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新樓暖湯抵風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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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底金字的“聚福樓“木牌剛掛上,周阿湄繡的藍布幌子就在風裏飄起來,針腳歪歪扭扭的“食“字被晨光染得發亮。吳子旭踩著板凳釘最後顆釘子時,聽見底下傳來抽氣聲——三個逃難的婦人正扒著門框看,眼睛直勾勾盯著前堂擦得鋥亮的方桌,嘴角掛著的哈喇子差點滴到地上。
“糙米飯管夠,就著醃菜,五個銅板一碗!“周掌櫃的吆喝聲剛落,人群就炸了鍋。吳子旭跳下來時,正撞見柱子被個抱著孩子的婦人拽住褲腿:“小哥,我用這銀釵換兩碗飯成不?孩子三天沒吃東西了......“
銀釵上的珍珠都發烏了,卻還透著點光。吳子旭剛要開口,周阿湄已經端著陶碗擠過來,白花花的糙米飯上堆著鹹菜:“吃吧,不要錢。“婦人撲通就跪下了,額頭磕得青石板邦邦響。
“阿湄!“周掌櫃的聲音沉下來,卻沒真動氣。吳子旭看著他轉身時往裏走的背影,忽然明白——這是默許了。
忙到日頭偏西,吳子旭才顧上歇腳。周阿湄端來碗熱水,指尖剛碰到碗沿就直摸耳垂:“燙!“
她用帕子裹著碗底遞過來,鬢角的碎發被汗粘在臉上,“我娘給你做了雙鞋,說你腳大,納了三層底。“
粗布鞋還帶著線香的味道,針腳密密的。吳子旭捏著鞋幫往腳上套時,前堂突然闖進個穿皂衣的官差,腰間的鐵牌“哐當“撞在桌腿上:“縣令有令!加固城牆,每戶出一丁,明日辰時到城根集合,違令者按抗旨論處!“
柱子手裏的抹布“啪“地掉了。他臉白得像張紙,攥著吳子旭的胳膊直抖:“子旭哥,我、我搬不動石頭......我上次搬油桶閃了腰還沒好......“
“我去。“吳子旭把剛上腳的新鞋脫下來,仔細擺在床板上。周掌櫃剛要說話,他已經拿起牆角的扁擔:“我年輕,扛得住。“
周阿湄在灶房聽得真真的,手裏的陶碗差點捏碎。等吳子旭往出走時,她突然從背後塞過來個油紙包,溫熱的氣從紙縫裏鑽出來:“這是兩塊粘米糕,幹活別太拚。“
城根下的人比趕集還多。吳子旭被分到搬石頭的隊伍裏,棱角鋒利的青石磨得手心發疼,沒半個時辰就起了血泡。他咬著牙往獨輪車上裝時,聽見旁邊老漢喘得像破風箱——那老漢背都駝成蝦米了。
“我幫你。“吳子旭伸手接過那半塊青石,入手的重量讓他眉頭跳了跳。老漢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老繭刮得人疼:“你是聚福樓的吧?我婆娘說你家的飯菜好吃,這年頭用好料的少了。.“
“啪!“鞭子抽在旁邊的空地上,官差的怒喝嚇得人一哆嗦:“磨蹭什麽!想挨鞭子?“
吳子旭趕緊低下頭,血泡被石塊碾破時,疼得他眼冒金星。日頭爬到頭頂時,他掏出周阿湄給的油紙包,粘米糕已經涼透了,卻帶著股清潤的甜。
傍晚收工時,吳子旭的胳膊都抬不起來。他拖著腿往回走,老遠就看見聚福樓的燈籠亮著,周阿湄正扒著門框張望,辮子梢在風裏飄動。
“子旭哥!“她蹦下台階,手裏的布巾往他肩上搭,“餓了吧,老趙廚頭燉了肉湯,趕緊進屋。“
灶房的熱氣撲了滿臉。老趙廚頭正用鐵勺攪著鍋裏的肉湯,油花在湯麵上來回滾動:“小子,快喝!補補力氣,明兒還得遭罪呢!“吳子旭接過陶碗時,碗底沉著幾塊帶筋的肉,燉得爛爛的。
夜裏躺在偏房的木板床上,吳子旭摸著手上的血泡,疼得鑽心。柱子的呼嚕聲像打雷,隔壁油坊夥計的磨牙聲隔著牆都能聽見,窗外的梆子聲“咚——咚——“敲得人心安。他把周阿湄給的那雙新鞋抱在懷裏,粗布貼著胸口,暖得像團火。
迷迷糊糊間,他好像又回到了那個擺滿糖醋排骨的餐桌,媽媽的聲音在耳邊響:“多吃點,長身子。“可嘴裏的酸甜味剛漫開,就被灶房的肉湯香衝散了——周阿湄正蹲在灶台前添柴,火光映得她的側臉發紅,辮子上還別著朵野薔薇。
“子旭哥,醒醒,該起了。“
吳子旭睜開眼,天剛蒙蒙亮。周阿湄舉著個油紙包站在床前,眼睛亮得像晨星:“新做的菜餅,可香了還扛餓。“
他接過餅子時,指尖觸到她的手。吳子旭輕輕的握了一下,阿湄的臉一紅,看的他心裏一突,覺得今天的周阿湄特別美。
中間收工歇著時,吳子旭靠在城牆根啃幹餅,耳朵卻捕捉到了不遠處的嘀咕聲。
“新開的西大街聚福樓,估計糧食挺多,都免費給人吃……”一個男人的聲音響起,“我都看好了後牆矮好翻,三更官差換崗時動手,保準沒人撞見。”另一個尖細嗓音的人說道。
吳子旭的餅子卡在喉嚨裏,差點嗆著。西大街的聚福樓?他猛地攥緊拳頭,這是全部的營生,怎麽能讓人偷了去!
他假裝挪地方曬太陽,悄悄往那邊湊了湊。粗嗓門的聲音帶著猶豫:“聽說那掌櫃挺厲害……”
“厲害?”第一個說話的嗤笑,“雙拳難敵四手!咱帶了家夥,進去扛了糧就跑,東邊林子一鑽,誰找得著?”
吳子旭沒再聽下去,幹餅往懷裏一塞,拔腿就往西大街跑。城牆到鋪子的路像是被拉長了,他跑得肺都燒起來,老遠看見那麵藍布幌子在風裏飄,心才稍微落了點。
“掌櫃的!出事了!”他一頭撞進鋪子,帶起的風掀動了周阿湄的辯稍。
周掌櫃從賬台後抬頭,見他滿頭大汗,眉頭一緊:“咋了?”
“有賊!”吳子旭扶著桌子喘氣,“城牆下休息時,偷聽到幾人商議,說今晚三更要偷咱們後院的糧!從後牆的矮牆翻進來!”
周阿湄手裏的湯碗“哐當”磕在灶台上,湯汁濺了一地:“那、那咋辦?”她眼圈瞬間紅了,那糧是店裏的全部。
周掌櫃猛地站起,臉色鐵青看向吳子旭,“你聽見他們有幾個人?”
“三人!聽聲音是,不過說不定是四人,說晚上帶了家夥來”
“二叔!”周掌櫃喊了一聲,正在裏屋的二叔提著鐵棍出來。“硬拚肯定吃虧……”周掌櫃的目光掃過院子,忽然停在雜物房角落沒用完的石灰袋上。
吳子旭順著他的視線看去,腦子裏一閃:“掌櫃的!用石灰粉!”
“啥?”柱子剛端著水盆進來,一臉懵。
“石灰粉嗆人!”吳子旭語速飛快,“裝陶罐裏,他們一翻牆就砸過去,準保睜不開眼!”
周掌櫃眼睛亮了:“好主意!子旭,你來安排!”
吳子旭立刻拉著柱子往雜物房跑,抱出兩袋石灰粉。周阿湄已經找來了空陶罐,手指捏著破布塞罐口。
吳子旭往罐裏裝石灰,“落地站穩就砸,粉迷的快。”他餘光瞥見周阿湄的辮子沾了灰,想說讓她去休息,話到嘴邊卻變成,“你力氣小,站遠點喊人就行,聲音越大越好!”
二叔把空油桶堆在後牆根,鐵棍往地上一頓:“敢來就別想跑!”
入夜吳子旭蹲在後牆根,手裏攥著陶罐。周阿湄就站在他身後半步,呼吸輕輕掃過他的後頸,帶著點熱乎癢癢的。
“別慌。”他低聲說。
“嗯。”周阿湄的聲音有點抖,卻很清楚。
三更的梆子剛敲過,牆頭上“咚”地落下個黑影,緊接著又跳下來兩個,其中一個人跳下踉蹌著差點摔倒。
“動手!”周掌櫃低喝。
吳子旭猛地站起,胳膊掄圓了,陶罐帶著風聲砸過去!“哐當”一聲,石灰粉“騰”地炸開白霧,瞬間裹住三人。
“咳咳!我的眼!”粗嗓門捂著眼睛慘叫,手裏的刀“當啷”掉在地上。
周阿湄的喊聲緊跟著炸響:“抓賊啊!有人偷糧啦!”聲音又尖又亮,在黑夜裏傳出老遠。
一個人想爬牆,被二叔一棍子掃下來,“哎喲”一聲摔在油桶上。吳子旭趁機又砸過去一個陶罐,石灰粉彌漫開來,那三人在白霧裏瞎撲騰,活像兩隻被扔進麵缸的雞。
吳子旭衝上去,一把按住一個人的後頸,將人死死摁在地上——剛才聽他們吹牛時的怒火,這會兒全化作了力氣。
周阿湄跑過來,手裏還攥著沒扔出去的陶罐,見他摁著人,眼睛亮得像星星:“子旭哥,你好厲害!”
吳子旭抬頭,看見她臉上沾了點石灰,像隻白胡子小貓,忍不住笑了。周掌櫃走過來拍他肩膀:“好小子!這主意太妙了!”
灶房的煙筒冒出了白煙,老趙廚頭已經在做早飯。吳子旭望著後院堆得整整齊齊的糧袋,心裏踏實多了。
周阿湄遞過來塊濕布:“擦擦臉,都是灰。”吳子旭接過擦了一下手,看著被押走的三人,笑了。聚福樓的煙火,誰也滅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