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晨曦透過紗簾的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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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線,最初是作為一種惱人的存在,強行刺入意識的。
    不是尖銳的刺痛,而是溫吞的、帶著溫度的侵擾,如同無數根金色的細針,穿過閉合的眼瞼,在視網膜上投下搖晃的、橙紅色的光斑。韓曉的眉頭不自覺地蹙緊,在鬆軟蓬鬆的羽絨枕裏更深地埋了埋臉,試圖躲避這不受歡迎的晨間訪客。
    然而,這細微的動作卻像是觸發了某個開關,頭顱深處立刻傳來一陣沉悶的、如同被重錘敲擊般的鈍痛。緊接著,是太陽穴附近尖銳的刺痛,以及胃部一陣熟悉的、空虛的翻攪。宿醉的潮水,隨著意識的逐漸回歸,開始全麵侵襲她的感官。
    喉嚨幹渴得像是在沙漠裏跋涉了三天,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疼痛,伴隨著濃重的鐵鏽味和隔夜酒精發酵後的酸腐氣息。四肢百骸都像是被拆開又重新組裝過,沉重、酸軟,尤其是腰間和大腿內側,傳來一種難以言喻的、陌生的酸痛感,仿佛是經過了某種高強度的、不熟悉的劇烈運動。
    她低低地**了一聲,帶著濃重的鼻音和尚未散盡的睡意。身體的本能讓她不願意醒來,寧願沉溺在黑暗無夢的混沌中,逃避這惱人的不適。但生物鍾和逐漸增強的光線卻不允許。她極不情願地,緩緩睜開了眼睛。
    視野先是模糊一片,隻有大片暖金色的、毛茸茸的光暈。她眨了眨眼,長長的睫毛掃過絲滑的枕套,幾秒鍾後,視線才漸漸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垂掛下來的、質地輕盈的米白色紗質窗簾。晨光正透過那層薄紗,溫柔地、卻又執著地漫進房間,將空氣都染上了一層朦朧的、帶著暖意的淺金色。光線並不刺眼,反而有種靜謐的柔和,無數細小的塵埃在光柱中緩緩浮沉,像是擁有了生命。
    不是她熟悉的、厚重的遮光簾拉緊後的絕對黑暗。她睡覺時習慣全黑環境,窗簾一定會拉得嚴嚴實實。是誰拉開了這層紗簾?是昨晚……自己喝多了忘了?
    這個念頭帶著一絲困惑滑過腦海,但很快就被更強烈的生理不適所淹沒。頭疼得更厲害了,像是有一把鈍銼在腦子裏來回拉扯。她忍不住抬手,想去揉按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手臂抬起時,絲質的睡袍袖子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皮膚接觸到微涼的空氣,讓她瑟縮了一下。也是在這一刻,她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瞥見了自己手臂內側。
    幾點……暗紅色的、像是瘀痕,又像是……吻痕的印記,零落地印在肌膚上。
    她的動作猛地僵住。
    睡意如同潮水般急速退去,一種冰冷的、不祥的預感,毫無征兆地攫住了她。宿醉帶來的混沌被強行驅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銳利的、近乎刺痛般的清醒。
    這不是她平時醒來時的感覺。不僅僅是因為宿醉。身體的感覺不對。空氣中彌漫的氣息不對。就連身下床單的觸感……也陌生得讓她心驚。
    她保持著那個抬手的姿勢,一動不動,隻有眼珠極其緩慢地轉動,打量著這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臥室。
    水晶吊燈是關著的。這正常,她睡前不會開它。但房間裏並非全暗,晨光透過紗簾提供了足夠的光線,讓她能看清一切。房間很整潔,整潔得……有些過分。昨晚客廳裏那些東倒西歪的酒瓶、散落的酒杯、淩亂的靠墊……那些瘋狂放縱的痕跡,似乎並沒有蔓延到這裏。至少目之所及,沒有。
    但空氣裏,殘留著一種極其微弱、卻無法忽視的、不屬於這個房間的氣息。不是她慣用的香水味,也不是酒氣,而是一種……陌生的、帶著些許汗味和……塵土氣息?很淡,幾乎被房間裏本身的熏香和洗滌劑的味道掩蓋,但她還是捕捉到了。那是一種屬於外部世界,屬於……別人的氣息。
    還有身體的感覺。那種深入骨髓的酸痛,尤其是某些難以啟齒部位的隱痛和異樣感,此刻在逐漸清明的意識中,變得無比清晰,無比……驚心動魄。
    一個模糊的、破碎的、令人不安的片段,毫無預兆地撞進腦海——灼熱的呼吸,沉重的壓迫感,皮膚相貼的滾燙,以及……一雙在迷離視線中,顯得格外漆黑、充滿了某種她無法理解的痛苦與掙紮的眼睛。
    不。不可能。
    韓曉的心髒驟然一縮,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血液瞬間衝上頭頂,又在下一秒褪得幹幹淨淨,留下一片冰冷的麻木。她猛地從床上坐起身!
    這個動作扯動了身上酸痛的肌肉,讓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氣,但更讓她渾身發冷的是隨之而來的、更加明確的感受——身體內部那種明顯的、不容錯辨的、隻有經曆過某種激烈“雲雨”才會留下的不適感,以及……下身傳來的一絲隱約的、已經幹涸凝固的鈍痛。
    “嗡——”
    大腦一片空白,尖銳的耳鳴聲取代了所有聲音。她僵直地坐在床上,羽絨被從肩頭滑落,露出隻穿著單薄真絲睡袍的身體。她低下頭,顫抖著手,猛地掀開了被子。
    身下,是幹淨的、帶著清新洗衣液香味的、純白色的嶄新床單。鋪得平整,沒有一絲褶皺,仿佛昨夜無人酣眠。
    但這更不對勁!她昨晚醉成那樣,怎麽可能自己換了床單?而且,她清晰地記得,昨晚入睡前(如果那能算“入睡”的話),身下應該是那套深灰色的埃及棉床品……
    她的目光如鷹隼般掃過房間。然後,她看到了。
    在靠她那側的床頭櫃上,那個她每晚都會放在固定位置的、精致的水晶鬧鍾下麵,壓著一小疊……紙張?
    那不是她平時用的便簽紙。紙張的質地不同,更普通,而且……被仔細地折疊成了整齊的方塊。在晨曦微光的映照下,那白色的紙張邊緣,顯得格外刺眼。
    那是什麽?誰放在這裏的?
    巨大的恐懼混合著一種瀕臨爆發的憤怒,讓她渾身都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起來。她伸出顫抖得厲害的手指,指尖冰涼,輕輕捏住了那疊紙的一角,將它從鬧鍾下抽了出來。
    紙張很輕,卻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她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在胸腔裏打著顫,帶著血腥味和冰冷的絕望。然後,她緩緩地,展開了那封信。
    工整的、甚至有些刻板的字跡,躍入眼簾。不是打印體,是手寫的。字跡算不上漂亮,但一筆一劃寫得很認真,用力透紙背,仿佛每個字都耗費了極大的力氣。
    “韓女士:”
    陌生的稱呼,恭敬到近乎疏離的開頭。
    她的目光急速下移,心髒在胸腔裏瘋狂擂動,撞得肋骨生疼。那些黑色的字跡,像一枚枚冰冷的釘子,狠狠鑿進她的眼睛裏,鑿進她驟然停止跳動的心髒裏。
    “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我不知該如何道歉。任何語言在此刻都蒼白無力。我犯下了不可原諒的錯誤,利用您的醉酒和誤認,做出了禽獸不如的行為。我沒有任何借口……”
    “我叫羅梓,是‘快送’平台的外賣員,工號XT1087。我的手機號是138xxxx5793,身份證號是xxxxxx19980612xxxx。我住在老城區柳樹巷37號403室。如果您決定報警,這些信息應該能幫助警方找到我。我會在原地等待,不會逃跑。”
    “我知道這些話毫無意義,但我還是想說:對不起。對不起對您造成的傷害,對不起辜負了您的信任,對不起玷汙了您的家。我不求您的原諒,那太奢侈。我隻希望您能知道,我會承擔一切責任,無論法律給予什麽樣的懲罰。”
    “在您醒來之前,我會離開。但我不會逃走。我會回到我的住處,等您的決定。如果您選擇不報警,我保證從今往後絕不會出現在您麵前,不會對任何人提起昨晚的事。如果您選擇報警,我會如實向警方陳述一切,絕不抵賴。”
    “再次致上我最深的歉意。我是個罪人,不配得到任何寬恕。”
    “羅梓
    即日”
    信很短。韓曉卻像是看了整整一個世紀。
    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視網膜上,燙在她的靈魂上。每一個句子,都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剜進她的心口。
    羅梓。外賣員。利用醉酒。誤認。禽獸不如。道歉。報警。原地等待。罪人。
    這些詞匯,這些句子,組合在一起,拚湊出一個讓她渾身血液都凍結的事實。
    不是夢。
    那些零碎的、模糊的、帶著灼熱溫度和不舒服觸感的記憶片段,不是酒精催生出的荒誕夢境。
    是真的。
    一個陌生的、名叫羅梓的外賣員,在她醉酒不省人事、甚至可能將他錯認成“阿哲”的時候……侵犯了她。
    “嗬……”
    一聲極度壓抑的、仿佛從撕裂的肺葉中擠出來的抽氣聲,在死一般寂靜的房間裏響起。韓曉死死地捏著那張薄薄的信紙,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指甲深深掐進了掌心,帶來尖銳的疼痛,卻絲毫無法抵消心髒處傳來的、滅頂般的劇痛和冰冷。
    信紙在她手中劇烈地顫抖,發出簌簌的輕響,像秋風中的落葉。
    她猛地抬起頭,原本因宿醉而顯得有些浮腫、殘留著妝痕的臉上,此刻血色盡褪,慘白如紙。隻有那雙漂亮的眼睛,此刻瞪得極大,瞳孔收縮如針尖,裏麵翻湧著驚濤駭浪——是難以置信的震驚,是被侵犯後本能的恐懼,是滔天的怒火,是刻骨的屈辱,是毀滅一切的瘋狂……種種情緒激烈碰撞,幾乎要將她的理智焚燒殆盡。
    “啊——!!!”
    一聲淒厲的、完全不似人聲的尖叫,終於衝破了緊閉的牙關和壓抑的喉嚨,如同受傷瀕死的野獸,驟然在這奢華而寂靜的臥室裏爆發出來!尖叫聲撕心裂肺,充滿了無盡的痛苦、憤怒和絕望,在空曠的房間裏回蕩、撞擊,久久不散。
    她像被燙到一樣,猛地將手中的信紙狠狠扔了出去!單薄的紙張在空中劃出一道無力的弧線,飄落在光潔的地板上。
    晨曦依舊溫柔地透過紗簾,灑下滿室微光。但這光,此刻落在韓曉眼中,卻冰冷刺骨,如同無數把利刃,將她赤身裸體地釘在這殘酷的、令人作嘔的現實中。
    她顫抖著,蜷縮起身體,雙臂緊緊抱住自己,指甲深深陷進手臂的皮肉裏,卻感覺不到絲毫疼痛。隻有一種深入骨髓的寒冷,和一種被徹底玷汙、撕碎的劇痛,從靈魂深處蔓延開來,席卷了每一寸神經。
    眼淚,大顆大顆地,毫無征兆地滾落下來,砸在嶄新的、潔白的床單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絕望的濕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