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灰舍疑雲·溯洄灰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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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礦輪停轉的震動還在石壁間回蕩,牧燃靠在牆角,右手緊緊攥著剛從床底摸出來的那塊灰片。指尖裂開的地方傳來一陣黏膩感,灰片邊緣粗糙,像是被人用鈍器硬生生從整塊石頭上敲下來的碎片。
    他還沒來得及仔細看清楚,胸口突然一熱,像有團火炸開,順著手臂一路燒上來。
    眼前猛地一黑。
    畫麵瞬間湧了上來——滔天的灰色巨浪翻滾而起,一個人站在河中央,雙臂張開,整個人燃燒成灰燼,緩緩沉進倒流的河水裏。這不是幻覺,是記憶,三百年前的自己,焚身祭河的那一幕。火焰吞噬皮肉的聲音清晰可聞,連骨頭都在發燙。
    他死死咬住下唇,把喉嚨裏的悶哼壓了回去。冷汗順著額頭滑下來,混著臉上剝落的灰屑,滴在石床上,留下幾個暗色的斑點。掌心的灰片好像活了一樣,貼著裂開的皮膚往裏鑽,像是要嵌進血肉深處。
    門外傳來腳步聲,越來越近。
    他立刻閉眼,深吸一口氣,左手撐地,迅速把灰片塞進衣服內側,又用纏在右臂上的破布條用力壓住。掌心的傷口還在滲灰,他反手按在地上,借著地麵的涼意引動殘留的灰晶,勉強蓋住外露的灰渣,不讓它們飄出去。
    門被推開時,他已經靠牆坐好,頭微微低著,呼吸放慢,裝作昏睡未醒的樣子。
    進來的是個雜役,提著鐵盆,裏麵裝著半碗冷粥和一小罐藥膏。他穿著灰麻短袍,袖口磨得發白,腳上的草鞋沾滿了礦渣。他把盆放在矮桌上,目光掃過屋子,忽然一頓,盯著牧燃露在外麵的右手。
    那隻手現在大半已經變成灰白色,皮膚幹裂,底下灰晶的紋路像蛛網一樣蔓延,指節僵硬,指甲縫裏還卡著昨夜戰鬥後留下的碎晶。
    雜役沒說話,站了幾秒才低聲開口:“你的灰脈……跟三十年前那個叛徒很像。”
    牧燃不動,也沒抬頭,隻是從喉嚨裏擠出一個字:“誰?”
    “不該問的別問。”雜役搖搖頭,語氣不像警告,倒像是提醒,“少主讓你養傷,你就安分點。”
    說完他轉身要走,腳步卻放得很輕,不像普通雜役那樣拖遝,反而透著一股刻意的小心。走到門口時,他又回頭看了一眼,目光落在牧燃胸口的位置——那裏,灰片正隔著衣服微微發燙。
    門關上了。
    屋子裏重新安靜下來,隻有風從通風口吹進來,油燈晃了一下。牧燃慢慢抬起左手,解開衣襟,取出灰片。
    它比剛才更燙了,表麵浮現出幾道新的刻痕,像是剛剛被人劃上去的。除了“溯洄守門人·洄”六個字,下麵多了一行小字,筆畫極淺,像是用針尖一點點刻出來的:
    “你來了,我就該死了。”
    他盯著這句話,手指微微發抖。
    這不是留言,是感應。這塊灰片能感覺到他的存在,甚至……知道他會來。
    他閉上眼,努力回想昨夜試煉的情景。礦洞裂縫裏傳出的龍吟,灰晶巨人被震碎,碎片四散,其中一塊擊中李霄的臉,讓他的血泛起星輝。當時他說是玷汙了星體之脈,其實不是——那星塵本就在他血脈裏,隻是被灰術激發了出來。
    而這灰片,絕不可能是偶然出現在床下的。
    拾灰者沒人會住這間屋子。灰舍一直空著,隻有新來的試煉弟子才會臨時安排進來。如果說有人三十年前在這裏留下痕跡,為什麽偏偏在他入住當晚浮現?除非……這屋子一直在等他。
    他又想起白襄。廣場上那一眼,看似是在幫他,其實是審視。長老質問溯洄異動的時候,白襄立刻打斷,並毀了傳音符。他不是在替他掩飾,而是在確認某件事有沒有發生。
    還有那個“叛徒”。
    三十年前的拾灰者,灰脈突變,最後被定為叛徒。如今他的右臂灰化越來越嚴重,體內灰晶和星輝共存,正是同樣的征兆。難道當年那個人也接觸過溯洄?也在某個夜晚,握著一塊發燙的灰片,聽見過去的自己在火中低語?
    他低頭看著掌心再次裂開的傷口,灰燼緩緩滲出,落在灰片上卻沒有散開,反而像被吸住了一樣,順著刻痕流動,填滿了“洄”字的最後一筆。
    就在那一刻,灰片輕輕顫了一下。
    不是錯覺。
    它真的在跳動,頻率和他的心跳一模一樣。
    他忽然明白了——這不是信物,也不是遺言。這是標記。每一個試圖打破閉環的人,都會在某個時刻收到這樣一塊灰片。它是終點的鍾聲,也是起點的烙印。
    他不是第一個走到這裏的牧燃。
    也不會是最後一個。
    外麵傳來輕微的響動,像是有人在隔壁翻東西。接著是鎖鏈拖地的聲音,緩慢、穩定,由遠及近。
    他迅速把灰片貼回胸口,拉好衣服,左手悄悄移到腰後——那裏插著半截從床腳掰下的灰晶支架,是他唯一的防身武器。
    門縫下透進一道影子,不是雜役的草鞋,而是一雙裹著鐵皮邊的靴子,踩在地上幾乎無聲。
    他屏住呼吸,手指緊緊扣住支架。
    門把手緩緩轉動。
    哢噠一聲,門開了條縫。
    一隻眼睛貼在縫隙上,朝裏望來。瞳孔極窄,像刀鋒一樣銳利,目光直直落在牧燃胸口的位置。
    牧燃沒有動,也沒有出聲。
    那人停了兩秒,忽然收回視線,腳步退去,消失在走廊盡頭。
    屋內再次安靜。
    他慢慢鬆開手,掌心已經被支架邊緣割破,血混著灰渣滴在地上。他低頭看向灰片,發現原本發燙的表麵正在冷卻,但“洄”字最後一筆,卻隱隱泛起一絲紅光,仿佛剛被血浸過。
    他抬手摸了摸胸口,指尖沾到一點濕意。
    不是汗。
    是血。從他裂開的皮膚下滲出來,順著肋骨往下流,已經浸濕了灰片的一角。
    他忽然覺得冷。
    不是因為傷,也不是因為風。
    是因為他終於明白——
    這塊灰片不是在指引他走向真相。
    它是在記錄他的崩解過程。
    就像記錄之前那些沒能走出去的人一樣。
    他靠回牆上,閉上眼,把灰片緊緊按在心口。
    遠處,礦輪依舊沒有啟動。
    整座山穀,靜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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