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床單上刺眼的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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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天色,已從死寂的灰藍,漸漸透出一種近乎殘酷的、清冷的魚肚白。黎明的光線,如同無聲的潮水,漫過巨大的落地窗,悄然滲入這間奢華而罪惡的臥室。它與頭頂那盞依舊固執亮著、散發著虛假白晝光芒的水晶吊燈的光混合在一起,卻並未帶來光明與希望,反而像舞台上的追光燈,將這片空間裏的每一處細節、每一分不堪,都映照得愈發清晰,無所遁形。
    羅梓蜷縮在床角,像一尊被恐懼凍結的雕像。冰冷的汗水已經浸透了他內衫的背部,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帶來一陣陣寒意。但比這更冷的,是從心底最深處不斷湧上的、仿佛能凍結血液的絕望。他死死閉著眼睛,試圖將自己重新拖回那片能掩蓋一切的自欺欺人的黑暗之中。然而,眼皮的遮蔽是徒勞的。黑暗中,視覺的缺失反而讓其他感官變得異常敏銳,也讓腦海中那些破碎的記憶畫麵更加清晰、更加殘酷地輪番上演。
    更可怕的是,有一種無形的力量,一種混合著自我懲罰和病態好奇的引力,正拉扯著他的視線,逼迫他再次去麵對那個他最不敢直視的、存在於現實中的鐵證。
    他終於,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自虐般的顫抖,重新睜開了眼睛。
    視線先是模糊地掃過身邊依舊沉睡的韓曉。她側臥的姿勢沒有變,呼吸平穩悠長,仿佛沉浸在一個無憂的夢境裏,與這個剛剛經曆風暴的現實世界徹底隔絕。晨曦勾勒出她臉部柔和的輪廓,長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褪去了昨夜醉酒的癲狂和情動時的迷離,此刻的她,顯出一種近乎聖潔的、孩童般的安寧。
    這安寧,與羅梓內心的驚濤駭浪形成了最殘忍的對比。
    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不受控製地、艱難地,越過了她熟睡的身影,最終,定格在了兩人之間的床鋪上。
    深灰色的、質感極佳的高支棉床單,因為一夜的碾轉糾纏,布滿了淩亂不堪的褶皺,如同被風暴肆虐過的平靜海麵。而在那片褶皺的中央,靠近韓曉身側的位置——
    那裏。
    有一小片顏色明顯深於周圍的印記。
    不規則的形狀,邊緣已經幹涸發硬,呈現出一種暗沉的、近乎褐紅的顏色。在室內尚未完全褪去的人工燈光和逐漸增強的自然晨光共同照射下,那塊印記並不算特別巨大,卻像雪白畫布上滴落的一滴濃墨,像完美瓷器上一道猙獰的裂痕,像平靜湖心中投入的一塊巨石……它以一種無比霸道、無比刺眼的方式,存在著。
    宣告著。
    證明著。
    昨夜的一切,不是虛無的夢境,不是可以被輕易抹去的一段模糊記憶。它是一個事實。一個用最原始、最殘酷的方式,烙印在這昂貴織物上的事實。
    “嗡——”
    羅梓的耳畔響起一陣尖銳的耳鳴,大腦瞬間一片空白。所有的血液似乎都湧向了頭頂,又瞬間褪去,留下一種瀕死的冰冷和麻木。他的胃部劇烈地痙攣起來,喉嚨發緊,一股強烈的嘔意直衝上來,他不得不死死咬住自己的下唇,用疼痛來壓製那幾乎要破體而出的生理反應。
    就是那個。
    昨晚混亂中,在沙發轉向臥室的糾纏裏,在最後失去理智的瞬間,他曾模糊瞥見的……那抹在淺色沙發上更顯突兀的暗紅。當時他或許還存有一絲僥幸,或許是酒漬,或許是別的什麽……但現在,在這張床上,在晨曦如此清晰的映照下,它無可辯駁地呈現在這裏。
    童貞。
    這兩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視網膜上,燙在他的靈魂深處。他之前所有不願深想、不敢確認的猜測,在這一刻,被這無聲卻無比強大的證據,徹底坐實了。
    他不僅犯下了大錯,而且這錯誤,沉重到了他根本無法承受的地步。他奪走了一個女人最珍貴的東西,在一個她毫無選擇能力、甚至不知道對方是誰的狀況下。
    這不是情到濃時的水到渠成,甚至不是一場各取所需的露水姻緣。這是一場建立在錯誤、欺騙和失控欲望基礎上的……劫掠。而他,就是那個可恥的掠奪者。
    悔恨如同硫酸,腐蝕著他的五髒六腑。恐懼化作冰錐,刺穿了他的四肢百骸。他感覺自己正在被這兩種極端的情緒撕扯、分解。他看著那片暗紅,仿佛能看到它正無聲地膨脹、變形,最終化作一張巨大的、冰冷的法網,向他當頭罩下。手銬的觸感,監獄鐵門的重量,母親絕望的眼淚……這些畫麵爭先恐後地湧入腦海,幾乎要將他逼瘋。
    他甚至產生了一種瘋狂的衝動——撲過去,用指甲摳掉那塊印記,或者扯下整張床單,把它扔進馬桶衝走,毀掉這個證據!仿佛這樣,就能讓時間倒流,讓一切從未發生。
    但他知道,這愚蠢而可笑。證據已經產生,不僅僅在這床單上,更深深地刻在了兩個人的身體記憶裏,刻在了這間房間的空氣中。毀滅物證,隻會讓他的罪孽更深重,讓他在法律和道德的雙重審判下,死得更慘。
    目光無法從那片暗紅上移開。它像一隻充滿嘲諷和詛咒的眼睛,死死地盯著他,拷問著他的良知,宣判著他的罪孽。
    床單上刺眼的證據,無聲,卻振聾發聵。
    它徹底擊碎了他最後一點關於“或許隻是一場夢”的僥幸,也將他那“悄悄逃離,當作一切未曾發生”的幻想,碾得粉碎。
    他,無路可逃了。
    至少,在靈魂的審判庭上,他已是被當場定罪的囚徒。
    黎明的光,越來越亮,冰冷地照著他慘無人色的臉,也照亮了那片注定將長久烙印在他生命中的、恥辱與罪惡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