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喜歡的食物與過敏清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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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書房,回到側翼客房,那本米白色的、名為 【“男友”角色扮演與社交應對全指南(內部試行版)】 的冊子,被羅梓如同捧著一塊燒紅的烙鐵,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書桌中央。他坐在桌前,久久地,隻是盯著那簡潔到近乎冷酷的封麵,盯著“男友”那兩個刺目的黑字,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頂,又在太陽穴處突突地跳動著,帶來一陣陣尖銳的脹痛。
書房裏韓曉那番冷靜到殘忍的宣告,像無數根冰冷的鋼針,反複穿刺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神經。“策略性角色扮演”、“必須完成的任務”、“你沒有選擇”……這些詞語,與“男友”這個稱呼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種足以摧毀任何正常人認知的、極致荒誕又殘酷的混合物。他,一個用母親生命做抵押的、被掌控的“助理”,一個曾經對她犯下不可饒恕罪行的“罪人”,現在,要學習扮演她的“男友”。
這不僅僅是一種羞辱,更是一種對人性、對情感、對“關係”本身的、最徹底的嘲諷和踐踏。他感到一陣陣生理性的惡心,胃部抽搐,喉嚨發緊,仿佛隨時會吐出來。但他知道,他不能。他連嘔吐的自由都沒有。
他必須看。必須學。必須“達標”。
因為母親的醫療費,像一柄達摩克利斯之劍,高懸頭頂,劍柄握在那個女人的手裏。因為他簽下的那份賣身契,早已斷絕了他所有說“不”的可能。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漸漸暗沉,暮靄籠罩了花園。房間裏沒有開燈,光線昏暗。羅梓終於緩緩地、極其僵硬地,伸出手,指尖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泛白,觸碰到了冊子冰涼的封麵。他深吸一口氣,那氣息在胸腔裏顫抖著,帶著鐵鏽般的絕望味道,然後,猛地翻開了第一頁。
目錄頁。清晰,工整,如同最嚴謹的操作說明書。
第一部分:核心準則與身份設定
1.1 角色定位與基本原則
1.2 保密條款與界限重申
1.3 應急預案觸發機製
第二部分:日常互動與形象管理
2.1 公開場合行為規範(稱謂、肢體語言、目光交流)
2.2 私人場合(如共處一室、用餐、乘車)注意事項
2.3 著裝與儀容管理(針對不同約會/社交場景)
第三部分:信息掌握與應變話術
3.1 韓曉女士基本信息備忘錄(必須熟記)
3.2 常見社交問題標準應答庫
3.3 危機情境(如遇媒體、前任、商業對手等)應對策略
第四部分:專項情景模擬與評估標準
(附詳細評分表)
羅梓的目光,艱難地掃過這些條目。每一條,都像一道冰冷的鎖鏈,試圖將他鎖進那個名為“韓曉男友”的、精心打造的角色殼子裏。他跳過前麵那些令人窒息的總則,手指有些發抖地,直接翻到了 第三部分:信息掌握與應變話術 下的 3.1 韓曉女士基本信息備忘錄(必須熟記)。
他知道,要扮演好一個“男友”,哪怕隻是扮演,也必須了解對方的基本信息。這很合理,合理得令人齒冷。
備忘錄的第一項,是基礎身份信息:姓名、年齡(精確到月份)、畢業院校、專業、現任職務、主要社會頭銜……這些信息,有些他隱約知道(比如韓氏集團總裁),有些則完全陌生。他強迫自己一行行看下去,試圖記住。但那些光鮮的頭銜和履曆,如同另一個世界的通行證,與他無關,也讓他感到一種更深的、源自階層的無力與隔閡。
接著,是“個人喜好與生活習慣”。這一部分,分門別類,極其詳盡。
【飲食偏好】
? 口味傾向:總體偏好清淡,講究食材本味。不喜過油、過鹹、過辣。對味精、雞精等化學增鮮劑敏感,食用後易口幹、頭痛。
? 早餐:固定黑咖啡(阿拉比卡豆,中烘,手衝,不加糖奶)。搭配少量無糖酸奶或水果(偏愛莓果、西柚)。偶爾食用全麥麵包或燕麥粥。絕對不攝入任何形式的中式早餐(如粥、包子、油條等),因幼年家庭習慣關聯不愉快記憶。
? 午餐:因工作繁忙,通常從簡。偏好輕食沙拉(醬汁需單獨放置)、湯品(清湯,非濃湯)、或少量優質蛋白質(如煎三文魚、雞胸肉)。碳水化合物攝入嚴格控製。
? 晚餐:相對正式。喜食海鮮(魚類、蝦、貝類,要求絕對新鮮),白肉(雞肉、鴨肉),及大量蔬菜。烹飪方式以蒸、煮、烤為主,避免油炸和紅燒。主食通常為少量糙米或藜麥。
? 酒水:社交場合可適量飲用葡萄酒(偏好勃艮第黑皮諾或新西蘭長相思,不喜過於濃重的赤霞珠或西拉),香檳(僅限特定品牌)。不喝啤酒、白酒、及任何形式的烈酒。對酒精耐受度低,兩杯葡萄酒以上可能出現明顯反應(麵頰發紅,語速加快,判斷力下降),需嚴格監控並適時阻止。
? 零食/甜品:幾乎不食用。對巧克力(可可含量70%以上除外)、奶油蛋糕、冰淇淋等甜膩食物無感。偶爾食用少量黑巧克力或堅果。
? 飲品:日常飲用氣泡水(特定品牌)、白茶、花草茶(如洋甘菊、薄荷)。不喝任何含糖飲料、果汁(包括鮮榨,因含糖量高且易氧化)。
羅梓的目光,一行行掠過這些文字。每一個條目,都勾勒出一個極度自律、挑剔、與他的生活經驗完全割裂的飲食世界。黑咖啡、輕食沙拉、優質蛋白、特定產區的葡萄酒、氣泡水……這些詞匯,對他而言,曾經隻是外賣軟件上那些價格昂貴、他永遠不會點的、屬於“另一個客戶群體”的選項。而“不攝入任何形式的中式早餐,因幼年家庭習慣關聯不愉快記憶”這一條,更是讓他心頭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連他自己都未能清晰捕捉的異樣感。原來,那樣一個看起來無懈可擊、高高在上的女人,也會因為“幼年不愉快記憶”而對某種食物產生如此徹底的抗拒。這似乎讓他窺見了完美冰殼下,一絲極其微弱的、屬於“人”的裂痕,但這裂痕,非但沒有拉近距離,反而更凸顯了他們之間天塹般的差異——她的“不愉快記憶”,可以讓她徹底拒絕一種食物;而他的“生存記憶”,卻讓他對食物隻有“能否果腹”、“是否便宜”的考量。
緊接著“飲食偏好”的,是加粗標紅的、單獨列出的板塊:
【絕對禁忌與過敏清單】
? 嚴重過敏(可危及生命):
? 花生及花生製品:任何形式,包括花生油、花生醬、含花生碎的點心。誤食後可能出現喉頭水腫、呼吸困難、休克。隨身需常備指定品牌腎上腺素自動注射筆(EpiPen),並確保你知道其存放位置和使用方法(附錄有詳細圖解與視頻鏈接)。
? 部分貝類:牡蠣(生蠔)。食用後可能引發嚴重蕁麻疹、嘔吐、腹瀉。其他貝類如青口、蛤蜊需確保來源絕對新鮮,且初次同食時需密切觀察。
? 中度敏感/不適用:
? 乳糖不耐受:大量攝入鮮奶、奶油後可能腹脹、腹瀉。可接受少量發酵乳製品(如酸奶、硬奶酪)。
? 部分熱帶水果:芒果(尤其是果皮附近汁液)、菠蘿(大量食用後口腔黏膜不適)。木瓜、榴蓮不喜但不至於過敏。
? 某些食品添加劑:亞硫酸鹽(常用於酒類、幹果保鮮),苯甲酸鈉(常見防腐劑)。可能引發頭痛、皮膚輕微紅疹。
? 厭惡/排斥(非生理過敏,但可能導致強烈不適或情緒波動):
? 動物內髒:包括肝、腰、腦、腸等所有形式。
? 氣味強烈的食物:如韭菜、蒜苗、香椿、部分發酵豆製品(臭豆腐、納豆)。
? 粘稠或口感奇特的食物:如秋葵、山藥泥、部分海藻類。
? 外觀不雅或難以處理的食物:如整隻的帶頭蝦蟹、多刺的魚類、需要用手直接抓取的食物。
清單很長,很詳細。羅梓看著那些陌生的名詞和可能引發的可怕後果(“喉頭水腫”、“休克”),感到一陣心悸和後怕。原來,在那副美麗、強大、似乎無懈可擊的軀殼之下,也隱藏著如此具體而致命的脆弱。這種脆弱,被如此清晰、冷靜地羅列出來,變成他必須熟記、甚至需要掌握急救技能的“知識點”,這種感覺無比怪異。仿佛韓曉這個人,被徹底分解成了一係列需要規避的風險和需要滿足的偏好,而他的“男友”角色,就是熟練操作這套“風險偏好管理係統”的專員。
他繼續往下看。備忘錄還包括“日常作息規律”、“健康狀況與常備藥物”、“衣物與香水偏好”、“閱讀與藝術興趣”、“運動習慣”、“常用品牌與消費場所”……甚至還有“近期關注話題與可能感興趣的談話切入點”。事無巨細,堪稱一份關於“韓曉”這個人的、極其精密的全息掃描報告。
這不是在了解一個人。這是在研究一件精密儀器,掌握它的所有性能參數、操作規範、保養要點和故障排除方法。而他,是那個即將被授權“使用”這台儀器,並必須確保其正常運行、不出現任何差錯的“操作員”。
強烈的荒謬感和無力感,再次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他放下冊子,身體向後靠進椅背,閉上眼睛,用手用力按壓著突突跳動的太陽穴。腦海中,卻不受控製地,將剛剛看到的那些關於食物的條目,與他自己的經曆,進行著最尖銳、也最可悲的對比。
他想起自己送外賣時,接過無數訂單。那些訂單裏,也有類似的要求:“不要蔥花”、“少油少鹽”、“牛肉要全熟”、“海鮮過敏,注意別混入”。他通常隻是匆匆一瞥,確認後廚注意,然後盡快送達。那些要求,對他而言,隻是工作流程中需要避免的“錯誤”,是客戶用金錢購買的、個性化的“服務”。他從未,也從未想過,要去了解這些要求背後,是一個怎樣的人,有著怎樣的生活、記憶、或者脆弱。
而他自己呢?他的“飲食偏好”?是工地旁邊十塊錢管飽的盒飯,是超市臨期打折的泡麵和火腿腸,是母親病情穩定時,偶爾狠心買點肉,燉一鍋湯,兩人分著喝好幾天的簡單滿足。他對食物最大的“禁忌”,是“不能太貴”,是“要能快速填飽肚子,不耽誤跑單”。過敏?他好像沒有。厭惡?饑餓的時候,什麽都好吃。
兩個世界。兩種人生。對食物的認知,天差地別。
而現在,他卻要像一個最虔誠的學生,去背誦、理解、內化另一個世界關於食物的、如此繁瑣、精致、甚至關乎生死的“規則”。並且,要在未來的某個場合,或許是在某個燈光柔和、音樂流淌、人人衣香鬢影的高級餐廳裏,以一種“體貼入微的男友”的姿態,熟練地運用這些知識——為她避開不喜的菜肴,提醒服務生注意過敏原,在她可能貪杯時適時勸阻,在她因某種食物氣味而微蹙眉頭時,立刻察覺並化解尷尬……
這角色,他演得來嗎?
僅僅是想一想那場景,他就感到一陣近乎虛脫的恐慌和無力。那不僅僅是對繁瑣規則的畏懼,更是對自身與那個角色、與那個世界之間巨大鴻溝的、清醒而痛苦的認知。
窗外的夜色,已經完全濃稠如墨。別墅裏一片寂靜。隻有書桌上那本攤開的冊子,在台燈的光線下,泛著冰冷而固執的光澤。
羅梓重新坐直身體,睜開眼睛。目光再次落回那長長的、關於食物偏好和過敏的清單上。他知道,他沒有退路。母親的醫療費,像最精準的導航儀,將他牢牢鎖定在這條荒誕的軌道上。
他拿起筆,找出一本空白的筆記本(李維準備的,用於“學習記錄”)。然後,他開始一個字一個字地,抄寫。從“口味傾向”,到“嚴重過敏”,到“厭惡排斥”。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房間裏,像一種自我淩遲的儀式。
他抄得很慢,很用力,仿佛要將這些不屬於他的、冰冷的規則,用最笨拙的方式,刻進自己的骨頭裏,刻進那個正在被一點點絞殺、覆蓋的、名為“羅梓”的靈魂深處。
“花生及花生製品……嚴重過敏……腎上腺素注射筆……”
“牡蠣……嚴重過敏……”
“不喜中式早餐……幼年不愉快記憶……”
“酒精耐受度低……兩杯以上需阻止……”
每一個字,都是一道枷鎖。
每一種偏好,都是一座高牆。
每一份過敏清單,都是一道他必須用全部注意力去規避的、致命的深淵。
而他,這個來自食物隻為果腹的世界的闖入者,必須在這座用精致、規則和脆弱構建的、名為“韓曉”的迷宮裏,找到那條唯一“正確”的、扮演“完美男友”的路徑。
夜,深了。
燈光下,年輕的男人低著頭,一遍遍,默念,抄寫。窗外是無邊的黑暗,和遠處城市永恒的、與他無關的燈火。
一場以“愛”為名,卻與愛毫無關係的、殘酷的“角色定製”,從這份關於食物喜惡與生死禁忌的清單,正式開始了它的,對另一個靈魂的、精細而冰冷的雕琢與重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