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一份詳細的“男友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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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餐廳那頓沉默煎熬、卻在最後被幾句關於母親病情的平淡陳述攪起驚濤駭浪的早餐,像一根冰冷的刺,深深紮進了羅梓本就緊繃脆弱的神經。韓曉那幾句看似客觀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話,精準地刺中了他最深的恐懼和最渺茫的希望。母親的“穩定”和“評估按計劃進行”,是懸在他頭頂的蜜糖,也是拴住他脖頸、隨時可以收緊的絞索。這種認知,讓他在接下來幾天的“改造”生活中,變得更加沉默,也更加……順從。一種認命後的、帶著死寂氣息的順從。
    著裝、儀態、禮儀的學習和訓練,依舊在日複一日地進行。喬薇又來過兩次,調整了幾套西裝的細節,增加了對休閑場合和運動場合著裝的講解。儀態訓練師(一位表情嚴肅、要求苛刻的中年女性)開始了對他的“矯正”,從站立時重心分布、行走時步伐幅度與姿態、落座時腰背的角度,到與人交談時頭部微傾的度數、手勢的運用範圍,事無巨細,反複打磨。羅梓像個被輸入了新程序的機器人,努力執行著每一個指令,盡管每一個“標準”動作,都讓他感到一種肌肉和靈魂的雙重別扭。
    他與韓曉的“共餐”頻率,似乎被固定了下來。早餐基本都會在主餐廳,除非她有極早的外出安排。晚餐則視她的行程而定,大約兩三天會有一次。每一次,都重複著相似的場景:沉默,或極少量、充滿距離感的對話(通常由韓曉發起,內容局限在“學習進展”或“任務完成情況”),以及羅梓全程緊繃、如履薄冰的“表演性用餐”。韓曉的目光,依舊平靜,疏離,帶著評估的意味,但似乎逐漸習慣了他的存在,或者說,習慣了他這種沉默、僵硬、但至少表麵“合格”的陪伴狀態。他們像兩顆各自在固定軌道上運行、偶爾短暫交匯卻毫無溫度的行星,維持著一種詭異而冰冷的“共存”平衡。
    直到一個周四的下午。
    羅梓剛結束儀態訓練師長達兩小時的、關於“如何在正式社交場合保持放鬆而挺拔的站姿”的折磨,感覺全身肌肉都像被拆開重組過一樣酸痛僵硬。他回到側翼客房,正想癱倒在沙發上喘口氣,那部工作手機,再次不合時宜地震動起來。
    是李維的來電。
    羅梓的心條件反射地一沉。這個時間點,通常不會有指令。他定了定神,接通。
    “羅梓,” 李維的聲音傳來,依舊是那種平穩、公事化的語調,但今天,似乎隱約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鄭重?“現在,立刻到書房來。韓總要見你。”
    書房?韓總要見他?
    羅梓的心髒猛地一跳,一股混合著疑惑、不安和本能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書房,那是比餐廳、衣帽間更加私密、也更加象征權力和核心領域的地方。韓曉要在書房見他?為什麽?是“學習”出了大問題?還是母親那邊……
    “是,我馬上到。” 他不敢多問,迅速應下,聲音因為緊張而有些發幹。
    掛斷電話,他幾乎是衝進衛生間,用冷水快速撲了撲臉,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訓練時穿的、相對寬鬆但仍算得體的深色休閑裝,又用力抿了抿有些發白的嘴唇,試圖讓臉色看起來不那麽驚惶。然後,他深吸一口氣,拉開房門,快步走向主樓。
    這一次,李維沒有在側門等他。他根據記憶,穿過客廳,走向別墅另一側,那扇他從未踏入過的、厚重的深色實木門。門虛掩著,裏麵透出明亮而柔和的光線。
    他站在門前,猶豫了大約兩秒鍾,才抬起手,用指節輕輕叩了叩門。
    “進來。” 韓曉的聲音從門內傳來,比平時在餐廳時,似乎更清晰,也更……具有穿透力。
    羅梓推開門,走了進去。
    書房比他想象的要大,但也更加……“冷”。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別墅前庭的景觀,視野開闊。室內是深色係為主的裝修風格,巨大的實木書桌,頂天立地的書架,上麵擺滿了密密麻麻的精裝書籍和文件盒。空氣裏彌漫著紙張、墨水、實木,以及韓曉身上那標誌性的、清冷雪鬆香混合的味道。這裏的一切,都透著一種嚴謹、理性、不容侵犯的權威感。
    韓曉坐在寬大的書桌後麵,沒有在處理文件,也沒有看書。她穿著一件質地柔軟的淺灰色羊絨衫,長發鬆鬆地挽在腦後,幾縷碎發垂落在頰邊,看起來比平時少了幾分攻擊性,但那雙眼睛,在書房明亮而冷靜的光線下,卻顯得更加深邃,銳利,如同能洞悉人心最隱秘的角落。
    她麵前的書桌上,攤開放著一份……文件?不,更像是一本裝訂好的、不算太厚的冊子。封皮是米白色的,很簡潔。
    李維安靜地站在書桌側後方半步遠的位置,如同一個無聲的影子。
    “把門關上。” 韓曉的目光,在羅梓踏入書房的瞬間,就落到了他身上,平靜地開口。
    羅梓依言,輕輕關上了身後的門。“哢噠”一聲輕響,隔絕了外麵的世界,也讓他感覺自己像是進入了一個更加封閉、更加無處可逃的審訊室。
    “過來。” 韓曉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書桌對麵的位置。
    羅梓走過去,在那張看起來就價值不菲、坐墊柔軟的真皮扶手椅上,小心翼翼地坐下。背脊下意識地挺直,雙手放在膝蓋上,姿態標準得像是剛剛接受完儀態訓練。他能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胸腔裏狂跳,撞擊著肋骨,帶來一陣陣沉悶的痛感。他不敢看韓曉的眼睛,目光微微下垂,落在她麵前那本米白色的冊子上。
    “你的基礎禮儀和儀態訓練,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 韓曉開口,聲音平穩,聽不出情緒,像是在做一項工作進度的階段性總結,“李維和幾位老師的反饋,基本達標。至少,在靜態和簡單的日常場景下,不會出現明顯的、不可接受的錯誤。”
    羅梓的心微微提了一下。“基本達標”、“不會出現明顯錯誤”……這算是……肯定嗎?還是暴風雨前的平靜?他依舊沉默著,等待下文。
    “但是,” 韓曉的話鋒果然一轉,語氣裏帶上了一絲公事公辦的、評估性的冷靜,“這些訓練,都還停留在‘基礎’和‘個人’層麵。要真正履行‘助理’的職責,應對可能出現的、更複雜的社交場合,尤其是需要你以特定身份‘配合’出現的場合,還遠遠不夠。”
    特定身份?“配合”出現?羅梓的心猛地一沉,一股不祥的預感,如同冰冷的蛇,沿著脊椎悄然爬升。他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韓曉。
    韓曉迎著他的目光,那雙深潭般的眼眸裏,沒有任何波瀾,隻有一種近乎冷酷的、理性的考量。她伸出修長的手指,輕輕點了點麵前那本米白色的冊子。
    “這是一份行為指南,” 她的聲音清晰,平靜,卻字字重若千鈞,砸在羅梓緊繃的神經上,“更準確地說,是一份關於在特定社交場合,你需要扮演的‘角色’,以及扮演這個‘角色’時,必須嚴格遵守的所有行為規範、注意事項、和應急預案的……操作手冊。”
    操作手冊?角色扮演?羅梓的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他盯著那本冊子,仿佛那是什麽洪水猛獸。
    韓曉似乎並不需要他的回應,她拿起那本冊子,手腕微微一轉,將它正麵朝向羅梓,推到了書桌中央,剛好在他觸手可及,卻又仿佛隔著天塹的位置。
    冊子的封麵,依舊是簡潔的米白色,沒有任何花哨的裝飾。隻有在正中央,用清晰而克製的黑色字體,打印著一行字:
    【“男友”角色扮演與社交應對全指南(內部試行版)】
    “男友”……角色扮演……
    這幾個字,像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羅梓的視網膜上,燙進他瞬間空白一片的大腦。他猛地瞪大了眼睛,瞳孔因為極致的震驚、荒謬和一種深入骨髓的羞恥與恐懼,急劇收縮。他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過度緊張而出現了幻覺,看錯了字。
    “男……男友?” 他聽到自己嘶啞的、帶著難以置信顫抖的聲音,不受控製地從喉嚨裏擠出來,破碎得不成調子。
    “是的,‘男友’。” 韓曉肯定地重複了一遍,語氣沒有任何變化,仿佛在確認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職務名稱,“在未來一段時間內,在某些必要的、我指定的社交場合——例如,一些避免不必要的單獨關注或騷擾的小型私人聚會、商業酒會,或者應對某些特定人士的試探時——你需要以我‘男友’的身份,陪同出席。”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捕捉著羅梓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那目光平靜,卻帶著一種解剖標本般的冷酷精準。
    “這並非真實的親密關係,而是一種基於現實需要的、策略性的‘角色扮演’。目的是為了減少我個人的一些不必要的麻煩,也為了在某些情境下,獲取更有利的溝通或談判立場。你的任務,就是按照這份指南的要求,完美地扮演好這個‘角色’,確保不出任何紕漏,不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懷疑,並且,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妥善應對,確保我的利益和形象不受損害。”
    策略性的角色扮演。減少麻煩。獲取有利立場。完美扮演。不出紕漏。
    這些冰冷的、充滿算計的詞語,組合在一起,將“男友”這個本應帶有溫情和親密意味的詞匯,徹底剝離了所有情感內核,變成了一項純粹的、需要高度執行力的“工作任務”。而他,羅梓,這個曾經侵犯過她、如今被她用契約和母親性命牢牢掌控的“罪人”和“助理”,就是被選中的、執行這項任務的“演員”。
    荒謬。絕倫的荒謬。殘酷到令人發指的荒謬。
    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胃部翻江倒海,幾乎要當場嘔吐出來。他看著那本名為“男友指南”的冊子,看著韓曉那張精致美麗卻冰冷如霜的臉,感覺自己正站在一個瘋狂旋轉的、充滿惡意的宇宙中心,所有的邏輯和常識,都在這一刻被徹底粉碎、顛覆。
    “為……為什麽是我?” 他聽到自己聲音在發抖,帶著最後一絲微弱的、連他自己都知道毫無意義的掙紮,“你可以……可以找別人……更合適的人……”
    “因為你需要‘將功贖罪’。” 韓曉打斷他,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殘忍的直白,“也因為,你足夠‘幹淨’,背景簡單,完全可控,而且,經過這段時間的‘調整’,至少在外表和基本禮儀上,已經具備了扮演這個角色的‘基礎條件’。更重要的是,你簽了協議,你母親的治療,完全依賴於你的‘表現’。”
    她微微前傾身體,雙手交疊放在桌麵上,目光如炬,緊緊鎖住羅梓慘白如紙、寫滿驚恐和抗拒的臉。
    “羅梓,這不是在和你商量,也不是在征求你的意願。這是你‘工作’的一部分,是你履行協議、為你母親換取醫療費用的、必須完成的任務。你沒有選擇,也沒有退路。”
    “要麽,你按照這份指南,學好,演好,做好你該做的。要麽,” 她的聲音壓得更低,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你可以現在就拒絕。後果,你應該很清楚。不僅僅是協議終止,你母親的治療中斷,還包括,你之前所做的一切,需要承擔的、完整的法律後果。”
    法律後果。母親的醫療費。協議的終止。
    又是這一套。精準,冷酷,無懈可擊。將他所有可能的反抗和退縮,都死死釘在了原地。
    羅梓感覺全身的血液都衝向了頭頂,又在瞬間凍結成了冰碴。他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粗重而壓抑的喘息,在寂靜的書房裏回蕩。他看著韓曉,看著那本“男友指南”,看著李維沉默而冰冷的側影。巨大的屈辱、恐懼、荒誕感,如同黑色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感覺自己像是被扒光了,赤裸地站在這裏,被強迫著,去扮演一個侵犯對象的“男友”,去學習如何“體貼入微”、“維護形象”、“應對危機”……
    這比任何直接的肉體懲罰,都更讓他感到一種靈魂被徹底踐踏、尊嚴被碾成齏粉的劇痛。
    “現在,” 韓曉似乎對他這種被徹底擊垮、無力掙紮的反應並不意外,她重新靠回椅背,恢複了那種平靜無波的姿態,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那本冊子,“拿起來,仔細看。裏麵從最基礎的‘角色背景設定’、‘公開互動準則’、‘肢體接觸規範與尺度’,到‘不同場合的著裝與言行要求’、‘應對常見問題的話術庫’、‘突發狀況應急預案’,以及最重要的、關於‘絕對保密’和‘界限感’的核心條款,都有極其詳盡的規定。”
    “你有三天時間,熟記並理解所有內容。三天後,會有專門的‘情景模擬訓練’。我會親自參與,並對你的表現進行評估。任何一項不合格,訓練將加倍,直到達標為止。”
    她說完,不再看羅梓,而是轉向李維,用那種吩咐工作的語氣道:“李維,這三天,他其他的訓練和任務全部暫停。集中精力,掌握這份指南。你負責監督,並解答他閱讀中的疑問——隻限於對條款本身的理解,不包括任何個人意見或評價。”
    “是,韓總。” 李維微微躬身。
    韓曉重新拿起手邊一份文件,低下頭,開始瀏覽,仿佛剛才那番足以顛覆一個人認知的談話,不過是處理了一件再普通不過的日常事務。
    “你可以出去了。” 她頭也不抬地說。
    羅梓僵坐在椅子上,像一尊被抽走了靈魂的泥塑。他盯著那本近在咫尺的、米白色的、名為“男友指南”的冊子,感覺它像一個張開了口的、通往更深地獄的入口。
    許久,他才用盡全身力氣,緩緩地、顫抖著伸出手,指尖冰涼的觸感,碰到冊子光滑的封麵。他拿起它。冊子不重,卻仿佛有千鈞之重,壓得他手腕發顫。
    他站起身,動作僵硬得如同生了鏽的機器人。他甚至不敢再看韓曉一眼,也不敢看李維,隻是低著頭,抱著那本沉重的冊子,像抱著自己的墓碑,一步一步,挪向書房門口。
    拉開門的瞬間,書房裏明亮而冰冷的光線,切割在他的背上。他走了出去,輕輕帶上門。
    “哢噠。”
    門在身後合攏,隔絕了裏麵那個掌控他命運的女人,和那本即將徹底重塑他“存在”方式的手冊。
    但他知道,從這一刻起,有些事情,已經徹底改變了。
    他不僅要學習如何“體麵”,如何“規矩”。
    現在,他還要學習,如何扮演一個被他侵犯過的女人的、“完美男友”。
    在雲端,在牢籠,在兩個世界撕裂的劇痛中,一場名為“私人定製”的、更加荒誕殘酷的戲劇,就此拉開帷幕。
    而他,是唯一的、被強行推上舞台的、沒有劇本(除了那本冰冷的指南)卻必須完美演出的演員。
    前路,唯有黑暗,與那用靈魂和尊嚴換來的、懸於一絲的、母親的生機,以及這份……名為“男友”的、極致羞辱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