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灰燼信使(7k)
字數:14635 加入書籤
“……喰主!”
安樂絲毫沒有意識到問題。
喰主是槐序前世的玩家綽號。
雲樓城的人稱他為喰主,因他喜歡烹飪異族,生冷不忌,什麽都吃,經常把仇人全家烹製成一桌菜,強行逼迫著仇人吃下去,還要使用酷刑來折磨人的心靈與肉體。
伴隨他的重生和‘從良’,這個綽號理應隻有他自己記得,不會有旁人知曉。
可現在卻有人當麵叫他喰主。
說出這個名字的人還是安樂,前世和他有不死不休的仇恨,彼此折磨,甚至互相掏過心窩子的赤鳴之主。
難道她也帶著記憶重生?
那如今她的這般做派,是試探,還是刻意的演技,故意裝成娘們來戲耍他?
不,以他對赤鳴之主的了解,如果她真的帶著記憶重生,在燼宗就會不顧一切的想殺他,試圖把萬惡之源扼殺在搖籃。
不存在認錯人的情況,也不會顧忌時間或地點,隻要見到他,就會來殺他。
他們之間的仇恨就是如此的可靠。
可是她非但沒有動手,反而興致勃勃的過來搭話,宣傳自家的糕點鋪子,之後又像個軟弱的女孩一樣糾結於一點人情,嚐試報答他。
還有所謂‘換位思考’的騷擾式發言。
這種話,以赤鳴之主的性格絕不可能會說。
讓她對喰主,對殺死父母的仇人,溫柔的說這種話,對她來說恐怕比承受酷刑還難受。
所以,是因為那把槍?
槐序盯著女孩手裏的槍,隱約有幾個猜測,但受限於物質條件無法確定。
她本人應該沒有重生,有問題的隻是武器。
否則他現在一定會被赤鳴之主掐著脖子按在地上,而不是安穩的坐著吃飯。
安樂坐在桌對麵,手肘撐著桌麵,左手托腮,白皙嬌小的右手拿著槍,槍口朝上,像是把玩漂亮的新玩具。
她還在絮絮叨叨的講著自己的看法:
“喰主這個名字是有點奇怪,不過我覺得還好吧,畢竟是槍的名字而不是人的綽號,槍叫這個名字應該還算正常——將生命當作餐食的槍,聽起來很酷。”
“如果是人用這個綽號,聽起來就像美食家,很愛吃……”
槐序黑著臉站起來。
豆漿還剩半碗沒喝,一盤包子剛吃掉半個,叫來小二就結賬,付了錢拿著‘赤鳴’就走。
喰主是他獨有的綽號。
卻被安樂當作槍的名字,拿在手裏不停的喊。
而他卻又拿著赤鳴,這把槍本該是她的隨身武器。
就好像特別親密的人彼此交換重要的信物和綽號。
該死,他們可是宿敵!
即便那些事已經不存在,她的父母仍然健康的活著。
可是他還記得前世彼此廝殺的情景,心髒在手中搏動的溫熱觸感,胸膛空蕩蕩的虛無,被血汙和恨意覆蓋的殘酷表情和麵前這個傻乎乎的‘少女’般的臉蛋重合……
太怪了。
一想到這家夥毫不知情,他還沒辦法仔細的解釋,就覺得非常別扭。
還是離這家夥稍遠一些吧,反正隻要她活著就沒問題。
他的目標是安樂的姐姐。
至於補償和照顧這家夥,不過是在完成和她姐姐做出的承諾,順帶做的事情。
“誒,不吃了嗎?”安樂頗為可惜的看著剩的包子。
她家裏一向節儉,不允許浪費食物,盤裏還有好幾個包子連動都沒動,看著怪可惜。
而且這家店很有名,包子皮薄餡大,用料新鮮,三鮮包子的味道更是一絕,就是價格很貴,她平常都舍不得吃。
很想拿一個。
但那是槐序吃過的包子。
兩人不夠熟悉,她也不好意思拿,隻能一步三回頭的看著小二把剩飯收走。
槐序收回觀察她的目光。
他就是想看安樂的這種表情。
明明聞起來很香很想吃,但受限於某種條件卻吃不了。
如果是赤鳴之主,一定會把滿桌的菜都給掀翻,一句話也不多說,提著槍就來殺他。
但安樂沒有。
這就是她們的區別。
……短時間內應該不需要擔心半夜睡醒發現床頭有個瘋女人拿槍抵著他的腦袋,要求他懺悔。
以防萬一,還是離她稍微遠點吧。
兩人沿福祿壽大道直走,回到燼宗。
燼宗轉成公司模式後,非但沒有削減弟子的待遇,反而把福利提高很多。
哪怕是地位相當於古代宗門雜役弟子的初級信使,在外界眼裏也是一份非常體麵和優渥的工作。
上崗之前會按照季節發兩套工作製服,每隔幾個月再按照季節發新的製服。
每套衣服用的料子都不錯,未經鍛煉的普通人拿刀劍全力揮砍也切不開。
設計方麵據說是由宗主玄妙子提供初版樣式,再請西洋和九州的裁縫大師根據實際使用體驗來進行多次修改後的完成版。
兼顧九州傳統的美學和現代化的風格,並且設計的極為實用。
以玄色為主色調,點綴金、紅等色的紋飾和細節,比起物流員工,更像是現代化的宗門服飾。
有些初級信使哪怕不在工作時間,也會穿著這套製服。
這是他們家裏最好的衣服,穿著舒服還能凸顯自己的身份——擁有體麵工作和優渥薪酬的灰燼物流成員。
安樂抱著新的女款製服,一直在傻樂:“真的誒,我成功了!我真的進來了!”
“……有那麽高興嗎?”見慣大場麵的槐序並沒有什麽感覺。
“當然啦!”
安樂笑嘻嘻的說:“雲樓本地的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成為灰燼信使,不論是圖謀工作的福利薪酬,還是考慮個人修行的問題,灰燼物流都是最好的頂級大公司。”
“在一百多年前的災劫以前,燼宗可是叫道宗,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大宗門!”
“……初級信使不算正式弟子。”
槐序提醒她:“隻能算雜役,無法學習核心的法術和修行法,而且幹的主要是物流運輸,送貨、送郵件,還有一些瑣碎的工作。”
“也就一般般吧。”
安樂一副你在說什麽鬼話的表情。
薪酬不錯,福利很好,工作時間不算長,工作強度不高,而且還特別穩定的工作——這不是夢裏才有的好工作嗎?
而且還有上升渠道,包教學。
別說雲樓本地人,就連九州本土都有不少人渡海跑過來找工作,西洋人都要過來搶名額。
能搶到一個名額,簡直是祖墳冒青煙了。
至於九州傳統的考公大道?
那是人生終極追求,不是階段性目標。
不過,一想到槐序可能在脫離囚禁後,隻用很短的時間就還掉父親積累的債務,自主學習達到足以輕鬆通過燼宗入門考試的水平。
對於這種天才而言,恐怕真的也就是一般般了。
“這就是天才的特權嗎?”安樂感慨。
“……隻是很普通的選擇吧。”
槐序心想:‘前世進入灰燼物流的玩家也不少,沒聽說找個工作還要多難。’
‘又不是現實的畢業生。’
他轉念一想,對於安樂這種雲樓的本土人來說,考進灰燼物流可能還真就是相當於無學曆裸考進大廠,而且還是沒有額外加班,上升渠道穩定,福利待遇優渥的大公司。
那確實很值得高興了。
祖墳不止是冒青煙,恐怕得燒起來。
領完製服,他們需要聽一段崗前培訓的講話。
大部分內容都沒什麽營養,屬於九州慣例性的灌雞湯。
值得注意的隻有一些規矩和福利方麵的消息。
比如看病減免醫藥費,物美價廉的食堂,每周都會有宗門前輩傳授修行經驗。
然後是一些燼宗的文化,在某些方麵仍然是遵古訓,要求成員和諧友愛,協力發展……
以槐序的觀點來看,灰燼物流根本就不像西洋公司,更像學習公司模式,完成半世俗化的宗門。
主要目的不是匯聚資源為宗主玄妙子賺錢。
而是通過半世俗化確保傳承的延續,讓弟子們更適應時代的變化,生活條件變得優渥。
即便是最外圍的雜役弟子,也能從燼宗的模式裏獲利,得到改變人生的機會。
同時改製成公司的一些宗門,要麽是學的太像西洋公司,過度壓榨下層員工,要麽是沒有理解公司模式的運作原理,變成披著公司之名的迂腐落後的古代宗門。
燼宗從宗門變為灰燼公司的變革,恰到好處。
不愧是玄妙子。
對他來說,這也是一件好事。
畢竟他也是燼宗的成員,大部分福利都能正常享受。
不像黑暗法術界,大夥一個比一個不當人,奉行的還是原始的弱肉強食法則。
宣講結束後,就開始根據入門成績分組。
槐序和安樂作為成績最高的兩人,自然被分到同一組,由一位即將晉升成為灰燼信使的資深中級信使來帶隊。
除了他們兩個人之外,同一組還有個戴眼鏡的結巴姑娘,一個家裏在九州賣藥的壯漢,一個西洋來的異族,長著狼耳朵。
帶隊的前輩剛完成一次任務,正在回公司的路上,他們幾個人就在大廳裏找了個地方歇著。
槐序獨自找個角落的椅子坐下,安樂跟著坐他旁邊,中間隔著一個位置。
同組壯漢摸著光頭,看看妝容精致的紅發女孩,又看看麵黃肌瘦的槐序,突然氣勢洶洶的大步走來,站在兩人麵前。
“有事?”槐序抬抬眼皮。
壯漢盯著他,大聲說:“當然有事!”
“俺媽說,讓我一定要和同門打好關係,多交朋友,這是俺的見麵禮,請你們收下!”
他摸出幾個小瓷瓶,給同組的四個人,每個人都強塞一瓶,氣勢就像在搶劫。
槐序剛準備拔槍,被這一手弄的有點發愣。
前世有人以這種架勢過來,八成是要找麻煩。
本來還以為是來挑釁,看到掏東西以為是暗器,聽語氣像是在搶劫——結果是給朋友費?!
槐序擰開木塞子朝瓶內瞥了一眼。
培元丹,成色不錯。
這類丹藥一般用於調理氣血,固本培元,具有祛除體內雜質、疏通經絡的功效,屬於修行初期的幾種效果較好的輔助丹藥之一。
無論是修行還是不修行,都能服用培元丹。
在近些年,西洋那邊也特別喜歡這種丹藥,銷路很廣,舊式貴族、伊甸教會的教職人員、還有一些民間公司的老板,都特別愛吃,連價格也跟著水漲船高。
隨手掏出來幾瓶拿著送人,而且家裏還是‘賣藥的’,恐怕頗有家資啊。
這種人不留在九州考公,跑到燼宗幹嘛?
前世也沒什麽印象。
“不能不拿啊!”他中氣十足的大聲說:“俺叫呂景,俺媽說了,在家靠父母同鄉,出門在外靠朋友——所以朋友越多越好!”
槐序恍然,一說名字他倒是認出來這是誰。
前世在龍庭他也見過此人,隻不過形象差距太大,所以第一眼沒認出來。
現在一聽名字。
這不是河東呂氏的家主嗎?
在外求學,半道被騙回去繼承家業,結婚生子延續家族的那個倒黴蛋老實人。
兄弟姐妹考公的考公,修行的修行,遠嫁的遠嫁,沒一個願意接手家裏的世俗生意。
隻有老實人自己被親媽騙回去繼承家業。
難怪不在家裏呆著。
原來是考公大道卷不過兄弟叔伯,又不想繼承世俗家業,隻能跑來雲樓在燼宗混日子。
呂景又把長著狼耳的少年提溜過來,說他叫貝爾,是西洋偷渡過來的人,一家子都因為天災翻船淹死,就剩他自己扒著一塊碎木頭飄到雲樓,勉強活下來。
看他可憐,呂景就把人撿過來,一起走家裏的關係加入燼宗。
那說話的語氣就好像在鄉下隨手撿了個小貓小狗。
至於戴眼鏡的結巴女孩,槐序就沒有什麽印象。
大抵是他前世掀起的災禍裏被餘波踢死的路人。
呂景叉著腰,大聲講著自己一路上的見聞,等了一會不見中級信使過來,抱怨道:
“唉,這雲樓的人和九州還是不一樣,俺也是關係戶,老老實實在這裏等著人來——結果咱們的師傅,千機真人的女兒,到現在竟然還沒來。可等死俺了。”
“俺等的都饑了。”
“你說是不是?”他伸手一拍旁邊人的肩膀,狼耳青年沒聽懂他說啥,傻笑著隻會附和的點頭。
“咳。”槐序咳嗽一聲。
‘千機真人的女兒’剛走進門內,正在大廳裏張望,看見槐序幾人,一臉疲態的走來。
像是剛經曆過一場激烈的廝殺,人還沒到就先順風飄過來一股焦糊味,衣服的邊角也有被火灼燒過的黑色焦痕。
她發色火紅,耳側生有赤紅色鳥羽,斜向上生長,像是某種頭飾,火紅的眼瞳卻透著沉靜和很深的疲憊,沒有化妝,素顏也非常精致,是標準的冷美人。
老實人還沒發現身後的異常,撓著光頭問:“你喉嚨不得勁嗎?俺有藥,你吃不?”
“俺跟你說,這季節變了就得注意多喝熱水,生水喝不得……”
“看你身後。”槐序說。
“前輩!”安樂笑嘻嘻的打招呼。
帶隊的信使走到近處,裝作沒聽到剛剛的話。
老實人扭頭看見自己銳評半天的正主就在身後,嚇得“啪”的站定,臉色由紅轉白,逐漸又憋成難看的豬肝色,頗為尷尬。
她的目光依次掃過槐序、安樂和其他三人,最後又回到槐序身上,火紅的眼眸閃過一絲詫異。
“我叫遲羽。”
她幹脆利落的說:“是你們之後一段時間內的帶隊信使,負責傳授信使相關的經驗。”
“請你們依次介紹一下自己。”
她看著槐序:“從你開始。”
“龍庭槐家,槐序。”他平靜地作揖行禮。
“安樂!安寧快樂!”女孩笑嘻嘻的舉起手。
“俺姓呂,單一個景字,叫呂景!”老實人板正的行軍禮。
剩下的兩人依次介紹自己。
“呼……”信使遲羽疲憊的長呼一口氣,耳羽暗淡無光。
槐序知道她在想什麽。
大概是覺得隊伍不太好帶,沒幾個靠譜的正經人。
又擔心第一次擔任‘老師’式的角色會不會表現的不符合預期,過於親近是不是會沒有威嚴?太嚴肅會不會嚇到新人?
她之前都是獨自以信使的身份行走,完成各類艱難的任務。
不善言辭,不太懂怎麽和人交流。
過去好不容易被人帶著交到幾個正常的朋友,卻目睹朋友們被人虐殺,凶手又跟著死在麵前。
失去得之不易的友誼,還沒有可以複仇的目標。
隻能一個人安靜的繼續前進,獨自撐著傘在空曠寂寥的海邊觀雨。
灰燼信使的慣例是必須帶隊順利培養幾個後輩,否則她也不會同意接下這份工作。
“按照慣例嗎?”槐序問。
信使遲羽火紅的眼眸詫異的看他一眼,沉默著輕輕點頭。
她從腰側挎著的黑色郵差包裏翻出一張簡易的雲樓城地圖,然後是五封信件,每人發一封,然後遞出地圖,示意某人接過去,開始燼宗的‘慣例’,不成文的習慣。
在燼宗,剛入門的初級信使需要在前輩的陪同下根據簡易地圖和地址完成一封信件的配送。
不限製時間,但必須送到當事人手裏。
基本沒有危險,前輩和同組的人都會在旁邊陪同。
但他們不會提供‘尋路’方麵的幫助,隻會保護人身安全。
初級信使必須靠著自己學會認地圖和問路,準確的找到地址,把郵件送給收件人。
過程和時間會被帶隊的前輩詳實記錄,結束後收入燼宗的檔案,根據宗主的評價,計入幾個娛樂性的排名。
這是小組成員彼此熟悉的第一步。
同時也是信使生涯和修行生涯開始的起點。
所謂信使,即是傳達者,傳達消息或擔任使命之人,傳遞消息、物品和信件,又或是接受委托完成某些任務。
完成信使本職工作,也是燼宗修行的一部分。
遲羽簡單的介紹規則,遞出地圖:“誰先來?”
“我!”安樂自告奮勇的舉手。
信使遲羽把地圖遞過去。
這是一份簡易的地圖,沒有足夠細致的建築布局和街道,隻有大概的主路和區域劃分,圖上已經畫好五個小圓圈,分別寫著每封信的收件地址,用來降低難度。
槐序病懨懨的站在一邊,沒有主動上去表現的想法。
送個郵件這麽簡單的事情,除非收件人死了,否則他閉著眼都能送到人手裏。
再說,多表現表現也沒有額外好處。
混一混得了。
等下午忙活完,還得去挑個院子住。
“表現最好的人,有獎勵。”
遲羽伸手去掏郵差包,餘光瞥見槐序捏著培元丹藥瓶在掌中把玩。
本來要把東西掏出來的手突然僵住,又伸回去焦急的翻找。
她入門那會的前輩就是把培元丹當獎品。
輪到她來帶後輩,本來想著學習老前輩的傳統,也拿培元丹當獎勵——沒想到現在的新人居然人手一瓶。
再給培元丹,好像不太合適。
“獎品等完成後再揭曉吧。”槐序突然說。
“這樣能有一點驚喜感。”
他一眼就看出遲羽原本的打算,她還是老樣子,不懂人情世故,笨手笨腳,總是習慣性從過去那一點稀少的經驗裏尋求幫助。
所以他才特意把藥瓶捏在手裏,免得她真的再掏出來一瓶培元丹,讓場麵變得尷尬。
有獎勵的話,他倒是有一點動力去完成任務。
但他不想再領一瓶培元丹,那樣會顯得任務獎勵非常廉價,居然和免費贈品一個檔次。
還不如換成別的神秘小獎品。
哪怕是時尚小垃圾,至少也有個收藏價值。
並不是說培元丹就不好,培元丹這些年的價格一路上漲,也不是什麽特別便宜的東西。
但是,從良的第一步,入門儀式,總要有點值得紀念的儀式感。
起碼不能是消耗品吧。
遲羽抿抿唇,看了槐序一眼,輕微點頭:“這樣也好。”
‘又失誤了。’她尷尬的心想。
五個人的第一站是北坊的茴香巷。
巷口有一戶人家做香料生意,整條巷子常年都飄著一股茴香味。
安樂自幼就住在北坊,街坊鄰居和糕點鋪子常客不少,到處都是熟人。
按照地圖上的大概區域找到附近,逮著熟人隨便一問就找到準確的地方。
收件人是個年輕小夥子,收到信當麵就拆開,請他們幫忙讀一讀,他不識字。
安樂欣然接過信紙,發現這是一封家書。
是遠在九州鄉下老家的父親請人寫給在雲樓打工的兒子,問他身體怎麽樣,今年過節能不能回老家看看,母親很想念他。
為了出人頭地,他和同鄉來到雲樓打拚,已經幾年都沒回過家。
家鄉的麥子已熟過幾茬。
“……一定,今年一定。”他苦笑著拿回信紙,背靠著院牆,仰頭看著天,不知道在想什麽。
“嘿,想回去就回去嘛。”
呂景拍著他的肩膀,豪邁的大聲說:“老家還能缺你一口飯吃?”
他個子高大壯碩,穿著燼宗新發的衣服,華美的服飾襯得人極有精神。
收信的年輕人在他麵前哪怕挺直腰杆也顯得矮小,粗布衣服,脖子上還搭著一條老舊的毛巾。
安樂拮據的摸著口袋,自己動手縫的錢包倒是漂亮,還有幾朵點綴的小花,摸起來手感也很好,就是幹癟的沒裝著幾個錢,看著實在可憐。
眼鏡妹子安靜的和信使遲羽站在旁邊,隻履行本來的職責。
院牆破落,到處都扯著繩子,掛滿晾曬的衣服,不大的院子裏還有七八個人聚在一起閑談,赤裸的臂膀被毒辣的太陽曬得黝黑脫皮,空氣裏彌漫著旱煙的刺鼻氣味。
這裏住著的都是遠離故土的打工人。
來時難,去時難,歸時更難。
麵朝黃土無了然。
信已送達,信使們轉身離去。
一個紙團掉在年輕人的懷裏。
他抬眼一看,有個冷著臉的紅瞳少年正盯著他,什麽也沒說就轉身離開。
紙團裏包著剛好夠買一張船票的錢。
“你果然是個好人誒。”安樂跳到槐序身邊,吃著昨天的糖炒栗子,順手遞給他一個。
她剛剛看見遲羽前輩在看後麵,順著目光回頭看,恰好發現槐序把錢包起來丟給那個人。
而且又是做了好事也不說。
冷著臉好像自己是壞人,還不想讓別人感謝他。
槐序沒接栗子:“什麽好人?你看錯了,裏麵是毒藥。”
這不過是從良的承諾強迫他這樣做罷了。
根本就不是他的本意。
貝爾突然激動的狗叫,說了一大串西洋俚語和方言,呂景聽了一陣,大笑著說:“他說,他鼻子特別靈,就沒聞到毒藥的味。”
“他還說你是個大好人!”
“……下一個是誰?”槐序轉移話題。
“我,我,我來。”戴眼鏡的姑娘主動伸手。
她自稱是雲樓本地人。
但相比安樂這個社交恐怖分子的熟人遍地,她找路就顯得特別費勁。
先是根據簡易地圖找到附近,又拉著攤販問詢詳細位置。
結結巴巴的問了半天,對方都聽不清她在說什麽。
最後還是指著地圖和信上的地址,對方才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哦,原來你說的是這啊!”
“這一家住的人前幾天剛被催債人帶走,赤蛇親自來了一趟。”
“你要找的人,現在恐怕在東坊已經賣出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