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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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刑偵大隊訊問室,冷白色的的燈光照射在馮守水蠟黃的臉上,把他眼底的紅血絲映襯得格外清晰。輪椅就停放在審訊桌前,輪椅上的他雙手交握在膝上,每隔幾秒便會不自覺地微微顫抖起來,那並非是中風後遺症的僵硬樣子,而是完全的恐懼狀態。
    梁方劍坐在他對麵,麵前攤放著馮守水的資料:馮守水,今年58歲,屬於馮族旁支,十年前突然突發“中風”癱瘓,之後就一直深居簡出,成了馮族默認的“守冊人。”資料末尾有一行小字,是陳曉春所補充的:馮守水癱瘓後,馮守山每周都會去探視他,每次都關門交談,具體內容未知。
    “馮守水,”梁方劍的聲音很輕,“昨夜在礦洞裏,你當時說‘寶冊在……’,是想說的什麽?”
    馮守水的肩膀猛地一縮,頭埋的更低,喉嚨裏發出含糊氣音的他說道:“我……我記不清了,當時太害怕,腦子一片空白……”
    “記不清了?”梁方劍便拿起桌上那張照片,推到他跟前——那張照片是礦洞現場所拍的,馮守水被綁在炸藥邊上,臉上全是冷汗,“你被張彪綁了三個鍾頭,從望星台到礦洞,他沒問你寶冊的事兒嗎?”
    馮守水不安地摳著輪椅的扶手,指甲縫裏還帶有礦洞的黑泥。他陷入了沉默,驀地抬起頭來,那眼神裏盡是滿滿的哀求,對梁方劍說道,自己真的是全然不知,守冊人不過是個虛有的名頭罷了,手裏壓根就沒有寶冊,僅有那幾句祖上傳下來的話語,言道“寶冊分兩半,一半藏山巔,一半藏堂前”,別的自己是都不清楚。
    “山巔的望星台,堂前的馮族祠堂?”梁方劍追問。
    “我不知道!”馮守水突然間激動起來,聲音微微發顫,“很多話語是馮守山告知我父親的,我父親臨離世之前才傳遞給我,我壓根兒就沒見過寶冊,張彪抓捕我,肯定是抓錯人了。”
    林曉雨推門進來,手拿一份報告,悄悄地放在梁方劍的手邊。報告裏所記載的是:“馮守水的體檢報告所呈現的是,其下肢肌肉有輕微萎縮的情況,但是神經反射處於正常狀態,還存在不排除‘偽癱’可能性。”
    梁方劍看了看報告,眼神又落到馮守水那裏說道:“你十年前的中風,可是真的?”
    馮守水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哆嗦的嘴唇說道:“當……當然是真的!村裏的人都知道,當時差點死去,是被馮守山找來的醫生救治的……”
    “醫生是誰?”梁方劍追問,“我們查看了鳳南村的醫療記錄,十年前你隻有在鄉衛生院就診過一次,診斷結果是‘突發性腦供血不足’,並非是中風情況。”
    馮守水呼吸急促起來,雙手在腿上胡亂摸索,仿佛在尋覓什麽作為支撐的物件。梁方劍留意到,他的右腿在桌下微微動了一動——那是健康人的下意識動作,絕非癱瘓十年之人所能做出的。
    “你在裝癱!”梁方劍的聲音悄然冷了下來,“為什麽?是為了躲避那馮守山,還是為了守護那寶冊。”
    “不是的,我沒裝癱子!”馮守水陡然拍了下扶手,手抬到半空又忽然落下,仿佛記起了什麽似的,刹那間就泄了氣,“我……我是擔憂,擔憂那馮守山會來害我……”
    這句話像鑰匙一樣,開啟了有缺口的地方,梁方劍沒有打斷,靜靜地等待他講述下去。
    “已經是二十年前的事了,”馮守水帶哭腔的聲音低了下去,“馮守山和他父親曾因為寶冊起過一架。我父親說,寶冊不能給馮守山,因為那個人太狠辣,會把那馮族給禍害的。之後我父親意外地摔死了,為了活命,沒過多久我就中風了……。”
    “你父親的死亡,難道不是意外嗎?”
    “我不知道!”馮守水一邊搖腦袋,一邊眼淚便簌簌地落下,“可我心裏明白,馮守山他是想要那寶冊,他是想要靠那寶冊去跟開發商合作,要把那鳳凰山給賣了!張彪來找我,就因為他知道我是守冊之人,他說馮守山已經跟周啟元聯合起來,要把那寶冊,還有古墓裏的文物一塊兒賣給外國人!”
    “周啟元?”梁方劍心裏驀地一動,那個名字在馮小波手機通話記錄中曾經出現過,備注為“周教授”的那個名字。
    “那個退休的曆史學者”,馮守水的嗓音更輕一些,“聽說他和馮守山是老同學,半年前就開始頻繁往來,每次都帶圖紙,好像是那古墓的結構圖。”
    此時,馮守水的手機忽然響起來了,屏幕上顯示的名字是“馮守山。”馮守水看到這個名字後,身體瞬間就呈現出僵硬的狀態,手忙腳亂地想要去掛掉電話,可是卻不小心就按到了接聽鍵。
    聽筒裏傳來馮守山的聲音,那是溫和卻似乎帶點別樣感覺、好似淬了毒的糖般說道:“守水,身體可好些沒?我叫廚房燉了湯,待會兒就給你送過去。哎,對了,警方可曾問過你一些事情?你得記很多不應該說的千萬不要亂說,我們都是都是馮族的人,得去維護馮族的名聲。”
    馮守水的臉漲得通紅,嘴唇哆嗦,說不出話來。梁方劍接過手機,說道:“馮族長,我是梁方劍。我想要跟你說說馮守水的事情,現在方便嗎?”
    對方沉寂了那麽幾秒鍾,然後,馮守山依然溫和的聲音傳過來:“梁警官,我正好是在往公安局去的路上,想要跟你反映一點馮小波的情況,那就見麵聊。”
    掛了電話之後,梁方劍看馮守水,臉色已經恢複了平靜,隻是眼神裏麵增添了些許絕望。梁方劍知道馮守山這是主動前來上門的,他要麽是懷有恃無恐的心態,要麽是藏有更大的秘密。
    而馮守水剛才所提及的“寶冊分兩半”,“周啟元的圖紙”,還有他的“偽癱”,都指向一個結論:馮族內部所潛藏的秘密,比他所想象的更為深邃。
    審訊室的門再一次被推開,陳曉春跑了進來,麵色凝重地說:“梁隊,馮族祠堂那邊出了事情!馮守山的侄子馮建軍帶一幫人,把祠堂給鎖上了,說是要‘保護寶冊’,不讓進去搜查!”
    梁方劍站了起來,看向窗外,樓下停車場裏,一輛黑色轎車剛剛停下,馮守山從那輛車中走了下來,一身深色的中山裝,手裏提一個保溫桶,臉上帶儒雅的笑容,正抬眼朝審訊室的方向看。
    四目相對時,馮守山笑容依舊,但眼神像冰一樣冷冽。梁方劍知道,一場新的較量就這樣開始了。而馮族祠堂裏,究竟藏了什麽?馮守山主動地來公安局,又想玩什麽鬼把戲?
    鳳南村馮族祠堂外,圍聚了不少人。馮建軍帶著十幾個馮族子弟,手握木棍,守在祠堂門口,祠堂大門增掛兩把新鎖,門楣上,“馮氏宗祠”匾額蒙一層灰,卻仍透露出威嚴和肅穆。
    對麵站的是王勇和其他幾個民警,雙方僵持,空氣裏彌漫火藥味。村民們遠遠地圍觀,一邊在交頭接耳,有的說馮族是不是做賊心虛,有的說警方不該動祠堂這是有規矩的,更有的偷偷往祠堂後邊溜,想要繞進去瞧瞧。
    “馮建軍,把那鎖打開!”王勇的嗓門提高了那麽一點,“我們是依法搜查的,不是來搗毀你們的祠堂,如果裏麵沒藏什麽東西,你又犯得害怕什麽?”
    馮建軍脖頸兒硬挺挺地梗,手裏那木棍攥得越發更緊:“祠堂是馮族的根,裏麵供奉祖宗的牌位,怎麽能夠讓你們隨隨便便地進去?馮守山族長說了,等他現在從公安局回來,會親自跟你們談的。”
    “馮守山已經自身難保,你還去相信他嗎?”王勇冷笑道,“馮守山準備出賣寶冊和古墓,你們這樣是在包庇他。”
    “你瞎說!”馮建軍忽然就撲上來,被邊上的民警給攔住了,“肯定是馮守水亂咬的,他是個癱子,他那話能信嗎?我跟你們講,今天誰都別想進我們馮族的祠堂,除非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
    圍觀的馮族村民中有人便起哄,撿起地上的小石塊,對民警比劃說:“別以為你們是警察就很厲害,我們鳳南村的事情,輪不到你們來管!”
    就在那個時候,一輛警車緩緩地開了過來,梁方劍從車子裏走了下來。馮守山被暫時扣留,理由是“涉嫌包庇”,而馮守山卻一口咬定自己並不知情,還反過來提供了“馮小波欠賭債”這樣的線索,試圖去轉移注意力。
    “馮建軍,”梁方劍走到他跟前,那目光極為銳利,“我再給你這麽一次機會,把鎖打開,配合搜查。要是你們再這樣繼續下去,就是妨礙公務,我們就要強製開鎖,到那時就要追究你的責任了,你真的能夠承擔得起嗎?”
    馮建軍看著麵前的梁方劍,眼神裏帶那一絲猶豫,可終究還是沒鬆口:“我……我得等馮守山回來……”
    “馮守山暫時是回不來的。”梁方劍拿出手銬,在他麵前晃了晃,“他因為涉嫌包庇,已經被扣留,要是你不想跟他一個樣,就別再死撐了。”
    馮建軍的臉色已經起了變化,旁邊的馮族子弟也紛紛開始有了竊竊私語,明顯是沒料想到竟然會是這般的狀況。梁方劍便趁這個時機,接講道:“我們去搜查那個祠堂,是為了去尋找寶冊,也是為了維護馮族的名聲。要是寶冊真的在祠堂裏,被張彪或者開發商給拿走的話,那馮族的祖宗,怎麽會輕易饒恕你?”
    這句話戳中的是馮族子弟軟肋性質的地方,害怕祖宗怪罪。一位頭發花白的馮族老者走了出來,對馮建軍說道:“建軍,打開吧,如果祖宗真的怪罪的話,由我來承擔,總比讓外人把寶冊取走要好些。”
    馮建軍咬了咬牙,從口袋裏掏出鑰匙,走向祠堂門口,緩緩打開了那把鎖。
    祠堂內彌漫帶有一點黴味兒的香灰,正中央擺放馮族祖宗的牌位,前麵的香爐裏插幾根還沒有燃盡的香。梁方劍讓技術隊進行仔細地搜查,自已走到牌位後麵的地方——那裏有一個木製的鳳凰像,此鳳凰像與馮小波老宅裏的金屬片圖案是相同的。
    “梁隊,這兒有發現!”一位技術隊員發出了一聲呼喊。
    梁方劍走過去,隊員所指的鳳凰像底座的地方——底座有一個暗格,暗格裏麵放一張泛黃的紙張,紙張上麵畫有一座古墓的簡易地圖,地圖上麵用紅筆圈出了兩個地方:望星台和東耳室。地圖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寫:“寶冊左半處在東耳室,右半存於馮守山。”
    “東耳室?”梁方劍想起馮小波筆記本上寫的“朱砂在東耳室”,“看來馮小波是從東耳室拿的朱砂,而且那寶冊的左半部分,很有可能就藏在那個地方。”
    他剛想將地圖收起來,突然聽到祠堂外麵傳來了一陣騷動。隨同一起來的陳曉春跑進來,“梁隊,不得了!古墓東耳室的位置傳來爆炸聲,我們留在那裏的剛才電話打過來了,他們過去查看,東耳室的門被被炸塌,裏頭好像是有屍體!”
    梁方劍心裏一沉,留下幾個隊員繼續檢查祠堂,馬上帶領其餘隊員朝古墓快速地趕過去。路上給林曉雨打的那個電話,讓她馬上帶領法醫團隊過來。
    在古墓東耳室的入口處,已經圍聚了好些村民。空氣中飄硝煙和土腥味,留守的隊員正在清理碎石。梁方劍走過去,看到那碎石堆裏露出的一隻手,穿的那件黑色連帽衫——竟然是張彪的衣裳!
    “謹慎一些,不要破壞現場。”梁方劍叮囑道。
    隊員小心翼翼地清理碎石,半個多小時後,一具屍體顯露了出來。死者穿黑色連帽衫,臉上血肉模糊得無法看清容貌,手裏還緊緊攥一把沾有泥土與朱砂的鐵鍬。
    時間不長,林曉雨帶法醫團隊趕到,立刻就對那具屍體開始檢驗。她蹲在屍體旁,細致地檢查死者的手指、牙齒,忽然皺起眉說道:“梁隊,這不是張彪。”
    “不是張彪麽?”梁方劍顯得非常驚訝。
    “資料裏記載,張彪的右手食指曾經在盜墓時,被石頭砸斷而少了一節。”林曉雨指著死者的右手,“而這個死者的手指卻是完好無損的,並且這個人的年齡看起來,比張彪要小一些,大概在三十歲左右。”
    梁方劍走到屍體旁邊,看死者的臉——雖然血肉是模糊的,卻能發現額頭有一道疤,這與陳曉春之前提到的“趙天雷遠房侄子趙虎”的特征是相符的。無業遊民的趙虎,半年前跟隨趙天雷做事,近幾日卻一直沒有露麵。
    “是趙虎。”陳曉春也認出來了,“前幾天還與馮小波有過吵架的情況,稱馮小波搶了他的生意。”
    林曉雨繼續在屍檢,忽然間,在死者的口袋裏發現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東耳室的朱砂及寶冊的左半部分,已經被我取拿了,到望星台去碰麵吧,別耍什麽花樣——老鬼。”
    “是張彪寫的!”梁方劍瞅紙條,“張彪利用趙虎,叫他去東耳室取朱砂與左半寶冊,然後殺了他,炸塌東耳室,欲掩蓋痕跡。”
    “那寶冊左半部分?”那陳曉春便如此詢問。
    “肯定是被那個張彪給拿走了。”梁方劍的目光朝望星台的方向看去,“張彪此刻已經有了寶冊左半部分,還在尋覓右半部分,而那右半部分一直存於馮守山那裏,他肯定會去尋找馮守山的。”
    就在這個時候,梁方劍的手機響起來了,原來是局裏那邊打來的:“梁隊,不好了!馮守山不見了!他借口上廁所,趁看守的民警不留神,把打暈後跑掉了。”
    梁方劍瞬間臉色鐵青,跑了的馮守山,拿左半寶冊找他的張彪,二者一旦碰麵,那後果是不堪設想的。而且馮守山知道寶冊的秘密,還和周啟元、開發商勾結在一起,不僅寶冊會有危險,古墓裏的文物也極有可能被轉移。
    他立刻拿對講機喊道:“所有人留意,馮守山逃脫,或許會返回鳳南村,馬上將鳳南村的所有出入口封鎖掉,重點搜索馮族祠堂、古墓以及望星台附近的地方,如果發現了馮守山要趕緊匯報!”
    鳳南村上空的警笛聲刹那間響起,打破了短暫的平靜,所有隊員馬上行動起來。梁方劍站在東耳室門口,望著黑漆漆的墓室,內心滿是焦慮——馮守山與張彪,一個持有寶冊右半部分,一個握左半部分,他倆要是一旦匯合,那麽完整的寶冊就能夠被尋到了,到那時不僅鳳南村會陷入混亂,文物走私集團也會趁機摻和進來,局麵就會徹底失控。
    而更令他不安的是,周啟元和那個開發商至今都未現身,仿若潛藏於暗處的毒蛇一樣,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冷不丁地咬上一口。東耳室爆炸、趙虎死亡,不過是張彪計劃裏的一部分,他真正的目標,是完整的寶冊和古墓內的文物。
    夕陽的餘暉透過墓室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形若張牙舞爪鬼影似的影子。梁方劍知道,接下來是關乎案件走向的關鍵,他得在馮守山和張彪匯合之前尋找到他倆,要不然的話,鳳凰山那裏的秘密就會被黑暗所吞噬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