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阿湄回歸巧製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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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傍晚,吳子旭正蹲在地上擦桌腿,粗布抹布蹭過木縫裏的油汙,發出細碎的“沙沙”聲。最後一張桌子擦得能映出簷角的影子,他直起身捶腰的功夫,門口的青石板突然響起急促的“噔噔”聲。
周掌櫃竟親自迎了出去,臉上堆著平日少見的熱絡,眼角紋路都泛著軟意。吳子旭抬眼望過去——
門口站著個穿湖藍布裙的姑娘,約莫十六七歲,單螺髻用瑩白玉簪綰著,鬢邊碎發被風撩得輕晃。裙擺沾著泥點,像剛從田埂上跑回來,可那雙眼睛亮得很,像浸了露水的野菊,透著股潑辣的鮮活。她手裏攥著個小包袱,見了周掌櫃脆生生喊:“爹!可算到家了!”
姑娘身後跟著個精瘦漢子,灰布短打褲腳紮得緊實,肩上布袋“咚”地砸在門檻上,震得門板都顫。他攥著本磨亮的賬本,額角汗珠子滾到下巴,眼神卻像淬了光的釘子:“哥,南邊黃豆成色頂尖,夠油坊用倆月。順道收了雨前新茶,給店裏添個鮮。”
“路上沒耽擱?”周掌櫃拍他胳膊,力道不輕。
“青石嶺碰著夥搶道的,被二叔三兩下撂了!”周阿湄從袖袋摸出顆鵝卵石,在手心轉得溜圓,眼尾挑著笑,“我撿這石頭練手呢,您瞧準頭!”
話音未落,手腕一揚,鵝卵石“咚”地撞在廊下木柱上,彈回來時她伸手穩穩接住,動作快得像掠水的燕子。
周掌櫃瞪她:“山賊也敢湊?遲早吃虧!”語氣裏的軟意卻藏不住。
吳子旭捏著抹布想往後廚躲,剛挪步,周阿湄的目光已落在他身上。那眼神帶著點打量,掃過他手裏的抹布,又瞟了眼鋥亮的桌子,衝周掌櫃眨眨眼:“爹,這位是?”
“這是吳子旭,新來的夥計,手腳勤快。”周掌櫃側身介紹,“子旭,這是我女兒阿湄,她二叔。”
吳子旭連忙拱手,腰彎得正好:“見過二叔,見過小姐。”
周阿湄上下掃他一遍——青布短打漿得發白,袖口卷著露出結實小臂,臉上帶點拘謹,眼神倒坦坦蕩蕩。她忽然笑了,露出兩顆小虎牙:“你這新來的,這桌子擦得比柱子哥仔細。”
二叔也點頭:“看著是實誠人,大哥眼光不錯。”
“阿湄帶你二叔去喝茶,老趙添倆熱菜,咱爺仨喝兩盅。”周掌櫃吩咐完,又對吳子旭道,“把桌子歸置好,晚些上客。”
吳子旭應著去摞椅子,木椅碰撞聲裏,聽著周阿湄拎起那沉甸甸的布袋,腳步輕快地從他身邊過。她路過時嘴角勾了勾,裙角掃過門檻,帶起陣香風。
他摸著發燙的耳根,心裏嘀咕——周二叔竟有功夫?二叔拎布袋的架勢,周阿湄那投石準頭,都藏著利落勁,不像尋常人家。
“子旭!搬兩壇新米酒!”柱子在後廚喊。
“哎來了”吳子旭收拾心思,“管那麽多幹嘛,幹活就得了。”
燈籠點亮時,昏黃的光漫過桌椅。吳子旭正在前堂歇著,就聽後堂傳來阿湄的雀躍:“爹!您瞧我帶啥了!”
周掌櫃笑罵:“又買些沒用的!”
他抬眼,見阿湄捧著木匣獻寶似的遞過去,裏麵鬆煙墨烏潤泛光:“南邊老字號的,寫字不滯筆,您不是總嫌店裏墨磨著費勁?”
周掌櫃掂著墨錠,眉峰都舒展了。
阿湄又掏出紙包,裏麵琥珀色麥芽糖沾著細沙似的粉:“給柱子哥他們分著吃,南邊鎮子的,不粘牙。”
說著,竟徑直走到吳子旭跟前,遞過兩塊:“給。”
桑皮紙糙手,糖塊沉甸甸的。吳子旭愣了愣:“小姐客氣了……”
“拿著!”阿湄把糖塞進他手心,指尖擦過他掌心,涼絲絲的,“新來的沾沾喜氣,往後都是自家人。”
她轉身往後廚去,裙角掃過桌角,那股香又飄了過來。吳子旭捏著麥芽糖,桑皮紙邊角蹭得手心發癢,糖塊透著穀物的清甜,心裏竟莫名暖了暖。
這聚福樓,好像因這姑娘的歸來,突然多了點不一樣的活氣。
入秋的青溪鎮,天剛蒙蒙亮,聚福樓後廚的白霧就漫過門檻。吳子旭抱著最後一捆柴往後廚鑽時,咚咚聲又響起。老趙廚頭正掄著木槌砸陶缽裏的粗鹽,一邊還混著他的咳嗽聲。
“這狗娘養的鹽塊!“老趙罵了句,甩著發紅的手腕,手背青筋突突跳。陶缽裏的粗鹽粒大如沙礫,混著灰黑雜質,還有半粒小石子閃著冷光。
上次有客人嚼到這石子,當場把筷子拍在桌上,周掌櫃賠了兩壇好酒才息事,老趙蹲在後院抽了半宿旱煙,煙鍋子敲得石碾子邦邦響。
吳子旭放下柴捆,蹲在陶缽旁瞅。粗鹽遇潮結了塊,硬得像小石子,木槌砸下去,碎粒濺得老趙袖口全是,倒像鹽在欺負人。他忽然想起現代超市裏的精鹽,細得能透光,哪用遭這罪?
“廚頭,要不試試化在水裏?“他突然開口,手裏已經舀了半碗熱水。
老趙瞪他:“胡鬧!炒菜倒水?那菜還能吃?“
“不是直接倒。“吳子旭沒停手,抓了把粗鹽扔進熱水,竹筷攪得飛快。鹽粒在水裏翻著漸漸化了,碗底沉著層黑沙,看得清清楚楚。他找了塊洗得發白的舊抹布,蒙在空碗上係緊,“您瞧好了。“
渾濁的鹽水透過棉布往下滴,起初是昏黃的,滴著滴著就清了,像淬了水的月光,在碗底聚成小小的水窪。解開布一看,沙礫石子全被截在布上,蹭得布麵發灰。
“這......“老趙湊過來,鼻子都快貼到碗上。
吳子旭沒說話,往熱鍋裏扔了把青菜,“滋啦“一聲響,抄起濾好的鹽水潑進去。水汽騰起時,他手腕一翻,青菜在鍋裏打著轉,裹上了勻淨的鹹香,比往常撒粗鹽時多了股清爽勁。
“嚐嚐。“吳子旭把菜盛進盤裏。
老趙夾了一筷子,嚼到一半猛地瞪圓了眼,嘴裏的菜差點噴出來:“沒沙子!鹹味......鹹味剛剛好!“
正說著,周阿湄拎著竹籃進來,她湊過來看了眼濾布上的沙礫,又嚐了口青菜,眼睛彎成月牙:“這法子神了!我娘炒個青菜,得先跟鹽鬥,回頭我學給她聽。“她看向吳子旭的眼神亮得很,“你咋啥都能琢磨出花樣?前陣子修茅房,現在又折騰鹽,真是個會過日子的。“
吳子旭耳根發燙,剛要謙虛,燒火的狗剩湊過來撓頭:“子旭哥,燉肉咋辦?倒鹽水進去,湯不就稀了?“
“問得好。“吳子旭指著濾布上沒化透的鹽渣,“刮下來曬一天,就是細鹽麵。燉肉時撒一把,化得比雪還快,湯裏連個渣都沒有。“
他說著刮下鹽渣,白花花的細得像麵粉。老趙撚起一點嚐了嚐,突然拍著大腿:“狗剩!明兒把這鹽渣拿去曬,專門給燉肉用!“
自那以後,後廚的“咚咚“聲換成了棉布濾水的“滴答“聲。吳子旭攪鹽水,狗剩舉著濾布碗接著,兩人配合極好。
濾好的鹽水裝在細口陶罐裏,掛在灶台邊,老趙炒菜時伸手就舀,“滋啦“一潑,火候掐得剛剛好;曬好的細鹽麵收在小陶瓶裏,燉肉時撒一撮,湯裏都透著勻淨的鮮。
周掌櫃來後廚時,夾了口糖醋魚,魚肉裏的鹹香潤得很,不像以前總有些地方齁得慌。“老趙,今兒這魚格外入味。“
老趙得意地指了指鹽水罐:“托子旭的福!這濾過的鹽水,鹹味都平和了。“
周掌櫃看向吳子旭,見他正低頭係濾布的繩結,打得又快又緊,額角的汗順著下巴往下掉。他沒多說,隻拍了拍吳子旭的肩膀:“往後這手鹽活,算你包圓。“
吳子旭抬頭笑了笑,眼裏映著灶台的火光。午後的陽光透過小窗,照在濾鹽水的棉布上,水珠折射出細碎的光。
他忽然覺得,自己不再是個飄著的外人——從修茅房到做牙刷,再到這粗鹽變細鹽的門道,這些細碎的改變,正把他和這聚福樓擰成一股繩,越擰越緊。
這大概就是日子吧——不抱怨,不將就,把粗鹽磨成細沙,把日子過成帶勁的滋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