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雅宴暖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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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剛走到樓梯口,就見大門外的門簾被人從外掀開,王敬之率先邁步進來。他今日沒穿官袍,換了件藏青色便服,三縷長髯在胸前輕輕晃動,少了朝堂上的威嚴,倒多了幾分文人的英朗,眼神裏的清亮更顯分明。
    緊隨其後,門簾再次掀起,王懷鈺飄然而入。她穿了件粉藍色的蝶紋襖子,外麵罩著件月白披風,領口袖口都滾著細細的銀線,隨著動作輕輕揚起,像極了振翅的蝶。腳上是雙白色小靴,裙擺掃過門檻時,露出裏麵繡著纏枝蓮的襯裙,飄逸得很。頭上換了支羊脂玉簪,在晨光裏泛著溫潤的光,笑起來時,嘴角的梨渦盛著暖意,真如周阿湄心裏暗歎的那樣——像個落入凡塵的仙子。
    吳子旭看得微微一怔,目光在她月白披風滑落肩頭的瞬間頓了頓,直到後腰被人狠狠推了一把,才猛地回過神,見周阿湄正瞪著他,臉頰鼓鼓的,像是憋著氣。
    “王大人,您來了!”吳子旭趕緊拱手,語氣裏帶著幾分倉促的客氣,“下官有失遠迎,還望恕罪。”又轉向王懷鈺,拱手笑道,“王小姐肯賞光,真是讓聚福樓蓬蓽生輝。”
    這話出口,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刻意,倒像是情急之下拍了句馬屁。
    王敬之瞧著他這模樣,捋著胡須笑了:“子旭不必多禮,都是自家人,講究這些反倒生分。”他側身讓過,對王懷鈺道,“這便是吳縣丞,你昨日還念叨著要謝他贈畫呢。”
    王懷鈺往前一步,微微屈膝,聲音清脆如鈴:“小女子王懷鈺,見過吳縣丞,見過阿湄姑娘。”她目光掃過周阿湄,臉上的笑意溫溫柔柔,卻沒漏掉對方眼裏那點藏不住的戒備。
    周阿湄心裏哼了一聲,麵上卻也客氣地回了句:“懷玉姐客氣了。”說著轉身往雅間引,“樓上暖和,王大人、懷玉姐快請上樓。”
    吳子旭跟在後麵,見周阿湄故意走在王懷鈺身側,兩人離得不遠不近,裙擺偶爾碰在一起,一個粉藍一個青布,倒像是兩朵湊在一起的花,隻是一朵溫潤,一朵帶著點帶刺的鮮活。
    上了樓,雅間裏的地龍燒得正旺,周掌櫃親自端著茶進來,笑道:“王大人,嚐嚐咱新沏的龍井,驅驅寒。”
    王敬之接過茶盞,目光在雅間裏掃了圈,落在牆上掛的《平陵雪景圖》上,讚道:“周掌櫃這雅間布置得雅致,連畫都透著股生氣。”
    “是子旭哥剛開業時挑的。”周阿湄搶在吳子旭前頭開口,端起茶壺給王懷鈺添茶,“他說這畫看著有詩意。”
    王懷鈺捧著茶盞,指尖碰著溫熱的杯壁,笑看了吳子旭一眼:“吳大哥不僅年輕有為,畫也畫得妙,真是多才多藝。”
    王懷鈺從袖籠裏拿出一方疊好的紙遞到吳子旭手裏,“這是我昨夜做的一首小詩,感謝你邀請我來赴宴。”
    吳子旭接過方紙打開一看,輕聲念了起來:
    《贈子旭》
    朗目疏眉映日明,
    青衫磊落自風清。
    莫言年少無英氣,
    一笑能教四座傾。
    他剛念完,王敬之拍手笑到“好詩,好詩啊。”周掌櫃也笑著連連讚歎:“王姑娘這詩,把子旭的精氣神全寫透了!‘朗目疏眉’‘青衫磊落’,可不是嘛,子旭這模樣,配得上這幾句!”
    吳子旭被誇得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目光落在王懷鈺含笑的眼波裏,心頭一動,想起前世李白的《清平調》
    脫口便道:“王姑娘贈詩,我無以為報,也胡謅幾句回贈吧。”
    他略一沉吟,朗聲道:
    “雲想衣裳花想容,
    春風拂檻露華濃。
    若非群玉山頭見,
    會向瑤台月下逢。”
    話音剛落,雅間裏靜了片刻,隨即爆發出一片驚歎。王敬之撫著長髯,眼中精光一閃:“好一個‘雲想衣裳花想容’!子旭這詩,懷鈺,你聽聽,這可是把你比成瑤池仙子了!”
    王懷鈺臉頰緋紅,捏著茶盞的手指無意識摩挲著杯沿,眼簾輕輕垂下,耳尖卻悄悄染上胭脂色,眼波流轉間,看向吳子旭的目光裏似有春水蕩漾,輕聲道:“吳大哥謬讚了……小女子愧不敢當。”嘴上說著不敢當,嘴角的笑意卻藏不住,甜絲絲的暖意從心底漫到眉梢。
    周阿湄在旁邊聽得牙酸,心裏把“狐狸精”三個字嚼了百八十遍,見吳子旭還在和王懷鈺對視淺笑,終於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我去看看魚羊鮮燉得怎麽樣了!再燉老了就不鮮了!”說罷,轉身噔噔噔下樓,路過樓梯口時,還不忘狠狠剜了眼樓上,嘴裏嘟囔著:“勾引人還帶作詩的,這可真是,叫我對那狐狸精的念想,全改了模樣了。”
    剛到樓下,就見兩個穿著青色公服的身影站在大堂門口,一個頷下留著短須,一個麵圓體胖,正是陳主簿和劉典史。周阿湄心裏憋著氣,卻也知道這二位是來赴宴的同僚,強壓著煩躁,揚聲道:“李主簿、劉典史來了?快請上樓,子旭哥和王大人在雅間等著呢!”
    吳子旭在樓上聽見動靜,連忙下樓迎接。陳主簿拱手笑道:“吳大人今日設宴請客,我二人怎敢遲到?聽聞王大人已經到了,我們來的晚了。”
    “不晚不晚,剛要開席呢。”吳子旭笑著側身,引著李主簿和劉典史上樓,“王大人也是剛到。”
    劉典史一進雅間就吸了吸鼻子,眼睛直勾勾盯著桌上的空碟,拍著肚子笑道:“早聞聚福樓的魚羊鮮是一絕,今日特地空著肚子來的,可得讓我好好解饞!”
    李主簿也跟著笑:“還有那加蟹玲瓏包,上次嚐了一口就忘不掉,今天可得管夠。”
    “放心,管夠!”吳子旭招呼著他們落座,又道,“我今兒個也露一手,給大夥添道新菜——蟹粉豆腐,剛琢磨的做法,嚐嚐鮮。”
    “哦?吳縣丞還會下廚?”劉典史眼睛一亮,“那可得好好嚐嚐!”
    正說著,樓下又傳來柱子的吆喝:“戶房張書吏、刑房劉師爺到——”
    吳子旭連忙下樓迎接,不多時,衙門口的同僚陸陸續續都到了,前前後後來了十幾位,雅間裏擺了兩桌,滿滿當當坐了個齊整。
    樓下大堂也坐滿了食客,跑堂的柱子肩上搭著白毛巾,穿梭在桌椅間,嗓門洪亮地喊著“來嘍——臘味拚盤一份——”,後廚的砧板聲、油鍋聲混著談笑聲,熱熱鬧鬧的,倒比往日更添了幾分喜氣。
    周阿湄端著冷菜上樓時,臉上已看不出方才的氣性,隻手腳麻利地擺著碟子:“糟醉鱸魚、臘味拚盤來嘍——”她把一盤肥瘦相間的臘鵝、臘鴨擺在桌上,又依次端上涼拌苜蓿、醃漬脆藕,最後擺上糖蒜、醬蘿卜幾樣小菜,“先墊墊肚子,熱菜馬上就來。”
    吳子旭打開一壇新釀的米酒,酒液清冽,帶著股米香。他先給王敬之滿上,又給王懷鈺添了小半碗,笑道:“姑娘少喝點,這酒雖淡,後勁卻足。”再挨個給同僚們斟酒,最後給自己滿上一碗。
    “各位同僚,”他端起酒碗,站起身,“我吳子旭初來乍到,這幾日多虧大夥照拂,心裏實在感激。這碗酒,我先幹為敬!”說罷一仰脖,碗底朝天。
    “吳縣丞客氣了!”眾人紛紛端起酒碗,王敬之笑著擺擺手,“都是自家人,說這些見外了。來,大夥共飲一杯!”
    酒碗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香甜的酒液滑入喉嚨,暖得人心裏熨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