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新朝的第一次朝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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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熹微,宮門次第而開。鳳瑤身著親王規製的朝服,立於百官隊列的前端,這是她首次以“協理朝政”的公主身份正式參與常朝。
金鑾殿上,女帝鳳禦宸高踞龍椅,冕旒垂落,遮住了她深邃的目光,隻餘下不怒自威的壓迫感。
議事過半,一切尚算平和。然而,當戶部奏畢錢糧事宜後,一名身著麒麟補服的武將大步出列,聲如洪鍾:
“陛下,臣,鎮北將軍李洪威,有本啟奏!”
鳳瑤心中一凜。李洪威,隴西李氏的家將,戍守北境多年,是二皇夫李擎一手提拔起來的心腹。
“講。”女帝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謝陛下!”李洪威拱手,聲震殿宇,“北境狄戎近來屢犯邊關,小股騎兵騷擾不斷,其狼子野心,不可不防!然我邊軍將士,衣不暖,甲不堅,軍械糧餉時有短缺。長此以往,軍心渙散,何以禦敵?臣懇請陛下,增撥軍費三成,並準許北境三鎮就地募兵,以固國本!”
他話音未落,又有幾名武將接連出列,紛紛附和。所言或東或西,但核心隻有一個:要錢,要權,要擴軍。
鳳瑤垂眸。這並非簡單的軍費之爭。女帝近年來有意裁汰冗兵,扶持農桑,政策多向文治傾斜。李氏此舉,是以“邊境安危”為名,行政策反撲之實,更是對她這個剛剛涉足朝政的公主的第一次火力試探。
就在一片武將的請願聲中,被鳳瑤收歸麾下的戶部度支司主事周彥率先上前一步,清越的聲音打破了武臣們的喧囂:“陛下,去歲河患未平,今春江南又見蝗災,如今國庫空虛,此時貿然增加軍費,實為不妥。”
鳳瑤隨即出列,上秉道“母帝,李將軍憂心邊關,其情可憫,然兒臣近日翻閱戶部檔案,去歲北境軍費已增一成,遠超其他各境。而北境都護府所報斬獲狄戎首級,反比前年減少兩成。依兒臣愚見,禦敵之效,似乎並非與銀錢多寡全然對等。此時再增巨餉,已不是上上策?”
話音一落,文官隊列中隱隱傳來幾聲讚同的低語。這番話說得有理有據,點出了“效率”問題,並將視野拉高到整個國家的財政安全層麵,絕非胡攪蠻纏。
此時,二公主鳳溪蘭才優雅出列,她先是溫和地看了一眼鳳瑤,仿佛在看待一個不懂事的妹妹,隨後才向女帝稟奏:
“母帝,三妹心係國庫,亦是難得。但她終究初涉朝政,或不知兵事艱難,邊關情勢瞬息萬變,豈能簡單地以斬獲首級論功過?若因軍餉不繼導致關隘失守,屆時悔之晚矣。兒臣以為,軍國大事,當以穩為先,李將軍所請,是為國家考量。”
她輕飄飄一句話,便將鳳瑤置於“不懂兵事”的尷尬境地。
李洪威立刻抓住話頭,聲如洪鍾:“二殿下明鑒!三殿下久居深宮,自然不知邊關苦寒!若狄戎破關,生靈塗炭,又何談民生財政?”
“李將軍此言差矣。”鳳瑤穩住心神,“禦敵於國門之外,靠的是將士用命,謀略得當,亦靠的是國庫充盈,民心穩固。豈是單靠銀錢堆砌?”
“哦?”鳳溪蘭微微一笑,笑容溫婉,卻暗藏機鋒,“聽三妹之意,似有更高明的禦敵方略?莫非是近日讀了什麽兵書,有了破敵良策?不如說與諸位大臣聽聽,也讓我等學習一二。”
她拋出了一個極其刁鑽具體的問題,直接將鳳瑤架在火上烤。鳳瑤呼吸一窒,她雖惡補了軍費數據,但對具體戰術、狄戎習性確實了解不深,一時語塞。
她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落在身上,有審視,有嘲諷,也有擔憂。
高座之上,女帝淡淡開口,打斷了這無聲的交鋒:“軍國大事,非兒戲可言。增撥軍費之事,容後再議。李將軍所奏邊情,兵部需加緊核查,不可懈怠。”
“退朝——”
散朝後,鳳瑤回到永樂宮書房,隻覺得額角隱隱作痛。她屏退左右,獨自坐在案前,那股熟悉的無力感再次漫上心頭。
就在這時,懷中貼身收藏的山河社稷圖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如同冬日裏的一縷陽光,輕柔地撫過她的心緒,讓她翻騰的氣血漸漸平複下來。
她並非孤身一人。
“殿下。”低沉的聲音在門外響起,是宇文軒。他來得很快,顯然是跟著她回來的。
“進來。”
宇文軒推門而入,臉上依舊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眼神卻銳利如鷹。“殿下今日表現,已算及格。至少,沒被李洪威那莽夫嚇住。”
他自顧自地坐下,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鳳溪蘭最後那一問,是殺招。你答不上來,是正常;若強行回答,反而會暴露更多短處。你當時的沉默,是最佳選擇。”
他開始為她複盤今日朝堂上每一個人的發言,點出其背後的派係、動機,以及話語中埋藏的陷阱。鳳瑤凝神靜聽,隻覺眼前迷霧被一層層撥開。
“殿下須謹記,”宇文軒放下茶杯,目光深沉,“隴西李氏的根本,在於軍權。他們今日發難,一是試探你的成色,二是借此機會,重新爭奪在朝堂的話語權,扭轉陛下重文抑武的傾向。接下來,他們在軍需、漕運、乃至地方官吏任免上,都會有一係列動作。”
鳳瑤揉著發脹的額角,歎道:“看來光有誌向還不行,得有你這樣的腦子。”
宇文軒眼中閃過一絲得色,卻又迅速掩去,笑道:“殿下過謙了。你有你的長處。”
送走宇文軒後,鳳瑤心緒未平,信步走向司天監。
觀星台上,白子瑜一襲白衣,靜立於巨大的觀星儀旁,仿佛已與這清冷孤寂的夜色融為一體。
“白大人。”鳳瑤輕聲喚道。
白子瑜回身,微微頷首:“殿下。”
鳳瑤沒有提朝堂上的狼狽,隻道:“今日忽對星象與農時關聯有所好奇,不知大人可否解惑?”
白子瑜沒有多問,轉身指向夜空中的幾處星宿,聲音清冷如玉石相擊:“殿下請看,辰星主水,其位關乎農時雨澤。星軌運行,自有其律。若根基不穩,星辰易位,則易為人所乘,風雨失序。”
他講述的是星象,鳳瑤聽到的,卻是朝局。
“根基不穩則易為人所乘”——他是在告訴她,她如今的困境,源於自身根基尚淺。
他沒有像宇文軒那樣給出具體的權謀策略,卻在她心中投下了一顆定心石,讓她從更高、更遠的視角看待眼前的紛擾。
離開司天監時,鳳瑤的心徹底沉靜下來。
夜色深沉,她獨立窗前,望著滿天繁星。山河社稷圖在懷中溫順地貼著,宇文軒的剖析言猶在耳,白子瑜的箴言清冷回響。
前路艱難,但她已看清了第一道關卡的方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