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夜川的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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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堂上的風波雖暫告一段落,但堆積的政務卻不會因此減少分毫。永樂宮的書房內,燭火亮至深夜。
    鳳瑤伏在案前,眉頭緊鎖,翻閱著宇文軒為她整理的、關於隴西李氏在軍中和地方勢力盤根錯節的卷宗。字字句句,都如沉重的鎖鏈,讓她感到呼吸不暢。白子瑜那句“根基不穩則易為人所乘”的箴言,更是在她心頭反複回響。
    不知過了多久,極度的疲憊如潮水般湧上,她的眼皮越來越沉,最終支撐不住,握著卷宗,伏在案上沉沉睡去。
    一直如影子般靜立在書房角落陰影裏的夜川,直到她呼吸變得均勻綿長,才悄無聲息地走上前。
    他動作極輕,先是小心翼翼地抽走她手中快被捏皺的卷宗,整理好放在一旁。隨後解下自己肩上的玄色外袍,輕柔地披在她的身上,仔細地攏好邊角,生怕有一絲寒氣驚擾了她。
    就在他準備退開,繼續隱入黑暗守護時,睡夢中的鳳瑤仿佛感知到了那份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氣息,無意識地伸出手,精準地攥住了他的一片衣角,口中發出模糊的囈語:
    “夜川……別走……”
    少女的指尖帶著沉睡的溫熱,透過單薄的衣料傳來,卻仿佛帶著燎原的星火,瞬間灼穿了夜川所有冷靜自持的鎧甲。
    他身體驟然僵住,渾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這一刻衝向了耳根,帶來一片滾燙的緋紅。他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胸腔裏,那顆心髒失控般劇烈跳動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裏如擂戰鼓。
    他一動不敢動,連呼吸都屏住了。
    這片刻的、無意識的親近,於他而言,是恩賜,亦是煎熬。
    思緒,不由自主地飄回了許多年前那個大雪紛飛的寒冬。
    那時,他還不是夜川,隻是一個沒有名字的小乞兒。一場突如其來的瘟疫席卷了他的家鄉,父母、親人、鄰裏……一個個在他眼前倒下。他僥幸活了下來,卻失去了所有,像野狗一樣掙紮著流亡到了京城。他衣衫襤褸,渾身汙濁,在饑寒交迫中,隻能憑著求生的本能,蹣跚著走向那最繁華、或許能討到一口殘羹剩飯的街市。
    也是一個這樣酷寒的雪夜,寒風如刀。他已經兩天沒有吃到任何東西,體溫在迅速流失,視線開始模糊,最終支撐不住,一頭栽倒在某條繁華街巷的盡頭,積雪迅速覆蓋了他瘦小的身體,意識在一點點抽離……他以為自己終於要解脫了,要去找爹娘了。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一輛華貴的馬車在他不遠處停下。車簾被一隻白嫩的小手掀開,露出一張粉雕玉琢、宛如仙童的臉龐。那是年僅七歲的鳳瑤。她並非看到了他,而是馬車短暫的停留,讓她恰好瞥見了那個幾乎與雪地融為一體的、微微凸起的“雪堆”,以及從那“雪堆”旁露出的、一小片髒汙破敗的衣角。
    她好奇地指著那裏,對身旁的乳母說:“嬤嬤,你看那裏,是不是躺著一個人?他好像……不動了。”
    或許是出於孩童純粹的憐憫,或許是冥冥中的注定。不僅手爐被送了過去,隨行的侍衛也被派去查看。當侍衛發現這“雪堆”竟是個還有一絲氣息的孩子,並回報後,是小鳳瑤扯著女帝的衣袖,軟聲懇求:“母帝,他好可憐,我們救救他吧?”
    他被帶回了宮,洗淨,救治,活了下來。 她給了他名字,給了他溫飽,給了他一個“家”。在所有被選拔作為暗衛培養的孩子裏,他是最拚命、最努力的一個。別人練一個時辰,他就練三個時辰;別人休息玩耍,他在加練體能、研習刺殺技巧。因為他知道,他這條命是她撿回來的,他唯一的價值,就是用畢生所學,成為她最堅固的盾,最鋒利的劍。
    當他武功大成,被指派為她貼身侍衛的那一天,是他生命中第二個重要的日子。
    多年來,他恪盡職守,如同她的影子,沉默地跟隨,利落地清除所有潛在的危險。他以為這樣可以永遠守在她身邊,直到那份守護之心,在日複一日的相伴中,悄然變質。
    他會因為她對宇文軒展露笑顏而心口發悶,會因為她與白子瑜單獨相處而莫名焦躁,更會像此刻一樣,因她一個無意識的依賴動作而方寸大亂,心潮澎湃。
    可他們是雲泥之別。
    她是高高在上的嫡出公主,是潛龍在淵的未來君主。
    而他呢?他隻是一個出身微賤、幸得她垂憐才活下來的暗衛。他的世界隻有刀光劍影和黑暗,她的未來卻應是星辰大海和光明。
    這份不該滋生的妄念,是比任何強敵利刃都更能摧毀他的毒藥。
    殿下,我應該拿你怎麽辦?
    他在心底無聲地呐喊,充滿了無盡的掙紮與苦澀。
    最終,他依舊維持著那個被拽住衣角的別扭姿勢,如同化作了一尊沉默的石像,心甘情願地禁錮在這甜蜜的酷刑之中,守著她,直至天明。
    ——
    清晨的第一縷微光透過窗欞,灑在鳳瑤的眼睫上。她長睫顫動,悠悠轉醒。
    意識回籠的瞬間,她便察覺到了不對。她並非趴在冰冷的桌案上,而是靠在一個溫暖堅實的支撐物上,手中還攥著什麽……
    她猛地抬頭,恰好對上夜川近在咫尺的、帶著慌亂與無措的眼神。
    兩人姿勢曖昧,她幾乎半靠在他身側,手還緊緊抓著他的衣角。夜川整張臉連帶著脖頸都染上了明顯的紅暈,眼神躲閃,不敢與她對視,喉嚨滾動了幾下,才結結巴巴地擠出解釋:
    “殿下…您…您拉著…臣…臣……”
    看著他這副與平日冷峻形象截然不同的模樣,好像一隻溫順、可愛又害羞的小狗狗,鳳瑤先是一愣,隨即唇角忍不住微微上揚,心中因朝政帶來的陰霾,竟在這一刻被衝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