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沙粒閃爍 第6章黑暗中的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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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沙……”
    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帶著一種冰冷的、令人脊背發麻的粘膩感,從裂縫深處的黑暗裏傳來,從她們來時的方向傳來,甚至……從頭頂的岩壁縫隙中傳來!
    不止一處!四麵八方!
    沈千凰的心髒驟然縮緊,殘存的靈明如同被冰水澆透,瞬間繃緊到極致。她此刻的狀態,別說戰鬥,連動一根手指都艱難無比。林嵐更是昏迷不醒,氣息微弱。她們就像砧板上的魚肉,暴露在這未知的、潛伏於黑暗中的獠牙之下。
    是什麽?地底妖獸?毒蟲?還是被此地陰煞死氣催生出的、更詭異的東西?
    沒有時間思考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所有的劇痛與虛弱,她幾乎是榨幹了最後一絲力氣,猛地一咬舌尖,尖銳的痛楚帶來刹那的清明。她顫抖的手,以近乎痙攣的速度,摸向懷中——那裏,貼身藏著老鐵頭給她的、最後幾樣壓箱底的保命之物。
    一個油紙包,裏麵是幾種混在一起的、氣味刺鼻的劣質毒粉和迷煙,效果未必多強,但勝在量大、氣味衝。一個巴掌大小的、邊緣打磨得異常鋒利的生鐵片,是她之前藏鞋底以備不時之需的。還有……那枚貼身存放、此刻已黯淡無光、布滿裂痕的鳳紋玉佩。
    她先抓起油紙包,用牙齒撕開一個口子,用盡全身力氣,朝著感覺中動靜最大的上遊方向猛地一揚!灰白色的粉末混合著刺鼻的硫磺、雄黃、砒霜等氣味,在潮濕的空氣中彌漫開來。緊接著,她又用同樣的動作,將剩下的粉末撒向身後和頭頂。
    “嘶——!”
    粉末散開的瞬間,黑暗中立刻響起幾聲尖銳的、仿佛蛇類又似蟲豸的嘶鳴,帶著明顯的驚怒和不適。顯然,這劣質但氣味濃烈的毒粉迷煙,起到了些許阻礙和幹擾的作用。但聲音隻是稍一停頓,隨即變得更加狂躁和密集!顯然,這微不足道的威脅,反而激怒了黑暗中的東西,或者……更加刺激了它們的凶性!
    借著苔蘚微弱的藍光,沈千凰終於勉強看清了逼近的到底是什麽——
    那是數條足有成人手臂粗細、通體呈暗褐色、表麵覆蓋著濕滑粘液、仿佛放大了無數倍的蚯蚓般的生物!它們沒有眼睛,前端隻有一個布滿細密、螺旋狀利齒的、不斷開合的吸盤狀口器,在幽藍光芒下閃爍著令人作嘔的寒光。它們的身體柔軟無骨,卻能以驚人的速度在岩石縫隙和濕滑的地麵上蠕動,行動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更可怕的是,在它們暗褐色的體表,隱約可以看到絲絲縷縷的、如同血管般跳動的暗紅色紋路,散發出與這地脈裂縫中陰冷靈氣格格不入的、淡淡的血腥與煞氣!
    是“地血蛭”!一種常年潛伏在極陰、地脈紊亂或煞氣匯聚之地的低階妖獸,性喜吸食生靈精血,尤其對血腥味和微弱靈氣極為敏感。通常個體不大,威脅有限,但一旦成群出現,又是在這種無處可逃的狹窄環境,對重傷瀕死、毫無反抗之力的沈千凰和林嵐來說,就是致命的噩夢!
    而且,看這些“地血蛭”的個頭和體表的暗紅煞紋,顯然是長期受此地陰煞死氣浸染,發生了某種變異,更加凶戾,對尋常毒物抗性也更高!
    粉末的效果正在迅速消退,幾條衝在前麵的“地血蛭”已經適應了刺鼻的氣味,口器開合,帶著腥風,朝著沈千凰和她身旁的林嵐猛撲過來!速度之快,遠超想象!
    “滾開!”
    沈千凰目眥欲裂,心中低吼,右手猛地抓起那塊生鐵片,朝著最先撲到眼前的一條“地血蛭”狠狠劃去!沒有章法,沒有靈力,純粹是靠著一股狠勁和求生的本能!
    “嗤啦——!”
    鐵片邊緣劃過“地血蛭”濕滑粘膩的身體,帶起一溜暗紅色的、散發著腥臭的粘液。傷口不深,卻讓那“地血蛭”發出一聲痛苦的嘶鳴,攻勢一緩。但另外幾條已經趁機從側麵和上方襲至!腥臭的口器直噬沈千凰的麵門和脖頸!
    躲無可躲!擋無可擋!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
    “嗡……!”
    一直沉寂無聲、黯淡無光、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碎裂的鳳紋玉佩,竟在沈千凰懷中,極其微弱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震動了一下!
    不是發熱,不是發光,而是……一種極其隱晦的、仿佛與周圍環境產生了某種共鳴的、極其細微的“震顫”!
    這震顫微弱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帶來的效果,卻出乎意料!
    那幾條撲到近前、口器幾乎要觸碰到沈千凰皮膚的“地血蛭”,在這微弱震顫出現的刹那,動作猛地一僵!它們那沒有眼睛的頭顱(如果可以稱之為頭顱),竟然齊刷刷地、仿佛感受到了某種源自血脈深處的、難以言喻的恐懼與忌憚,硬生生停在了半空!口器瘋狂開合,發出焦躁不安的嘶嘶聲,卻不敢再前進分毫!
    不僅是這幾條,就連後麵更多湧來的、密密麻麻的“地血蛭”潮,也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屏障阻擋,在距離沈千凰和林嵐身體約莫三尺外的地方,逡巡不前,嘶鳴不斷,顯得既貪婪又恐懼。
    有效?!玉佩?!
    沈千凰又驚又疑,但此刻容不得她細想。她強忍著幾乎要暈厥的眩暈和劇痛,左手死死握住懷中的玉佩,將其緊貼在胸口。右手則握著那塊沾滿粘液的生鐵片,橫在身前,背靠著冰冷的岩壁,將昏迷的林嵐盡可能護在身後,警惕地瞪著四周那層層疊疊、蠢蠢欲動的“地血蛭”。
    玉佩的震顫持續著,微弱卻穩定。那三尺左右的無形“屏障”似乎也穩定存在。但沈千凰能感覺到,玉佩本身的氣息正在以極其緩慢的速度繼續衰弱,那震顫也忽強忽弱,仿佛隨時會停止。這“屏障”絕非長久之計,更像是一種瀕臨徹底沉寂前的、本能的、微弱的威懾。
    而且,她能清晰地“感覺”到,玉佩的震顫,並非針對這些“地血蛭”,而是……與這裂縫深處,那地脈“支流”中流淌的、某種極其隱晦的“韻律”,產生了極其微弱的共鳴!正是這種共鳴散發出的、一絲難以言喻的、古老而尊貴的“氣息”,震懾住了這些低階的、感知卻異常敏銳的陰煞妖獸!
    但這共鳴能持續多久?玉佩還能支撐多久?一旦共鳴停止,或者這些被血腥和靈氣刺激得發狂的“地血蛭”克服了恐懼……
    必須離開這裏!立刻!馬上!
    沈千凰的目光飛速掃視四周。上遊?下遊?剛才的粉末讓上遊的“地血蛭”更加狂躁,數量似乎也更多。下遊雖然也有動靜,但似乎稀疏一些,而且,水流的方向是流向下方,或許……意味著出口在下遊方向?雖然也可能是更深的死路,但此刻別無選擇!
    賭下遊!
    她深吸一口氣,將最後一絲力氣灌注雙腿,試圖站起來。但傷勢太重,剛一動,就牽動了全身傷口,劇痛讓她眼前一黑,險些栽倒。她咬破早已傷痕累累的嘴唇,用鐵片撐地,另一隻手死死抓住一塊凸起的岩石,以近乎爬行的姿勢,一點一點,拖著完全無法動彈的林嵐,朝著下遊方向,艱難地挪動。
    每一步,都仿佛在刀山上滾動。冰冷的岩石摩擦著傷口,帶來火辣辣的刺痛。身後的“地血蛭”群嘶鳴著,緊緊跟隨,始終保持著三尺左右的距離,如同跗骨之蛆。玉佩的震顫越來越微弱,那無形的“屏障”也開始明滅不定,仿佛隨時會破碎。
    汗水、血水、冰冷的岩壁滲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她的衣衫,模糊了她的視線。意識在清醒與昏迷的邊緣反複掙紮,全憑一股不肯熄滅的意誌在強行支撐。她不敢停,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下遊的裂縫似乎越來越狹窄,水流聲也漸漸變大。空氣變得更加潮濕陰冷,但那股淡淡的、屬於外界正常地脈的“生機”氣流,似乎也略微明顯了一絲。這是一個好兆頭。
    但“地血蛭”的威脅並未減少。玉佩的震顫已經微弱到幾乎消失,無形的“屏障”搖搖欲墜。最近處的幾條體型格外粗壯的“地血蛭”,已經開始試探性地向前蠕動,口器開合,腥臭的涎液滴落在地,發出“嗤嗤”的腐蝕聲。
    不行了……快到極限了……
    沈千凰感覺自己的手臂已經麻木,視線開始發黑,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身後的林嵐,氣息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
    難道……真的要死在這裏?死在這些惡心的蟲子口中?
    不甘心!絕不甘心!
    就在她意識即將沉入黑暗,玉佩震顫即將徹底停止的刹那——
    “嘩啦……嘩啦啦……”
    前方不遠處,水流聲驟然變大!不再是細流的潺潺,而是變成了明顯的、水流衝擊的聲響!而且,空氣中那股“生機”氣流,也突然變得清晰、濃鬱了許多!
    有出口?!或者至少,是更大的空間、更多的水流!
    希望如同最後一針強心劑,注入沈千凰即將枯竭的身體。她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猛地發出一聲嘶啞的低吼,拖著林嵐,朝著水聲傳來的方向,用盡最後的力量,手腳並用,連滾帶爬地衝了過去!
    “嘶——!”
    屏障消失!最近的幾條“地血蛭”發出興奮的嘶鳴,猛地彈射而起,口器大張,朝著落在後麵的林嵐的小腿噬咬而去!
    “滾!”
    沈千凰目眥欲裂,想也不想,反手就將手中那枚幾乎要碎裂的鳳紋玉佩,朝著撲來的“地血蛭”狠狠砸了過去!這是她身上最後一件、也是最具象征意義的東西,但她已顧不得了!
    玉佩脫手,劃過一道黯淡的弧線,並未砸中“地血蛭”,卻“啪”的一聲,掉落在前方不遠處、水流聲最大的地方——那似乎是一個向下傾斜的、被水流衝刷得異常光滑的斜坡邊緣,再往前,就是一片更加幽深的黑暗和水聲。
    然而,就在玉佩落地的瞬間——
    異變陡生!
    “嗡——!!!”
    並非玉佩本身發光,而是那玉佩落地的位置,地麵之下,仿佛有什麽東西被觸動了!一片複雜、古老、散發著淡淡微光的銀色符文,突然從潮濕的岩石地麵上浮現出來!符文線條細密繁複,充滿了某種玄奧的韻律,與玉佩的材質、紋路隱隱呼應!更奇特的是,這符文出現的位置,恰好是那股“生機”氣流最濃鬱湧出的地方!
    銀色符文光芒一閃,一股柔和卻不容抗拒的排斥力場,以符文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吱吱——!!”
    撲到近前的幾條“地血蛭”首當其衝,被這股力場掃中,頓時發出淒厲無比的尖叫,仿佛遇到了克星天敵,暗褐色的身體上冒出陣陣青煙,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向後彈射逃竄!後麵的“地血蛭”群也如同潮水般退去,瞬間消失在來時的黑暗裂縫中,隻留下滿地腥臭的粘液和幾段被力場灼傷脫落的殘軀。
    而沈千凰和林嵐,也被這股突如其來的力場邊緣掃中。但這力場對她們似乎並無惡意,隻是將她們輕輕向前“推”了一下,恰好讓她們越過了那個符文閃爍的區域,滾下了那個光滑的斜坡!
    “噗通!”“噗通!”
    兩人跌入一片冰冷刺骨的水中!水流比想象中湍急,瞬間淹沒了口鼻。沈千凰猝不及防,嗆了幾大口水,冰冷的河水刺激得她差點背過氣去。她拚命掙紮,死死抓住身旁一塊凸出水麵的岩石,另一隻手則死死拽著林嵐的衣領,不讓她被水流衝走。
    緩過氣來,她才發現,她們跌入了一條地下暗河!河水不深,隻到腰際,但水流頗急,冰冷刺骨。頭頂是黑漆漆的岩壁,前方是深不見底的黑暗,水聲轟鳴。而身後,她們滾下來的那個斜坡上方,那片銀色符文閃爍了幾下,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終消失不見,仿佛從未出現過。裂縫中,“地血蛭”的嘶鳴聲也徹底消失,隻剩下水流聲在密閉的空間中回蕩。
    得……得救了?
    沈千凰泡在冰冷的河水中,渾身顫抖,不知是冷,是後怕,還是劫後餘生的虛脫。她回頭望去,那片救了她們一命的符文之地已隱入黑暗,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幻覺。但她知道不是。那符文……似乎與鳳紋玉佩有關?是玉佩觸發了某種古老的防護禁製?還是這地下暗河附近,本就存在著與玉佩同源的某種遺跡或陣法?
    顧不得細想,當務之急是離開這冰冷的河水,找個地方上岸。暗河水流湍急,溫度極低,以她們現在的狀態,泡不了多久就會失溫而死。
    她咬著牙,拖著昏迷的林嵐,逆著水流,朝著斜前方一處隱約可見的、似乎地勢較高的石灘艱難挪去。每一步都在與激流和自身的虛弱搏鬥。
    終於,耗盡最後一絲力氣,她將林嵐拖上了那片不大的、布滿碎石的淺灘,自己也癱倒在冰冷濕滑的石頭上,大口大口地喘息,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火辣辣的疼痛,眼前陣陣發黑。
    暫時……安全了。
    但危機遠未結束。地下暗河不知通向何方,可能潛伏著更可怕的危險。她們傷勢極重,失溫嚴重,缺乏食物和藥品。玉佩失落,最後的依仗也沒了。而外界,幽冥宗、太子府的人,很可能正在瘋狂搜尋她們的下落……
    沈千凰躺在冰冷的石灘上,望著頭頂無盡的黑暗,聽著身旁林嵐微弱的呼吸和暗河轟鳴的水聲,感受著體內那脆弱的三角平衡和無處不在的劇痛,意識漸漸模糊。
    不能睡……絕對不能睡過去……
    她掙紮著,再次咬破早已血肉模糊的舌尖,用劇痛刺激自己保持清醒。然後,她艱難地側過身,摸索著,從懷中掏出那個早已被水浸透的油紙包——幸好,裏麵還有一小包用特殊油脂密封的、最劣質的止血金瘡藥粉,沒有完全溶化。她又從貼身內袋裏,摸出兩粒被油紙緊緊包裹、僥幸未丟的、最低等的辟穀丹。
    她先顫抖著,將所剩無幾的藥粉撒在自己和林嵐身上最深的傷口上。藥粉刺激傷口,帶來新一輪的劇痛,但她眉頭都沒皺一下。然後,她將一粒辟穀丹塞進自己嘴裏,幹澀地吞咽下去。另一粒,她捏碎,混著冰冷的河水,一點點撬開林嵐的牙關,喂了進去。
    做完這一切,她已徹底虛脫,連動一下手指的力氣都沒有了。冰冷的河水不斷衝刷著石灘,帶來刺骨的寒意。失血、重傷、寒冷、疲憊……如同無數隻冰冷的手,要將她拖入永恒的黑暗。
    但她依舊死死睜著眼睛,盯著頭頂的黑暗,仿佛要穿透這厚重的岩石,看到外麵的天空。
    不能死……阿月還在等我……林嵐還需要我……仇還沒報……真相還沒揭開……
    還有……那枚為了救她們而失落在地穴邊緣的鳳紋玉佩……一定要找回來……
    這個念頭,如同最後一點星火,在她即將熄滅的意識中頑強燃燒。
    她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動脖頸,看向身後,那片她們滾落下來的斜坡方向,看向那片黑暗,仿佛要將那個救了她一命、又失落了玉佩的地方,牢牢刻在靈魂深處。
    然後,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伸出手,握住了身旁林嵐冰冷的手。
    觸手冰涼,但指尖,似乎還有一絲微弱的脈搏。
    “活……下去……”她對著無盡的黑暗,對著昏迷的林嵐,也對著自己,無聲地,用口型說道。
    隨即,眼前徹底一黑,最後的意識如同斷線的風箏,墜入了無邊的冰冷與黑暗。隻有那隻手,依舊緊緊握著另一隻冰冷的手,不曾鬆開。
    地下暗河轟鳴依舊,冰冷的河水衝刷著石灘,也衝刷著兩個奄奄一息的、緊緊依靠的身影。遠處,黑暗深處,隱約傳來某種大型水生生物劃水的聲音,由遠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