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沙粒閃爍 第8章暗流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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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鑒令”的悸動,微弱,卻異常清晰,如同黑暗中無聲的心跳,規律而冰冷地叩擊著沈千凰的感知。沒有聲音,沒有光影,隻有一種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的、無法忽視的、帶著淡淡催促意味的“律動”。
    一月之期,到了。
    沈千凰的心,在那一瞬間沉了下去,卻又在下一秒,奇異地提了起來。沉,是因為這意味著與幽閣那冰冷交易的第一階段結束,她必須給出“交代”,否則“血契”反噬,後果不堪設想。但此刻她身處絕地,重傷瀕死,自顧不暇,拿什麽“交代”?提,是因為這“悸動”本身,或許……是唯一的、能將她此刻的境況傳遞出去的、與外界建立聯係的渠道!
    幽閣,神秘莫測,深不見底,與“星主”的交易如同與虎謀皮。但此刻,這隻“虎”,或許是她唯一能觸及的、可能帶來變數的“外力”。她需要情報,需要資源,需要知道外界的動向,更需要一個喘息和療傷的機會。而這一切,都可能需要通過完成幽閣的“任務”來換取。
    可她如今這般模樣,如何完成任務?傳遞情報?她能傳遞什麽?
    心念電轉間,沈千凰已有了決斷。她強撐著坐直身體,對一旁察覺到她氣息變化、投來詢問目光的林嵐,低聲道:“是約定之期,需聯絡……外界。你為我護法,無論發生何事,莫要打擾,也莫要靠近。”
    林嵐雖然不明就裏,但見她神色凝重,也知事關重大,重重點頭,強撐著挪到洞口附近,背對著沈千凰盤膝坐下,手中緊握著那枚淬毒的短匕,全神貫注地警戒著通道外的動靜。
    沈千凰深吸一口氣,壓抑住體內因情緒波動而隱隱加劇的痛楚,從懷中取出那枚非金非木、刻著簡易雲紋的黑色“信蜂”母令。令牌入手冰涼,此刻那微弱的悸動正源於此。按照李逸寒所言,若有緊急情報,可持此令至慈濟堂尋孫不二傳遞。但此地距慈濟堂何止千裏,她此刻連動一下都困難,如何前往?
    “此令……或許另有玄機?”沈千凰凝神感知著令牌的悸動,嚐試著將一絲微弱到近乎於無的靈明,小心翼翼地探入令牌之中。
    靈明觸及令牌的刹那,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精純的、帶著冰冷疏離感的意念波動,自令牌深處傳來,並非話語,而是一道清晰的、類似“路引”或“呼喚”的信息流,直接映入她的腦海——指向某個極其遙遠、模糊方位的同時,也指向了她此刻所處的、這幽深地穴的方位。仿佛這令牌本身,就是一個被“標記”的點,而此刻,另一個“點”正在遙遠的彼端,遵循著某種既定的規則,嚐試著與這個“點”建立聯係。
    是幽閣的“接引”機製在啟動!每月十五子時,可持“星鑒令”通過任意接引點進入“引星廳”。今日並非十五,但這“信蜂”母令,似乎能繞過固定的接引點,在特定時間(一月之期),或者滿足某種條件(持有者主動激發?)時,與對應的“子令”或“信蜂”產生定向聯係,傳遞信息?
    沈千凰心中明悟。這“信蜂”母令,不僅是信物,更是一個簡易的、一次性的、遠距離傳訊定位的法器!而此刻,正是它被“激活”的時候!
    她沒有猶豫,立刻集中全部心神,將靈明凝聚成一絲,小心翼翼地、帶著明確的意圖,再次探入令牌——她要傳遞情報!關於“九幽噬魂陣”、關於“墟核碎片”、關於“靜塵師太之死”、關於“幽冥宗與太子勾結”、關於“噬空幽石”可能的下落、關於此地的大致方位與凶險……等等關鍵信息!
    然而,她的靈明剛剛觸及令牌深處那玄奧的波動,一股強烈的排斥感和虛弱感便洶湧襲來!她此刻的狀態太差了!靈明微弱,魂力枯竭,連維持清醒都勉強,如何能承載如此龐大的信息量進行遠距離、跨空間的傳遞?強行嚐試,恐怕未等消息送出,自己就先魂飛魄散了!
    冷汗瞬間浸透了她的背脊。不行!不能這樣!必須精簡!必須挑選最核心、最緊急、對幽閣而言最有價值、也最能換取她急需“回報”的信息!
    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飛速權衡。直接暴露自己此刻的絕境和重傷,或許能換來救援,但更可能暴露虛弱,引來不可測的風險(幽閣未必是善堂,李逸寒也明確說過“不負責救人”)。暴露“墟核碎片”和“九幽噬魂陣”的核心秘密,價值巨大,但可能引火燒身,讓幽閣(或其他通過幽閣得知消息的勢力)將目光過於聚焦在她身上,甚至可能直接派人來“處理”或“奪取”。暴露太子與幽冥宗的勾結,是李逸寒要求的情報重點,但證據不足,且可能打草驚蛇。
    電光石火間,沈千凰做出了決定。她凝聚起殘存的、最精純的一縷靈明,如同在刀尖上刻字,將幾段極其簡練、卻蘊含關鍵信息的神念,烙印在令牌那被激活的、微微震顫的波動核心:
    “一、‘九幽噬魂陣’核心陣眼確在亂葬崗老墳坳下,有‘墟核’碎片(疑似次級)鎮壓,幽冥宗‘墨先生’看守,已歿。靜塵師太(慈雲庵)涉入,疑為血祭引子,已歿於陣眼。陣有異動,水下或有更大凶物。”
    “二、太子府(蕭景琰)疑似通過‘廣源當鋪’、‘悅來客棧’等渠道,收集‘墟穢’古物,所圖甚大,或與引動‘墟隙’之力有關。沈千柔(相府庶女,太子側妃)居中聯絡,疑用陰邪香料。”
    “三、我(沈千凰)因追查‘噬空幽石’線索,誤入陣眼,遭幽冥宗烏長老(金丹?)麾下追擊,重傷墜入地脈暗河,方位不明,危。林嵐同困,重傷。急需療傷丹藥(壓製‘同源雙歿’及幽冥煞毒)、隱匿蹤跡之法、外界動向。‘星鑒令’初次任務情報在此,求暫緩反噬,予喘息之機。”
    信息發出,她特別強調了“誤入”和“追擊”,弱化了自身主動探查的成分,將重點放在“發現重大秘密”和“遭遇危機”上,並點出“烏長老”和“金丹”的可能,既示警,也點明敵人強大,間接解釋自身重傷的合理性。最後直接提出需求,坦承困境,但以“任務情報”為交換,請求“暫緩反噬”和“喘息之機”,姿態放低,但隱含交易邏輯。
    做完這一切,沈千凰如同虛脫,眼前陣陣發黑,手中“信蜂”母令的悸動也驟然停止,恢複了冰冷沉寂,仿佛耗盡了最後一點靈性。她強撐著沒有昏過去,將令牌緊緊握在手中,貼在胸口,默默等待著。這傳遞是否能成功?幽閣會如何反應?李逸寒是否會收到?一切都是未知。
    時間在死寂的等待中緩慢流逝,每一息都如同煎熬。林嵐守在洞口,警惕著可能出現的任何危險,也擔憂地不時回頭看向沈千凰慘白如紙、冷汗涔涔的臉。
    不知過了多久,也許是一炷香,也許更短。
    “嗡……”
    掌心緊貼的“信蜂”母令,再次傳來一陣極其微弱、卻與之前不同的震顫。這一次,不再是規律的悸動,而是一段極其簡短的、冰冷無波的意念信息,直接傳入沈千凰的腦海:
    “情報已收。價值評估:甲中。準予暫緩反噬,延期十日。‘報酬’及‘後續指令’,將於三個時辰後,通過‘癸三七’送達你此前落腳點(清平巷丙七號)密室。能否取得,看你造化。另:烏長老已動身前往陣眼,太子府疑有異動,自求多福。”
    信息戛然而止。令牌徹底沉寂,再無反應。
    沈千凰猛地睜開眼,瞳孔驟縮,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情報收到了!而且評價是“甲中”!這意味著她傳遞的信息極其重要,遠超李逸寒最初的要求!“準予暫緩反噬,延期十日”,這是她最需要的喘息時間!“報酬”和“後續指令”會送到清平巷丙七號?三個時辰後?可她們現在困在這絕地,如何取得?“看你造化”四個字,冰冷而殘酷,卻也是現實。
    最讓她心驚的是最後一句:“烏長老已動身前往陣眼,太子府疑有異動!”果然!幽冥宗的反應極快!烏長老親至,必然是發現了陣眼異動和墨先生之死!而太子府“異動”……是針對陣眼變故?還是針對其他?沈千柔那邊是否已開始行動?
    時間,更加緊迫了!烏長老一旦抵達陣眼,很可能發現她們並未死絕,甚至可能通過某種秘法追蹤到地脈暗河!必須盡快離開這裏,至少,要徹底隱匿蹤跡!
    “林道友,”沈千凰的聲音嘶啞而急促,“我們必須立刻離開這個洞穴!幽冥宗的烏長老,很可能已經親自前往上麵的陣眼查探,隨時可能發現我們的蹤跡!此地不宜久留!”
    林嵐臉色也是一變,立刻掙紮著站起:“往哪走?下遊?”
    沈千凰目光掃過這個臨時藏身的洞穴。上遊是絕路,下遊通往未知的黑暗深處,凶險難測,但或許是唯一生路。清平巷的“報酬”必須拿到,那是她們活下去的關鍵!但如何離開這地底?如何避開可能的地麵搜捕?如何回到城中?
    “下遊!”沈千凰咬牙道,眼中閃過決絕,“上遊出口必有重兵把守,下遊雖險,未必是死路。地脈暗河終有出口,或通其他水域。我們順流而下,尋找出路。同時……”她看向手中沉寂的“信蜂”母令,又看了看角落裏那幾株墨紫色小草和熒光蘑菇,“我們需要更多能恢複體力、隱匿氣息的東西。這三個時辰,我們必須盡可能恢複一些行動力,然後……賭一把!”
    她不再多言,強忍著劇痛,將洞穴內能采集的、疑似有療傷或補充元氣之效的熒光蘑菇和墨紫小草全部小心采下,用幹淨的衣襟碎片包好。又讓林嵐幫忙,用那生鏽的短刃,從岩壁上刮下一些幹燥的、易於點燃的苔蘚和地衣,作為可能的火種。
    做完這些簡單的準備,兩人已累得氣喘籲籲,傷處崩裂,冷汗淋漓。但求生的欲望支撐著她們。沈千凰再次嚐試調動體內那脆弱的三角平衡,以及剛剛領悟到的那一絲“共鳴”與“撥弦”的微弱能力,試圖引導地脈水中那陰寒的靈韻,更有效地“安撫”灰黑死寂之力,減輕痛苦,恢複一絲氣力。過程依舊痛苦而緩慢,但這一次,似乎比之前順利了一絲絲,對那“韻律”的把握,也隱約清晰了那麽一分。
    林嵐也盤膝調息,盡力化解體內煞毒,導引藥力。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在極度緊張與專注的療傷中,三個時辰(約六個小時)的期限,仿佛被拉長,又仿佛轉瞬即逝。
    終於,約定的時間將至。沈千凰感覺恢複了一絲微弱的行動之力,至少勉強能夠走動,不至於立刻倒下。林嵐的臉色也好了些許,但距離戰鬥還差得遠。
    “走!”沈千凰低喝一聲,與林嵐互相攙扶著,再次潛入冰冷刺骨的暗河水中,朝著下遊未知的黑暗,奮力遊去。
    冰冷的河水再次包裹全身,傷口傳來刺骨的痛。但這一次,她們有了明確的目標——順流而下,尋找出路,同時,在心中默默計算著時間,期盼著清平巷密室中的“報酬”,能成為她們絕境逢生的關鍵轉折。
    就在她們的身影沒入下遊黑暗後不久。
    “嘩啦——”
    她們剛剛離開的洞穴入口處的水麵,輕輕蕩開一圈漣漪。一道模糊的、仿佛與水流融為一體的淡灰色影子,悄無聲息地浮現。影子沒有任何氣息外露,如同水中的一塊頑石。它“看”了一眼洞穴內殘留的、微不可察的痕跡(被采摘的菌草,地麵摩擦的印記),又“望”了一眼下遊黑暗的河道,沉默了片刻。
    隨即,影子如同溶化般,消失在水中,沒有留下任何痕跡,仿佛從未出現過。
    ……
    地麵之上,亂葬崗,老墳坳。
    原本荒涼死寂的亂葬崗深處,此刻彌漫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壓抑氛圍。並非人多喧嘩,恰恰相反,是絕對的寂靜,一種連蟲鳴鳥叫都消失了的、死一般的寂靜。
    以那口詭異的枯井(陣眼入口)為中心,方圓百丈之內,空氣中彌漫著濃得化不開的陰寒死氣,地麵上的草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發黑、化為灰燼。九座漆黑的石碑依然矗立,但表麵裂紋密布,散發的鎮壓幽光黯淡閃爍,仿佛風中殘燭。中央的黑色“水麵”死寂無波,卻散發著比之前更加深沉、更加令人不安的氣息。那枚灰白石懸浮其上,裂紋蔓延,光芒幾乎徹底熄滅,隻有最核心一點微光頑強閃爍,仿佛隨時會碎裂。
    枯井旁,烏長老(烏先生)負手而立。他依舊穿著那身暗紫色繡有扭曲蟲蛇紋路的長袍,幹瘦的身形在彌漫的陰煞死氣中,如同鬼魅。他那雙沒有瞳孔、隻有兩團幽綠鬼火跳躍的眼窩,死死盯著枯井深處,仿佛要穿透厚重的岩層,看清下方發生的一切。
    在他身後,躬身立著四名全身籠罩在黑袍中、氣息陰冷詭異的隨從,皆垂首不語,如同雕像。
    “墨的氣息……徹底消失了。”烏長老的聲音嘶啞幹澀,如同砂紙摩擦,“連殘魂都沒有留下。是被徹底湮滅,還是……被那下麵的東西,‘吞’了?”他說的“下麵的東西”,自然是指黑色“水麵”下那令人戰栗的存在。
    “陣眼封印鬆動,聖石(灰白石)受損,有人強行衝擊過封印,還觸動了核心禁製。”烏長老緩緩抬起枯瘦如雞爪的手,淩空一抓,幾縷極其淡薄、幾乎消散的、混雜著血腥、陰煞、以及一絲奇異暖流(鳳紋玉佩殘留)的氣息,被他攝入手心。他湊到鼻尖,那兩團鬼火劇烈跳動了一下。
    “陌生的氣息……兩個,一強一弱,強的那個……有意思,帶著‘墟’的味道,還有……令人厭惡的守護之力。弱的那個,兵煞之氣,中了幽冥掌毒和陰寒勁力,命不久矣。”烏長老低聲自語,聲音中聽不出喜怒,“是他們觸動了封印?還是……被封印下的東西‘吸引’而來?墨是死在他們手裏,還是死於封印反噬,亦或是……被那東西當成了血食?”
    他沉默片刻,鬼火般的目光掃過周圍。打鬥痕跡很輕微,但確實存在。殘留的氣息顯示,那兩人最後似乎墜入了……地下?或者說,被陣眼爆發時的力量卷入了地脈深處?
    “搜。”烏長老冷冷吐出一個字。
    四名黑袍隨從身形一晃,如同鬼影般散開,在方圓數百丈內仔細探查起來。他們的動作迅捷而詭異,仿佛沒有重量,在地麵、岩石、乃至空氣中掠過,搜尋著一切可能的痕跡。
    片刻後,一名黑袍人返回,單膝跪地,聲音冰冷毫無起伏:“回長老,東南方三裏外,土地廟後槐樹下,有近期人為活動痕跡,殘留微弱氣息與井邊吻合。西北方五裏,廢棄磚窯群,有新鮮血跡及打鬥痕跡,氣息駁雜,有第三人介入,疑似攔截或追殺,最終痕跡指向……地下暗河入口。”
    “地下暗河?”烏長老眼中鬼火一閃,“通往何處?”
    “回長老,暗河支流錯綜複雜,多與城內地下汙水渠、舊礦道乃至某些廢棄秘道相連,最終匯入城外護城河及更下遊水係。具體去向,難以追蹤。”黑袍人答道。
    “哼,倒是會躲。”烏長老冷哼一聲,“受了墨的‘九幽噬魂掌’餘波,又墜入地脈暗河,陰寒侵體,煞毒攻心,縱然一時未死,也絕撐不過三日。更何況,暗河之中,豈是那麽好相與的?自有‘東西’招待他們。”
    他頓了頓,似乎在權衡什麽。陣眼異動,聖石受損,此事非同小可,必須立刻上報太子。但墨先生之死,以及那兩個闖入者(尤其是那個帶著“墟”味和守護之力的人),也需查清。是滅口,還是捉拿拷問?
    “傳訊回府,稟報殿下:陣眼有變,墨歿,聖石受損,封印鬆動,需立即加派人手穩固,並詳查緣由。另,有兩鼠輩潛入,身負重傷,墜入地脈暗河,疑似攜帶與‘墟’相關之物,或與近日黑市異動有關。老奴請求,調動‘幽冥衛’暗部,封鎖相關水域出口,並探查地下暗河網絡,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其同黨或接應者,亦需詳查。”
    “是!”黑袍人領命,身形一晃,化作一道黑煙,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烏長老又看了一眼死寂的枯井和裂紋蔓延的灰白石,眼中鬼火幽幽跳動:“不管你們是誰,攪了殿下的大事,又損了聖石,便隻有死路一條。地脈暗河?哼,便是你們的埋骨之地!”
    他袍袖一揮,一股濃烈的陰煞之氣衝天而起,化作一隻巨大的、模糊的鬼爪虛影,狠狠抓向那九座布滿裂紋的石碑!鬼爪沒入石碑,石碑表麵的裂紋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慢愈合了一絲,散發出的鎮壓幽光也略微明亮了一分。但烏長老的氣息也瞬間萎靡了不少,臉上慘白如紙。
    強行穩固陣法,對他消耗也是極大。做完這一切,他不再停留,帶著剩餘三名黑袍人,化作數道黑影,融入夜色,消失不見。亂葬崗重歸死寂,隻有那口枯井,如同通往九幽的入口,散發著令人不寒而栗的氣息。
    ……
    幾乎在同一時間。
    清平巷,丙七號小院。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這座早已無人居住的荒廢小院,仿佛被世界遺忘。
    然而,在地下密室入口的老槐樹下,一道幾乎與陰影融為一體的、模糊不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無聲息地浮現。他(或她)全身籠罩在一種奇特的灰暗色澤中,仿佛能吸收周圍所有的光線,看不清麵目,甚至看不清體型輪廓,隻有一雙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冰冷的、非人的微光。
    “癸三七”到了。
    他(她)沒有進入小院,甚至沒有靠近槐樹三尺之內。隻是靜靜地站在陰影中,仿佛在等待著什麽,又仿佛在確認著什麽。
    片刻後,他(她)抬起手,對著那棵老槐樹,打出了一連串複雜而詭異的手印。手印無聲無息,卻引動了周圍空氣中極其微弱的靈氣波動。老槐樹的樹幹上,一道極其黯淡、肉眼難辨的符文一閃而逝。
    緊接著,“癸三七”從懷中取出一個巴掌大小、非皮非木的黑色盒子,輕輕放在槐樹根部的陰影裏。盒子落地無聲,隨即,他(她)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蕩漾了一下,徹底融入了陰影之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出現過。
    槐樹下,隻餘那個毫不起眼的黑色盒子,靜靜地躺在那裏。
    ……
    城南,某處隱蔽的宅邸內。
    李逸寒並未入睡。他站在窗前,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佩劍冰涼的劍柄。剛毅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那雙銳利的眼睛,在黑暗中閃爍著沉思的光芒。
    “信蜂”的波動,他感受到了。雖然很微弱,但確實存在,而且方向……指向城西亂葬崗深處。沈千凰傳遞了情報,而且是在約定時間內。這很好,說明她至少還活著,並且完成了初步任務。
    但波動傳遞後不久,亂葬崗方向傳來的、那股即便相隔甚遠也能隱約感知到的、驟然爆發又迅速被強行壓下的陰煞死氣波動,卻讓他眉頭微蹙。是“九幽噬魂陣”的異動?還是……交手?沈千凰卷入其中了?她能活下來嗎?
    他並不擔心沈千凰的死活,至少不是出於同情。他擔心的是,這顆剛剛落下、可能攪動棋局的“棋子”,如果這麽快就被吃掉,那相府之前的投入,以及父親(李晏)的某些謀劃,就可能落空。更重要的是,沈千凰身上牽扯的“同源雙歿”、“鳳紋古佩”以及可能與“墟”相關的秘密,還有她與太子、沈千柔的仇怨,都讓她具有特殊的價值。死了,就一文不值了。
    “少主,”一個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他的心腹侍衛。
    “講。”
    “城西亂葬崗方向,約半個時辰前,有劇烈的陰煞之氣爆發,持續約十息,後被強行鎮壓。我們的人在外圍觀察到,有疑似幽冥宗‘幽冥衛’的蹤跡出現,隨後消失。另外,約兩刻鍾前,烏長老的座駕出了府,方向似是……相府?”侍衛的聲音帶著一絲疑惑。
    “烏老鬼去了相府?”李逸寒眼中精光一閃。這老鬼不去查看他的陣眼,深夜去相府做什麽?向父親施壓?還是……另有圖謀?
    “繼續監視亂葬崗方向,有任何異動,立刻回報。另外,加派人手,盯住‘廣源當鋪’、‘悅來客棧’,還有……慈雲庵。若有風吹草動,第一時間報我。”李逸寒下令。
    “是!”侍衛領命而去。
    李逸寒轉身,走到書桌前,鋪開一張京城詳圖,目光落在城西亂葬崗、慈雲庵、悅來客棧、廣源當鋪這幾個點上,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
    “沈千凰……你能從烏老鬼手下逃脫嗎?你遞出的情報,又價值幾何?”他低聲自語,眼中閃過一絲冷芒,“可別讓本將失望啊。父親需要的,是一把能傷人的‘刀’,而不是一塊沒用的‘廢鐵’。”
    ……
    太子府,東宮深處。
    蕭景琰並未就寢。他披著一件明黃色的常服,坐在書案後,手中把玩著一枚溫潤的羊脂白玉佩,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陰晴不定。
    下方,沈千柔垂首侍立,妝容精致,卻難掩眉宇間的疲憊與一絲隱隱的不安。她已將在土地廟收到“幽冥令”和人皮信箋的事情,刪繁就簡地稟報了一番,重點強調了烏長老要求“加急養料”和“三日後驗看成果”。
    “……烏長老親自傳令,陣眼有變,靜塵或已歿,‘鑰匙’異動,恐生不測。讓妾身加緊籌備‘養料’,三日後子時,老地方驗看。”沈千柔的聲音柔媚中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殿下,烏長老深夜傳訊,語氣急切,怕是那邊……真的出了大事。靜塵師太她……”
    “靜塵死了最好。”蕭景琰冷冷打斷她,將玉佩輕輕放在桌上,發出“噠”的一聲輕響,“那老尼姑知道的太多,又貪得無厭,遲早是個禍患。死了,倒也幹淨。”
    沈千柔心中一凜,不敢接話。
    “至於‘養料’……”蕭景琰抬眼,目光幽深地看著她,“你準備得如何了?三日後,可能湊齊?”
    沈千柔連忙道:“回殿下,已有些眉目。府中近日新進的一批丫鬟裏,有幾個生辰八字合適的。城外莊子上,也有兩個家生女兒,命格特殊,已著人去‘請’了。隻是……時間倉促,若要確保‘藥性’純正,恐怕還需再費些周折。”
    “周折?”蕭景琰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非常之時,行非常之事。些許螻蟻,何足掛齒?烏長老要‘養料’,便給他‘養料’。三日後,本王要看到‘成果’。若誤了大事……”他沒有說下去,但眼中的寒光已說明一切。
    “妾身明白!定不辜負殿下所托!”沈千柔連忙躬身應道,背後已驚出一身冷汗。
    “還有,”蕭景琰頓了頓,緩緩道,“賞珍宴那晚出現的那個胡商侄女,還有那個在悅來客棧附近窺探、被墨先生擊傷墜河的女子……有眉目了嗎?”
    沈千柔心中一緊,低頭道:“回殿下,京兆尹和巡防營都已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