農夫們熱火朝天地忙碌著。與往年不同的是,今年有相當一部分人手中使用的,是工正司下屬新設的“農具坊”打造的新式鐵犁和耙具。
    這些農具采用了秦楚提出的“標準化”和“流水作業”理念,雖然隻是雛形,但相比過去各村鐵匠鋪打製的形製各異、質量參差不齊的農具,無論在硬度、韌性還是適用性上都有了顯著提升。尤其是那加了鐵質犁鏵的曲轅犁,入土更深,翻土更省力,引得無數老農嘖嘖稱奇。
    庚親自帶著幾名工匠深入田間,觀察新農具的使用情況,記錄遇到的問題,以便後續改進。他看到一頭犍牛拉著新犁,輕鬆地破開板結的土地,老農臉上洋溢著滿足的笑容時,心中充滿了成就感。這不僅僅是幾件農具的改良,更是生產力悄然提升的縮影。
    “秦令所言‘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誠不我欺啊。”庚對身旁的學徒感歎道,“若能讓我郇陽百姓盡用此等利器,何愁倉廩不實?”
    與此同時,城北河流旁,利用水力驅動石磨、搗臼的試驗也取得了突破性進展。在經曆了數次齒輪斷裂、傳動失效的失敗後,匠人們終於調試出了一套相對穩定的傳動機構。當清澈的河水衝擊著木製水輪,通過複雜的連杆和齒輪,帶動沉重的石磨緩緩而穩定地旋轉,將麥粒碾成粉末時,圍觀的工匠們爆發出一陣歡呼。這意味著,將來可以節省大量的人力畜力,用於糧食加工乃至其他領域。
    秦楚聞訊,親自前往觀看。他看著那自行運轉的機械,心中亦是欣慰。這簡陋的水力機械,代表著一種新的生產力模式的萌芽,其意義遠比打一場勝仗更為深遠。
    “很好!”秦楚讚賞道,“記錄下所有數據,總結經驗。下一步,可以嚐試將此技術用於鼓風冶鐵,或許能進一步提升爐溫,煉出更好的鐵來。”
    “謹遵大人令!”庚激動地躬身領命,眼中閃爍著對未知領域探索的渴望。
    郇陽學館內,同樣是一派新氣象。新增設的“格物”與“策論”兩科,雖然授課內容還相對粗淺,卻為這些年輕的學子打開了一扇全新的窗戶。他們不再僅僅誦讀詩書,開始思考水流之力為何能推動巨石,討論邊城治理究竟應以德化還是以法束為主。偶爾,秦楚也會抽空前往學館,與學子們座談,解答他們的疑問,引導他們的思路。他清楚地知道,這些吸收了新思想、新知識的年輕人,將是未來支撐他藍圖的核心骨架。
    政務方麵,韓悝(法曹)主導推行的新律和基層吏治整頓效果日益顯現。民間糾紛大多能在鄉、亭一級得到依法妥善解決,上報至縣府的案件數量明顯減少,社會秩序更為井然。那立於城中心廣場的“郇陽紀功碑”也已奠基,巨大的石料正在匠人的巧手下慢慢成形,它將成為凝聚民心、彰顯功業的重要象征。
    這一日,秦楚在官署聽取了黑豚關於軍隊春訓的匯報。選鋒營在經曆了冬季的嚴苛磨礪後,戰力更上一層樓,尤其擅長小隊配合與複雜地形作戰。基於選鋒營的經驗,黑豚也開始在邊軍和民兵中推廣更為科學的訓練方法,雖然效果不及選鋒營,但整體軍事素質在穩步提升。
    “大人,如今外患稍平,是否可考慮……適當擴軍?”黑豚試探著問道。作為武將,他自然希望麾下兵強馬壯。
    秦楚沉吟片刻,搖了搖頭:“兵在精不在多。眼下郇陽人口尚有限,過度征發兵役會妨礙農耕與工坊生產。當前要務,是繼續精煉現有兵馬,同時利用相對和平的時機,儲備更多的糧草、軍械。待秋收之後,府庫充盈,再議擴軍不遲。”
    他走到地圖前,目光掃過已基本安定的北方,掠過正在暗中經營的西方,最終落在南方。“魏申絕不會坐視我郇陽壯大。暫時的平靜,或許是在醞釀更大的風暴。我們必須利用好這寶貴的時間,將根基打得再牢固一些。”
    黑豚凜然應諾:“末將明白!”
    春日的陽光溫暖地灑在郇陽城的每一個角落,城內城外,一派生機勃勃。農夫躬耕於野,工匠錘煉於坊,學子誦讀於館,士卒操練於校場。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卻又充滿活力地運轉著。
    秦楚站在城頭,望著這片在他手中煥發新生的土地,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踏實感。穿越以來的掙紮求生、步步驚心,到如今總算有了一個相對穩固的立足之地。然而,他也很清楚,這僅僅是開始。郇陽如同一棵剛剛紮根的樹苗,要想長成參天大樹,還需要經曆更多的風雨洗禮。
    根基初固,前路猶長。但他相信,隻要方向正確,步伐堅實,終有一日,這棵幼苗能在這戰火紛飛的年代,撐起一片屬於自己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