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鐵坊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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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父親林仲之從牢裏接出來時,日頭已經爬到了頭頂。
    林仲之的傷還沒好利索,走兩步就喘,林越扶著他,慢慢往王奎給的住處挪。那地方在城西,是個帶小院的矮房,看著有些舊,卻收拾的很幹淨,院裏還種著棵棗樹。越兒,這……這真是王將軍給的?”林仲之摸著門框上的木紋,手還在抖。從死牢到安身之所,一天的時間這落差太大了,他到現在還覺得像做夢一樣。
    “爹,您就安心的住著。”林越給父親倒了碗水,“王將軍說了,您是被冤枉的,以後就好好養傷,別的事不用操心。”
    林仲之歎了口氣,眼睛望著窗外:“可趙德昌背後還有人……那姓劉的參軍,在府裏勢力不小,咱們……”
    “爹,您就放心吧。”林越打斷他,語氣沉了沉,“現在咱們有王將軍護著,姓劉的暫時還動不了咱們。而且……”他頓了頓,“他自身都難保了。”
    王奎今早已經派人去府裏遞文書,揭發劉參軍通敵的罪證。雖說府裏盤根錯節,但通敵是掉腦袋的大罪,隻要證據確鑿,沒人敢輕易保他。
    林仲之看著兒子的側臉,突然覺得陌生。這孩子好像一夜之間變了,眼神裏多了些他看不懂的東西——不是少年人的莽撞,有一種說不出的沉穩。
    “越兒,”他猶豫著開口,“你跟王將軍……”
    林越笑了笑,沒細說城牆上的廝殺,隻撿了些輕省的話說:“就是幫著出了幾個主意,守住了城。王將軍是個痛快人,賞了咱們這點好處。”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腳步聲,篤篤篤敲了三下門。
    “林參軍在嗎?”是個粗嗓門,聽著耳熟。
    林越開門一看,竟是鐵坊的鐵匠張猛,手裏還拎著個布包,鼓鼓囊囊的。
    “張師傅?”林越愣了下。
    張猛搓著手,臉有點紅,眼神躲閃著不敢看林越,倒先對著屋裏的林仲之拱了拱手:“林老先生好。”
    “張師傅客氣了,快請進。”林越把人讓進來。
    張猛進了屋,把布包往桌上一放,“嘩啦”一聲,滾出來十幾個鐵釘子,個個磨得尖亮,釘身筆直,沒有一點歪扭。
    “這是……”林越納悶。
    “林參軍,昨晚城頭那仗,我聽說了,你不光會守城,還能修投石機……。”
    他指著桌上的釘子:“您看看,這成色。”
    林越拿起個釘子,入手沉甸甸的,鐵色發亮,沒有一點毛刺。用這種鐵打武器,比原來的熟鐵結實一倍不止。
    “好東西。”林越真心誇了句。
    張猛眼睛一亮,像是得了肯定的孩子,話也多了起來:“可不是嘛!我今早試了試,用這鐵打刀,淬火的時候‘滋啦’一聲,那刀刃亮得能照見人!比原來省了三成力氣,還更耐用!”
    他搓著手,又有點不好意思:“林參軍,我是來求您的……您能不能去趟鐵坊?林越看了眼父親,林仲之趕緊說:“去吧去吧,正事要緊。我在這兒沒事。”
    跟著張猛往鐵坊走時,街上比前幾日熱鬧了些。昨晚打退了黑石人,守城的士兵臉上都帶了點笑意,見了林越,還主動打招呼——王奎已經下了令,誰都知道,這年輕的林參軍,是昨晚守城的功臣。
    林越和張猛兩人剛走進鐵坊,鐵坊外就傳來馬蹄聲,嘚嘚嘚停在了鐵坊門口。一個士兵掀簾進來,是王奎身邊的親衛。
    “林參軍,將軍讓您過去一趟。”親衛道,“說是有要事。”
    林越心裏一動,對著張猛說一會我在過來,張猛連忙說道林參軍您先忙,說完林越便跟著親衛往將軍府走去。剛到將軍府門口,就聽見王奎正在院裏罵娘。
    “廢物!一群廢物!府裏的回信呢?到現在還沒消息?”
    “將軍,府裏說……說劉參軍病重,暫時沒法提審……”一個軍官低聲回話。
    “病重?我看他是心裏有鬼!”“這姓劉的在府裏經營了這麽多年,肯定是找人壓下來了!”
    林越走進院時,正撞見王奎氣衝衝地轉圈,額上的疤都擰成了疙瘩。
    “將軍。”林越喊了一聲。
    王奎回頭看見他,火氣消了點:“你來了正好。府裏那邊回話了,說劉參軍病重,沒法審。明擺著是在糊弄老子!”
    林越心裏了然。這是府裏有人想保劉參軍,故意拖著。
    “將軍,”林越沉吟道,“硬催怕是沒用,府裏那些人,不見棺材不掉淚。”
    “那你說咋辦?”王奎急了,“難道眼睜睜看著姓劉的逍遙法外?”
    “倒也不是。”林越湊近一步,壓低聲音,“劉參軍通敵,肯定不止趙德昌一個眼線。黑石人剛退,他手裏的線未必全斷。咱們不如……”
    他附在王奎耳邊,說了幾句。王奎的眉頭漸漸鬆開,眼裏的狠勁又上來了,拍著大腿:“好!就這麽辦!你這腦子,真他媽靈光!”
    林越沒接話,心裏卻清楚,這隻是權宜之計。府裏的水太深,要想徹底把劉參軍拉下馬,光靠王奎的文書不夠,得有更硬的證據,或者說——更大的動靜。
    從將軍府出來,林越沒直接回家,拐道去了鐵坊。”
    他拿起塊已經煉好的鐵,掂量了掂量,突然想起什麽:“張師傅,這鐵能打釘子,能打刀……能不能打別的?”
    “別的?”張猛愣了,“啥別的?”
    林越在地上畫了個簡單的圖——是個帶齒的輪子,軸心上鑽了個孔。
    “這叫齒輪。”他解釋道,“兩個輪子咬在一起,一個轉,另一個也能跟著轉,還能省力。”
    張猛盯著圖看了半天,撓著頭:“這玩意兒……有啥用?”
    “用處大了。”林越笑了,“比如風箱,要是能用上這齒輪,說不定一個人就能拉動,不用兩個人費勁。還有水車,裝上這東西,提水都能省勁。”
    他想起現代的機械原理,心裏忽然亮堂起來。守城光靠硬打肯定不夠,得有實打實的東西撐著——好鐵、好武器、能提高效率的工具。這些東西,才是在這亂世裏站穩腳跟的底氣。
    張猛雖然沒完全明白,但看林越說得認真,也來了勁:“那……我試試?”
    “試試。”林越點頭,“不用太精細,先打個小的看看。”
    到了傍晚的時候,林越才往家走。路過街口的麵攤,他買了兩個白麵饅頭,熱氣騰騰的,揣在懷裏。
    快到家時,聽見院裏有說話聲。他推門進去,隻見父親正跟一個人說話,那人背對著門,穿著件洗得發白的青布衫,看著眼熟。
    “越兒,你回來了。”林仲之喊道。
    那人轉過身,林越愣了——是獄卒裏那個幫他傳話給監斬官的漢子,叫孫二。
    孫二手裏提著個布包,見了林越,臉有點紅,趕緊把布包遞過來:“林參軍,這是……我家婆娘做的醬菜,給老先生嚐嚐。”
    林越明白了。那天若不是孫二敢冒險傳話,他未必能見到監斬官。
    “孫大哥,客氣了。”林越接過布包,“進來坐。”
    “不坐了不坐了。”孫二搓著手,嘿嘿笑了,“我就是來看看老先生。對了,林參軍,趙德昌那狗東西,聽說在牢裏瘋了,整天喊著有人要殺他……”
    林越心裏一動。趙德昌瘋了?是真瘋,還是裝瘋?
    送走孫二,林越把饅頭遞給父親,自己拿著醬菜,若有所思。趙德昌知道的事肯定不少,現在突然瘋了,怕是有人想讓他閉嘴。
    “越兒,怎麽了?”林仲之看出他神色不對。
    “沒事,爹。”林越笑了笑,把醬菜放進廚房,“您先吃饅頭,我去趟鐵坊。”
    雖然說有些事急不來,但有些事,那得先硬起來再說。
    走到鐵坊門口,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從裏麵傳了出來。那聲音,不像噪音,倒像某種預兆,一下下敲在林越的心裏。
    他知道,這鐵坊裏的餘音,遲早要變成響徹朔方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