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字數:7521 加入書籤
鳳凰山後山的風裹著焦土味,往梁方劍的衣領裏灌。警車在山路上顛簸,車燈劈開濃黑的夜,能看到前方樹林裏竄動的火光,橙紅色的光在樹影間跳,像瀕熄的火苗。
“還有多久到?”梁方劍攥著對講機,聲音壓著緊繃的氣。副駕的民警盯著導航,手指在屏幕上點得飛快:“五分鍾!但最後一段路是土路,車開不進去,得步行!”
梁方劍掀開外套,露出腰間的配槍,指尖蹭過冰涼的槍身,這是今晚第三次摸槍,從廢棄工廠到望星台,再到後山,對方像附骨之疽,每次都在最關鍵的時候冒出來。他想起陳曉春電話裏的槍聲,還有那句“我們會盡量拖延”,心沉得像墜了鉛。
車剛停穩,梁方劍就跳下去,身後的隊員們跟著下車,戰術手電的光柱在樹林裏織成網。風裏除了焦土味,還多了股熟悉的甜腥,是鳳凰毒草的味道,和馮小波嘴角殘留的毒素氣味一模一樣。
“小心腳下,可能有陷阱。”梁方劍壓低聲音,朝火光的方向做了個前進的手勢。隊員們呈戰術隊形散開,兩人一組,互相掩護著往樹林深處摸去。走了沒幾步,腳下突然踢到個硬東西,手電照過去,是個生鏽的鐵罐,罐口露著幾根導線,導線連進土裏,延伸向樹林深處,是絆發雷。
“停!”梁方劍抬手,隊員們立刻停下。他蹲下身,指尖拂過導線,觸感粗糙,是軍用規格的絕緣線,不是市麵上能買到的。“有人提前在這裏布了陷阱,不是張彪的人,張彪沒這本事。”
話音剛落,前方突然傳來一聲槍響,這次聽得真切,是獵槍特有的沉悶爆鳴。緊接著是先期抵達的陳曉春喊聲,嘶啞中透著竭力維持的鎮定:“梁隊!我們在老槐樹下!他們有五個人,三把獵槍,兩根鋼管!”
梁方劍心裏一緊,帶著隊員加快腳步,繞開絆發雷,往老槐樹下衝。越靠近,槍聲越密。獵槍的爆鳴聲間隔不均勻,顯示開槍者並非訓練有素,但威力不容小覷。還夾雜著金屬碰撞的脆響,那是警用伸縮棍與鋼管交鋒的聲音。手電光在樹林間晃動,終於,在前方三十米處,透過交錯的樹幹,看到了人影。
老槐樹是一棵百年以上的古樹,樹幹需三人合抱,樹冠如傘蓋,即使在深秋也枝葉繁茂。此刻,陳曉春和幾名隊員背靠著粗糙的樹皮,呈三角防禦陣型。陳曉春左額有一道血痕,血順著臉頰往下淌,但他握著警棍的手穩如磐石。他麵前是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男人,手持一根一米多長的鍍鋅鋼管,正狠狠砸下。陳曉春側身格擋,鋼管與警棍碰撞,火花四濺。其他幾名隊員的情況也不樂觀。一人右臂衣袖被撕破,露出的手臂上有一道淤青;一人正試圖用催淚噴霧逼退持槍者,但對方戴著簡易的防毒麵罩,又是專業裝備。
三個持獵槍的嫌疑人呈扇形分散,槍口對著樹幹方向,正在緩慢逼近。他們沒有貿然開槍,顯然是在等待同夥用冷兵器打開缺口。獵槍在近距離威力巨大但裝彈慢,他們必須謹慎。
老槐樹下的土堆被挖開了,露出半具白骨,白骨的手指上套著個銅戒指,上麵刻著“馮”字,是馮建國的屍骨。土堆旁邊,一個黑色的金屬盒正閃著紅光,屏幕上的數字在跳:00:03:17。
“排爆隊呢?”梁方劍對著對講機喊。
“在路上!還有兩分鍾到!”對講機裏傳來急促的回答。
梁方劍深吸一口氣,從腰間摸出***,拉開保險,對著嫌疑人的方向扔過去。“砰”的一聲,白煙炸開,嫌疑人瞬間亂了陣腳,咳嗽著往後退。
“衝!”梁方劍大喊一聲,率先從掩體後衝出。八名隊員如離弦之箭,趁著嫌疑人視線受阻、陣型混亂的瞬間撲了上去。戰術配合在這一刻展現得淋漓盡致:兩人一組,一組壓製一個目標,上手銬、搜身、解除武裝,動作一氣嗬成。
陳曉春也抓住機會,一記肘擊砸在麵前嫌疑人的鼻梁上,在對方吃痛後退的瞬間奪下鋼管,反手用警棍敲在對方膝窩。嫌疑人慘叫一聲跪倒在地,被隨後趕到的隊員按住。
不到一分鍾,五個嫌疑人全被製服,臉朝下按在泥地上,手銬在背後鎖緊。他們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地罵著,一個禿頭的家夥掙紮著抬起頭,朝地上啐了一口帶血的唾沫:“有人給了錢,讓我們在這裏等著,看到警察就打!我們隻是拿錢辦事!”
“誰給的錢?”梁方劍踩住他的手,冷聲問。
“不知道!真不知道!”禿頭男人疼得齜牙咧嘴,“那人戴著口罩和帽子,聲音也處理過,給了現金,說幹完這票還有五千!”
另外幾個嫌疑人也紛紛附和,說法大同小異:一個神秘人,現金交易,隻要求他們攻擊警察並挖開老槐樹下的土堆,其他一概不知。問及特征,隻說是個中等身材的男人,穿深色衣服,說話帶點外地口音,但具體是哪裏的口音又說不清。梁方劍沒心思再審問,快步走到金屬盒前——是個定時炸彈,外殼上焊著個奇怪的符號,像隻展翅的鳳凰,和馮小波掌心的焦痕圖案有幾分相似。
“梁隊!排爆隊到了!”隊員喊。
兩個穿防爆服的隊員跑過來,蹲在炸彈旁,手裏的儀器開始檢測。“梁隊,這炸彈的結構很特殊,用的是液體炸藥,裏麵混了鳳凰毒草的汁液,一旦爆炸,毒素會擴散,方圓五十米內的人都會中毒。”
梁方劍的眉頭皺得更緊:鳳凰毒草、軍用陷阱、特殊炸彈,這些東西湊在一起,絕不是簡單的盜墓團夥能弄到的。背後一定有更專業的勢力在操控,而他們之前隻盯著張彪、馮守山,忽略了這個隱藏的對手。
排爆隊員開始操作拆彈。他們的手很穩,但防爆服麵罩下的額頭上已經布滿汗珠。光纖剪刀小心翼翼地探入炸彈外殼的縫隙,尋找主線纜。X光屏幕上,炸彈內部結構複雜得令人頭皮發麻:至少六條偽裝線,三個壓力傳感器,還有一個震動感應裝置。這意味著任何不當的移動都可能觸發爆炸。
“主線是紅色那條,但紅色有兩條,一深一淺,”排爆隊長低聲對同伴說,“剪深的,淺的是誘餌。我數三下。”
“一,”屏幕上的數字跳到00:00:59。
“二,”00:00:58。
梁方劍和周圍的隊員都屏住了呼吸。世界仿佛靜止了,隻剩下夜風的嗚咽、自己心髒的狂跳,以及那個冰冷的電子音效——每跳一秒,就發出一聲輕微的“滴答”。
空氣裏的甜腥氣仿佛更濃了,那是鳳凰毒草特有的氣味,從炸彈內部隱隱滲出,混合著泥土和硝煙的味道,構成一種令人作嘔的甜膩。
“三!”光纖剪刀合攏,發出細微的“哢嚓”聲,紅光突然熄滅,屏幕上的數字停在00:00:03。
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陳曉春扶著樹幹,擦了擦臉上的血,苦笑著說:“梁隊,這夥人太狠了,不僅要殺我們,還想毀了馮建國的屍骨。”
梁方劍蹲在屍骨旁,手電光掠過整齊的肋骨缺口。“軍用匕首,一刀斃命。這不是盜墓內訌,是滅口。”他拿起那枚銅戒指,在強光下轉動,內側似乎有比“馮”字更淺的刻痕。“曉雨,把這個帶回局裏做高清三維掃描,每一道劃痕都不要放過。”
他起身,走向被按在地上的李阿三:“老鳳凰讓你們毀掉的就是這具屍骨,對嗎?他怕裏麵的東西被我們找到。”
李阿三瞳孔一縮,默認了。
“那個連帽衫人,是來拿屍骨裏東西的?”梁方劍逼問。
“我……我不知道!鳳凰隻說萬一那人來了,就把朱砂給他,那是……那是‘自己人的憑證’!”李阿三崩潰道,“可我們根本沒見著別人!”
就在這時,一個隊員突然喊:“梁隊!這裏有個東西!”
梁方劍走過去,隊員指著老槐樹的樹幹,樹幹上刻著一行字,是用刀刻的,還很新,墨跡沒幹:“二十年前的債,該還了。”
字跡歪歪扭扭,像是在匆忙中刻的。梁方劍盯著這行字,心裏泛起疑問:二十年前的債,指的是馮建國的死?還是當年的古墓盜案?刻字的人是誰?是寄快遞的神秘人,還是今晚的嫌疑人?
風又吹過來,老槐樹的葉子“嘩嘩”響,像是有人在歎氣。梁方劍抬頭看向夜空,月亮被烏雲遮住,隻有幾顆星星在閃,後山的黑暗裏,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盯著他們,等著下一個機會。
市局審訊室設在辦公樓底層東側,共有五間,每間約八平方米,四壁是淺灰色的隔音材料,一麵是單向玻璃。此時,五間審訊室全部亮著燈,每間裏都有一個從鳳凰山後山抓回來的嫌疑人。李阿三,王五毛,趙四寶,孫二狗,鄭麻子,這些滿帶鄉土氣息的化名背後,是五個在鳳凰山周邊遊蕩多年的無業人員。他們的檔案薄得可憐,除了幾次小偷小摸的治安處罰記錄,再無其他。
梁方劍站在監控室裏,麵前的五塊屏幕實時顯示著五間審訊室的畫麵。他手裏拿著一份剛打印出來的初步背景調查報告:五人都住在鳳凰山周邊或相鄰村落,年齡在二十八到四十五歲之間,小學或初中文化,沒有固定工作,平時靠打零工、偶爾盜伐林木、偷挖藥材為生。社會關係簡單,沒有前科,至少沒有記錄在案的前科。
此刻,五人坐在審訊椅上,神態各異。1號室的李阿三低頭盯著自己的手銬,一言不發;2號室的王五毛眼神飄忽,左顧右盼;3號室的趙四寶閉著眼,像是睡著了;4號室的孫二狗不停地抖腿;而5號室的鄭麻子則對著審訊民警傻笑,嘴裏嘀嘀咕咕說著胡話。
“梁隊,1號嫌疑人鬆口了。”監控員突然說。
梁方劍看向1號審訊室的屏幕,最先敗下陣來的嫌疑人李阿三,是這幾個人中的頭,三十多歲,臉上有刀疤。坐在他對麵主審的是陳曉春,手裏拿著一張照片,是炸彈上的鳳凰符號。
“你認識這個符號嗎?”陳曉春問。
李阿三的眼神閃了一下,喉結動了動:“認……認識,是‘老鳳凰’的標記。”
“老鳳凰是誰?”
“我不知道真名,隻知道大家都叫他老鳳凰,是個五十多歲的男人,戴個黑框眼鏡,說話很斯文,”李三的聲音發顫,“他上周找到我們,給了我們每人五千塊,讓我們今晚來後山,看到警察就打,還要把老槐樹下的土堆挖開,毀了裏麵的東西。他說要是我們不幹,就殺了我們全家。”
“他還說了什麽?比如他的目的,或者跟鳳南村的關係?”陳曉春追問。
李阿三搖著頭:“沒說,他隻說讓我們別多問,幹完活就走。對了,他還說,要是看到一個穿黑色連帽衫的人,就把這個交給對方。”他從口袋裏掏出個小紙包,裏麵是半片朱砂,和馮小波指甲縫裏的一模一樣。
梁方劍心裏一動,老鳳凰、黑色連帽衫、朱砂,這些線索都指向之前的案件。老鳳凰讓李阿三給連帽衫人朱砂,說明他們是同夥,而連帽衫人很可能就是寄快遞的神秘人。
“其他嫌疑人的口供呢?”梁方劍問監控員。
“2號和3號跟李阿三的口供一致,都提到了老鳳凰和五千塊,4號和5號說不知道老鳳凰,隻說是李阿三找的他們,給了一千塊。”監控員回答。
監控室裏,梁方劍聽完“老鳳凰”的特征描述,對陳曉春說:“一個斯文的策劃者,一個專業的炸彈客(夜鶯),一個未現身的接頭人(連帽衫)。還有能弄到軍用裝備的渠道。這不是一個團夥,這是一個網絡。馮守山和張彪,恐怕隻是這個網絡在本地的兩個舊線頭。”
梁方劍走出監控室,往實驗室走。林曉雨應該還在分析炸彈的成分,他需要知道更多關於老鳳凰的線索。
實驗室裏的燈還亮著,林曉雨趴在桌上,手裏拿著放大鏡,盯著一片玻璃片。玻璃片上是炸彈裏的液體炸藥樣本,裏麵混著綠色的汁液,鳳凰毒草的汁液。
“梁隊,你來了。”林曉雨抬起頭,眼底有紅血絲,“炸彈的成分分析出來了,液體炸藥是****和硝酸銨的混合物,很不穩定,但裏麵加了鳳凰毒草的汁液後,穩定性提高了,而且毒性更強。這種配方很罕見,我查了數據庫,隻有十年前一樁跨國文物走私案裏出現過類似的配方。”
“跨國文物走私案?”梁方劍走到她身邊,看著玻璃片,“案子的主犯是誰?”
“主犯叫‘夜鶯’,至今沒抓到,隻知道是個女性,擅長用毒和製作特殊炸彈,專門為文物走私集團服務。”林曉雨調出檔案,屏幕上是一張模糊的照片,女人戴著口罩,隻能看到眼睛,“這個案子後來沒破,因為所有線索都斷了,現在懷疑‘夜鶯’還在活動,可能跟境外勢力有關。”
梁方劍的目光落在照片上,女人的眼睛很亮,帶著股冷意。他突然想起炸彈上的鳳凰符號,問:“這個案子裏,有沒有出現過鳳凰符號?”
“有!”林曉雨立刻調出另一張照片,是當年案發現場的炸彈殘骸,上麵刻著和這次一樣的鳳凰符號,“當時警方推測,這個符號是‘夜鶯’的標記,沒想到十年後會在這裏出現。”
梁方劍的心裏沉了下去,老鳳凰、夜鶯、境外勢力,這些名字串在一起,說明鳳凰山的案件不是孤立的,而是跨國文物走私集團的一次行動。他們的目標不僅是寶冊和古墓文物,可能還有更大的陰謀,比如利用軍事地圖做交易。
“對了,馮建國的屍骨鑒定結果出來了。”林曉雨拿出一份報告,“DNA比對顯示,確實是馮建國,死於二十年前,肋骨處的缺口是被軍用匕首砍的,致死原因是失血過多。另外,我們在屍骨的牙齒裏發現了微量的朱砂,和馮小波、李三手裏的朱砂成分一致。”
“朱砂?”梁方劍很驚訝,“馮建國二十年前就接觸過朱砂?”
“應該是,”林曉雨點頭,“而且我們在他的銅戒指裏發現了一個暗格,裏麵藏著半張紙條,上麵寫著‘周啟元、馮守山,古墓西耳室,1998.10.15’。”
1998年10月15日,正是二十年前古墓盜案發生的日期!梁方劍看著紙條上的字,心裏豁然開朗:馮建國當年不是失蹤,是被馮守山和周啟元殺了,因為他發現了兩人盜掘古墓的秘密,而西耳室,很可能就是當年盜案的現場,也是藏著關鍵證據的地方。
“立刻去馮族古墓的西耳室!”梁方劍轉身就走,“帶上技術隊,仔細搜查,一定要找到當年的證據!”
林曉雨跟著他往外走,邊走邊說:“梁隊,還有個事,馮守山在審訊室裏突然要見你,說有‘關於老鳳凰的重要線索’,還說要是不見你,就把所有秘密都爛在肚子裏。”
梁方劍停下腳步,眼神冷了下來。馮守山現在提條件,肯定是有恃無恐,要麽手裏有更重要的線索,要麽想趁機逃跑。但老鳳凰的身份是關鍵,他必須去見馮守山。
去審訊室的路上,梁方劍思緒飛轉。馮守山此刻要求見麵,絕非偶然。後山的消息一定已通過某種方式觸動了他。這個曾經的村霸、盜墓者,如今成了別人棋盤上可能被舍棄的棋子,他的恐懼和求生欲,或許正是撕裂這個黑暗網絡的第一道口子。
“走,去審訊室。”梁方劍說,“我倒要看看,他能說出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