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雪天裏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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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剛蒙蒙亮,窗紙還泛著青灰,吳子旭已披衣起身。推開窗,一股寒氣撲麵而來,鵝毛大雪正簌簌往下落,地上積了厚厚一層,踩上去該是“咯吱”作響的。他縮了縮脖子,攏緊身上的棉袍——今年的雪來得早,也下得猛,怕是要凍上些日子了。
    屋裏的炭盆還燒著,鐵套筒將煙引出去,暖融融的氣浪裹著炭火香,倒比被窩裏還舒坦些。剛坐下沒多久,門外傳來灶房老張的聲音:“吳縣丞,早飯給您擱門口了。”
    他開門取了,是兩個白麵饅頭、一碟醬蘿卜,還有碗熱乎的粟米粥,冒著白汽。正呼嚕呼嚕喝著粥,門房老陳掀簾進來,搓著手道:“吳縣丞,聚福樓的周姑娘來了,說給您送東西,在門房候著呢。”
    “這麽早?”吳子旭放下粥碗,擦了擦嘴,“我去接她。”
    剛踏出門,雪粒子就打在臉上,涼絲絲的。他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往衙門口走,腳下“咯吱咯吱”響,像踩碎了凍住的冰碴子。門房裏,周阿湄正跺著腳取暖,頭上戴著頂兔毛小帽,帽簷沾著雪,鼻尖紅撲撲的,見他進來,眼睛一亮,臉上的笑像化開的糖:“子旭哥。”
    “這麽大雪,怎麽跑來了?”吳子旭走過去,伸手就捂住她的耳朵,觸手冰涼,“凍壞了吧?”
    “不冷。”周阿湄往後縮了縮,卻沒躲開,從腳邊拎起個食盒,“我爹說你這幾日忙得顧不上吃熱乎的,讓我燉了隻老母雞,給你補補。還有剛蒸的小籠包,帶湯汁的。”
    “你呀。”吳子旭接過食盒,沉甸甸的,還燙著手,“快跟我進來,外頭風大。”
    他拎著食盒在前頭走,周阿湄跟在後頭,棉鞋踩在雪地裏,留下一串小巧的腳印。進了值房,吳子旭掀開門簾,暖空氣裹著炭火香湧出來,周阿湄往裏一瞅,目光先落在炭盆上:“咦,這炭盆怎麽改了?多了個鐵管子?”
    “嗯,昨日剛弄的。”吳子旭把食盒擱在案上,“屋裏燒炭總嗆人,弄個管子把煙引出去,舒坦多了。”
    “這法子好!”周阿湄湊近了看,伸手碰了碰鐵套筒,“不燙呢。店裏麵包房也總嗆得人睜不開眼,子旭哥,回頭也讓李鐵匠給打兩個唄?”
    “這有什麽難的,等會兒我就讓人去說。”吳子旭笑著應下,見她小臉凍得紅撲撲的,像熟透的蘋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看這凍的,跟個紅柿子似的。”
    周阿湄被他一碰,臉更紅了,連忙低下頭,手指絞著衣角,聲音細若蚊吟:“子旭哥……”
    吳子旭這才覺出些唐突,手頓了頓,卻沒收回,反倒故意打趣:“怎麽?咱們這麽熟了,還怕我吃了你?”
    “沒、沒有。”周阿湄的聲音更低了,耳尖都紅透了,“就是……就是覺得,你現在是縣丞了,該講究些規矩。”
    “在我這兒,沒那麽多規矩。”吳子旭收回手,打開食盒,雞湯的香氣頓時漫開來,油花浮在湯麵上,還冒著熱氣,“快坐下,嚐嚐你的手藝。”
    周阿湄這才敢抬頭,偷偷看了他一眼,見他正往碗裏盛雞湯,嘴角帶著笑,心裏那點拘謹漸漸散了,像被屋裏的暖意焐化了。她挨著案邊坐下,看著他喝了口湯,忍不住問:“好喝不?我燉了兩個時辰呢,放了黃芪,補氣血的。”
    “好喝,比老趙廚頭燉的還香。”吳子旭笑著誇她,夾了個小籠包遞過去,“你也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周阿湄接過,小口咬著,湯汁燙得她直哈氣,眼裏卻閃著亮——這值房雖簡陋,卻因著眼前這人,暖得讓人心頭發燙,比外頭的炭火還熱乎呢。
    周阿湄把最後一口小籠包塞進嘴裏,指尖沾了點油星,她用帕子擦著手指,抬眼看向對麵的吳子旭,聲音裏帶著點嗔怪:“子旭哥,上回我送你走的時候就囑咐過,有空了約你們衙門裏的人吃頓飯,聯絡聯絡感情,你忘啦?”
    吳子旭正端著茶碗抿水,聞言“啊”了一聲,手裏的茶碗頓在桌上,瓷碗底磕著桌麵發出輕響。他拍了下額頭,臉上露出懊惱的神色:“瞧我這記性!可不是嘛,都來衙門快七天了,竟把這茬給忘得一幹二淨。”
    他抬頭看向周阿湄,眼神裏帶著點懇求:“要不這樣,你回去跟周掌櫃說一聲,明天我休沐,回聚福樓請他們吃頓便飯?也算我這個新來的,跟同僚們熱絡熱絡。”
    “這有什麽不行的。”周阿湄笑了,眼尾彎成好看的月牙,“我回去就讓爹多備些菜,定不能讓你在衙門同僚麵前丟了臉麵。”
    “我就知道你最妥帖。”吳子旭鬆了口氣,又想起什麽,補充道,“對了,那道魚羊鮮可得備好。”
    “放心吧,”周阿湄揚了揚下巴,語氣裏帶著幾分得意,“這道菜早成我們聚福樓的招牌了,南來北往的客人,十個裏有八個都要點它,鮮得能把舌頭吞下去。”
    “是嗎?那敢情好。”吳子旭笑著點頭,又添了句,“明天再蒸兩籠加蟹小籠包,讓他們也嚐嚐鮮,這可是咱們家獨一份的手藝。”
    “嗯,記下了。”周阿湄應著,目光落在吳子旭身上,輕聲問道,“子旭哥,你在衙門裏當差,還習慣嗎?”
    “挺好的,不算累。”吳子旭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說,“主要就是看看賬目,核對核對文書。偶爾有差事要跑,也都是些瑣碎事。這兩天天冷,衙門裏也沒什麽急活,倒清閑。”
    “那就好。”周阿湄點點頭,語氣認真了些,“要是有什麽難處,或是需要幫忙的地方,你可別瞞著,及時跟我和爹說。”
    “知道了,哪能跟你們客氣。”吳子旭笑著應下。
    兩人又閑聊了幾句,周阿湄看了看窗外的日頭,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得回店裏幫爹備菜了,明天一早等你來。”
    吳子旭剛要起身送她,門簾“嘩啦”一聲被人從外麵掀開,一股寒氣裹著個纖細的身影鑽了進來。
    周阿湄正要邁出門的腳步頓住,轉頭看過去。進來的是個姑娘,瞧著斯斯文文的,穿一件藍底碎花棉襖,領口袖口都縫著整齊的白邊,頭上梳著雙丫髻,發髻上各墜著個小巧的銀釵,走路時銀釵輕輕晃動,發出細碎的響聲。她臉上帶著淺淺的笑意,嘴角邊有兩個小小的梨渦,瞧著倒是討喜。
    王懷鈺一進門就瞧見了屋裏的周阿湄,腳步下意識地停了停,眼裏閃過一絲訝異。
    吳子旭反應最快,連忙站起身介紹:“呦,王姑娘來了。這位是聚福樓的周阿湄,周掌櫃的女兒。”他又轉向周阿湄,“阿湄,這位是縣太爺王敬之的千金,王懷鈺。”
    周阿湄率先點頭,聲音清脆:“懷鈺姐好。”
    王懷鈺也回過神,臉上的笑意更深了些,微微屈膝頷首:“阿湄姑娘好,初次見麵。”
    兩個姑娘對視一眼,目光在空中輕輕一碰,又各自移開。周阿湄垂下眼,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帕子,心裏莫名地有點不是滋味。她看王懷鈺穿著講究,舉止文雅,再想想自己剛從後廚出來,指尖或許還帶著油煙氣,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醋意,像顆小石子投進水裏,漾開一圈細細的漣漪。
    吳子旭把這一切看在眼裏,心裏咯噔一下,暗暗捏了把汗。他知道周阿湄性子直率,眼裏藏不住事,此刻那點微妙的神情,他哪能看不出來。
    其實他對王懷鈺確實有好感。這姑娘不僅生得清秀,還讀過書,說話總能說到點子上,偶爾吟兩句詩,帶著種說不盡的雅致,是自己喜歡的類型。可周阿湄呢,她能幹利落,一雙眼睛會說話,聚福樓裏相處的點點滴滴,如春風拂麵那樣暖人心,特別是那次他受傷時的精心照顧,是他來到這異世最溫暖的時刻。一個是溫潤如水的詩意,一個是鮮活熱烈的煙火,他心裏頭,竟說不清更偏哪一個。
    此刻兩人碰了麵,他半句多餘的話都不敢說,隻站在中間,幹笑道:“王姑娘是來……”
    “家父讓我送份文書過來,說是你昨天要的戶籍冊副本。”王懷鈺揚了揚手裏的紙卷,目光在屋裏掃了一圈,落在周阿湄身上,“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打擾你們說話了?”
    “不打擾不打擾,”周阿湄連忙擺手,強壓下心裏的那點異樣,擠出笑容,“我正要走呢,你們忙。”她說著,看向吳子旭,“那我先回店裏了,明天見。”
    “明天見,路上慢點。”吳子旭應聲,看著周阿湄的身影消失在門簾後,才鬆了口氣,轉頭看向王懷鈺,臉上堆起客氣的笑,“勞煩王姑娘跑一趟,快請坐。”
    王懷鈺挨著椅子坐下,將文書放在桌上,目光若有似無地瞟了眼門口,嘴角的梨渦輕輕動了動,卻沒說話。屋裏的氣氛,莫名地安靜了幾分,隻剩下窗外呼嘯的寒風,卷著雪粒子打在窗紙上,發出沙沙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