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5章 狠心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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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之言揉著要裂開的太陽穴走出臥室,昨晚的記憶像卡住的膠片,隻記得幾個模糊的畫麵,還有她身上柔軟的觸感。
    自己好像說了很多話,但是現在完全想不起來了。
    更不記得自己是怎麽睡著的了。
    等醒來時,已經快淩晨四點。
    好在還有代駕接單,那離家近,他就直接回了家。
    哪不想一身酒氣還是驚動了父母。
    今天是周末。
    父母早已經在客廳裏坐著,一見到他,宋母立刻起身走到他身邊關切詢問:“昨晚怎麽喝那麽多酒?頭疼得厲害嗎?媽再給你弄杯醒酒茶?”
    “不用了,媽。”宋之言聲音沙啞。
    “那媽去給你煮點早餐,這都快十點了,胃裏空著可不行。”
    這次宋之言沒再拒絕,走到沙發邊,在正獨自對著棋盤沉思的父親身旁坐下。
    宋父從棋盤上抬起眼,目光在他略顯蒼白的臉上停留了兩秒,又落回棋局,隨口問:“工作上遇到難題了?”
    “沒有,挺順利的。”
    “那就是,”宋父下了一個白子,“感情上的事了?”
    “您就別替我媽從我這裏套走什麽話。”
    被他一語道破,宋父也不尷尬,索性不再言語,專心琢磨起眼前的黑白子。
    “昨天剛贏了個案子,幾個朋友高興,拉著多喝了幾杯。”宋之言怕父母擔心,隨口編了個理由。
    宋父應了一聲,淡淡道:“你心裏有數就行。”
    宋之言環顧異常安靜的家裏,平時最活躍的人不在,不免有些好奇:“許之珩呢,還沒起?”
    “他呀,”宋母端著碗熱氣騰騰的湯麵從廚房出來,招呼他過去,“一大清早,小黎就打電話把他叫出去。說是去幫忙還是去玩,我也沒聽清。”
    她臉上漾開滿意的笑:“我看他倆處得是越來越好,我就放心了。當初還擔心兩個孩子太熟,擦不出火花。”
    “看來是我們想太多了。”
    宋母再次將話題引回他身上:“之言,你真不考慮讓媽給你介紹一個?都三十好幾的人了,以前總說先拚事業,現在事業也穩定了,該考慮成家了。”
    “你喜歡什麽樣的姑娘?文靜的還是活潑的?我跟你爸身邊的同事,家裏的女兒都不錯,知根知底的,要不要……先見見?”
    宋之言埋頭吃麵,熱湯下肚,宿醉的不適緩解了些。
    最後一口湯喝完,他看向宋母:“你們管好許之珩就好了,我自己的事情會自己看著辦。”
    “你每次都這麽說。”宋母歎了口氣,“我在你身上,根本找不到做媽的存在感。”
    宋之言笑了笑:“許女士,剛剛那碗麵,就是‘媽媽的味道’,獨一無二。”
    一句話把宋母哄得眉開眼笑,那點小埋怨也煙消雲散,話題也被轉移:“那晚上在家吃飯?”
    “好,這兩天都在家陪你們。”
    有了他的承諾,宋母興致勃勃地起身去翻冰箱,籌劃晚上要準備什麽飯菜了。
    宋之言直接回了書房,摸出手機。
    屏幕幹淨,沒有未接來電,也沒有薑黎的信息。
    昨晚,他就那麽醉死過去,她居然真就把他一個人扔在車裏。
    自己走了?
    狠心的女人。
    氣不過,他幾乎沒怎麽思考,直接撥出她的號碼。
    鈴聲響到第三聲時。
    被掛斷了。
    宋之言怔住,難以置信地盯著暗下去的屏幕看了好幾秒。
    是誤觸?
    還是……
    他不死心,再次按下撥號鍵。
    這次,聽筒裏傳來的不再是等待音,而是機械女音提示: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
    此刻的薑黎,正和餘瀟瀟、許之珩在郊外一處風景絕佳之地。
    她新設計的兩套融合了自然元素的服裝,正穿在餘瀟瀟身上。
    許之珩被拉來湊數,充當臨時攝影師,她負責全局的統籌。
    宋之言的電話打斷了工作的節奏,薑黎盯著屏幕上“狗男人”三個字,心裏那股未發泄的氣又悶聲升起,直接掛了電話。
    餘瀟瀟提著裙擺走過來,瞥見她失神的模樣和暗下去的手機屏幕,立刻了然:“狗男人又給你打電話了?”
    許之珩也放下相機湊近:“那狗男人經常騷擾你嗎?實在不行,咱就直接報警。”
    “這種分手後死纏爛打的行為,本質上就是騷擾。”
    他擺出一副情感專家的架勢,分析得頭頭是道:“要我說,有些男人就是犯賤。在一起的時候不珍惜,等失去了才發現你的好。但這時候回頭找你,八成不是真愛,而是需要。”
    “需要你提供情緒價值,需要你充當門麵,甚至需要你幫他應付他不想應付的人和事。總而言之,在他沒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之前,你就是他的備胎。”
    “等他哪天找到那個所謂‘最好’的……”他頓了頓,給兩女孩遞去一個“你們都懂”的眼神。
    餘瀟瀟:“小許子,你分析得這麽透徹,該不會是自己親身經曆過?”
    “是誰?”薑黎挑眉,“到底有多少女孩被你禍害,你身邊有多少個備胎?”
    “天地良心!”許之珩立刻舉起雙手,“我從小到大都是遵紀守法、品德優良的好青年,這種渣男行徑,我怎麽可能沾邊?”
    他自是驕傲地轉向薑黎:“小狐狸,聽哥一句勸,他要是再糾纏不清,該報警報警,該拉黑拉黑,千萬別心軟。”
    “我知道了。”
    薑黎不想讓宋之言的小插曲影響拍攝進度,揮了揮手,催促他們各就各位。
    餘瀟瀟落在後麵,等許之珩重新端起相機走遠幾步,才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真沒事?你從接完電話臉色就不太對。昨晚,是不是又發生什麽?”
    薑黎垂下眼睫,搖了搖頭:“沒有。”
    可她那微微垮下去的肩膀和遊移的眼神,並不像沒有的樣子。
    餘瀟瀟斜睨她一眼,輕輕歎了口氣。
    “如果心裏真的還有他,也不是不能考慮,”餘瀟瀟撞了撞她手臂,“關鍵是,你要看清自己的心,還有他值不值得。”
    說完,她迅速調整好表情,翩然走向鏡頭前,迅速融入角色。
    許之珩透過鏡頭,看到了兩姐妹說悄悄話,還有薑黎依舊恍惚的神色。
    他忍不住將相機稍稍移開,湊近正在擺造型的餘瀟瀟,壓聲問:“小狐狸該不會還對那渣男念念不忘吧?”
    餘瀟瀟保持著完美無瑕的笑容,神態優雅,對許之珩的問話自動忽略。
    她這反應,讓許之珩心裏更確定了七八分。
    “那渣男到底有什麽好的,分手幾年了還對他念念不忘?”許之珩小聲嘀咕。
    餘瀟瀟壓低聲音警告:“閉嘴吧你,別在她麵前提他。”
    許之珩將照相機從自己臉上移開,驚訝:“心裏還真想那個狗男人啊?”
    這時,薑黎調整好情緒走了過來。
    餘瀟瀟給許之珩使眼色,換上明媚的笑容,對著鏡頭擺姿勢:“小許子,能不能快點?太陽快把我曬融了。”
    “得嘞!看這邊,表情再自然一點……”
    與此同時,城市的另一端。
    正在家中與父親對弈的宋之言,接連打了幾個響亮的噴嚏。
    宋母:“是不是感冒了?”
    “沒有。”
    宋之言揉了揉發癢的鼻子,也不知道誰在背後說他壞話。
    晚飯後,父母相伴下樓散步,許之珩依舊不見蹤影。
    偌大的房子裏隻剩下宋之言一人,他幾次逼自己沉心靜氣,可最讓他引以為傲的法律條文,視線永遠無法聚焦。
    白天被掛斷電話到她關機的悶屈,還有昨晚破碎記憶帶來的焦躁,讓他坐立難安。
    他放棄了與自己的情緒對抗,抓起車鑰匙,徑直出了門。
    黑色轎車再次停在了薑黎小區外的老位置。
    他靠在車門邊,又一次撥通了那個號碼。
    這次,響了許久,竟然接通了。
    “下樓。”他開門見山,“我在你小區門口。”
    電話那頭安靜幾秒,才傳來薑黎的聲音:“我沒在家。”
    宋之言心下一沉,就連聲音也染上寒意:“怎麽,這個點了,還在和你的相親對象約會?”
    “是啊,”薑黎回答得異常幹脆,“所以,宋大律師,能別總打電話過來打擾別人約會嗎?這樣很沒風度。”
    “我……”宋之言還想說什麽,聽筒裏已傳來幹脆利落的忙音。
    她又掛斷了。
    薑黎盯著手機兩秒,這次沒有關機,而是調了靜音,塞到抽屜裏。
    她重新把注意力投向電腦屏幕。
    餘瀟瀟和許之珩已經回家,她在工作室剪輯今天的拍攝的素材。
    她現在沒時間也沒有精力,暫時不想去理會和宋之言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
    周末兩天,她必須把兩個小視頻剪輯出來。
    將近十二點,薑黎才從出租車上下來。
    一抬頭,就看見宋之言雙手插兜地站在五米開外的路燈下。
    昏暗的光線下,他整個人半明半暗,臉色也晦暗不明,目光沉沉地盯著她。
    見她看過來,陰陽怪氣地說:“約會到這麽晚?你相親對象怎麽不憐香惜玉,倒是挺放心讓一個女孩子自己打車回來。”
    薑黎隻掃了他一眼,完全無視他的嘲諷,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走過。
    擦肩而過的瞬間,手腕被向後拉扯,天旋地轉間,穩穩地跌入他的懷裏。
    “薑薑。”他低喚,完全沒有剛才的陰陽怪氣,隻有緊緊抱住她。
    薑黎沒有動。
    不吵不鬧也沒有推搡他。
    她冷靜得讓人害怕。
    死寂般的配合,反而讓宋之言心裏一顫。
    懷裏的力道鬆了一些,雙手仍鬆鬆圈著她。
    他低下頭,急切地想要攫取她的眼睛。
    可她隻是垂著眼簾,視線牢牢釘在自己的鞋尖上,拒絕與他對視。
    “薑薑……”宋之言慌了,連聲音都顫抖。
    她的沉默比任何強烈的打罵,都更讓他心頭發慌。像是一腳踩空,怕是以後都陷入萬劫不複的漩渦裏。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宋之言以為她會一直沉默下去時,懷裏傳來悶悶的聲音,像在極力壓抑著什麽:“宋之言,對你來說,我到底算什麽?”
    “一個隨叫隨到,方便使用的備胎嗎?”
    備胎?
    宋之言被這個詞砸得一時發懵,竟沒能立刻反應。
    薑黎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我知道,當初我提分手,對於你這樣的天之驕子,喜歡掌控全局的人,大概是始料未及的失控吧?”
    “如果這傷了你的自尊,讓你耿耿於懷,你對我做什麽都可以,但是你不能用感情來羞辱我。”
    她微微抬起一點頭,眼眶隱忍著泛紅,“你現在對我的靠近,如果隻是為了證明你還能隨時召喚我,為了填補你的某種不甘心,我……”
    “我沒有,薑薑。”宋之言打斷她欲將出口的話,將她重新抱在懷裏,他知道薑黎誤會了,“沒有什麽備胎,你就是你。是我心裏唯一的那一個。”
    她的話讓宋之言的整個世界都慌了,如果今晚不和她把話說清楚,把心裏的想法剖析給她聽,怕是以後連說這些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也沒有什麽不甘心。”雖然他到現在還不知道當年薑黎執意要分手的原因,但他從來沒有怪過她,隻是生氣她對兩人的感情如此的不信任,“我一直在想,是不是我一直做錯了什麽,才讓你對我感到失望。”
    “我想重新和你在一起,不是心裏有什麽作祟,或是說什麽找你做備胎,”他稍稍退開一點,雙手捧住她的臉,強迫她看著自己,目光坦蕩又真誠,“就是很簡單,很純粹地喜歡你。”
    “喜歡你在我耳邊嘰嘰喳喳,分享那些我覺得無聊、但在你眼裏卻是閃閃發光的動人故事;喜歡你總是給我製造些讓我哭笑不得的驚喜。”
    “就算偶爾被你氣得火冒三丈,”他無奈地笑了笑,“也隻能強逼自己憋回去,自己在生悶氣還不敢在你麵前表現。”
    聽到這裏,懷裏一直僵硬的人終於有了點反應,不服氣地掙了一下,抬起頭狠狠瞪了他一眼。
    就這一眼,帶著熟悉的鮮活。
    驅散宋之言的緊張和不安,他眼底漾開笑意,指腹輕輕蹭過她微濕的眼角,繼續道:“但是這種小打小鬧,我從沒覺得是問題;相反,這是屬於我們兩個人的‘打情罵俏’。”
    “薑薑,這些年,我身邊沒有別人。前女友是你,現在,我想要的女朋友,依然是你。將來,我希望站在我身邊的,還是你。”
    此刻,他不想追問過去分手的緣由,那不重要了。
    他隻想把一顆毫無保留的真心剖給她看,換取她多一點的信任。
    “我回海市開分所,不是之前和你說的戰略需要。”他拋出最關鍵的一句,“是為你而來的。”
    轟!
    薑黎瞳孔驟然收縮。
    “是因為你。”他不再隱瞞,“你總說你是家裏的獨生女,以後肯定要回海市,那我就陪你一起回。”
    “我沒有騙你,我家真就在這附近。”他彎下腰,視線與她齊平,“所以,薑薑,別再跟別人相親了,家裏有什麽安排都推掉。以後,隻考慮我,好不好?”
    他那番近乎直白的剖白,像幹枯的荒漠飄來一場細密的雨,一點點濕潤薑黎心田幹涸的裂縫,讓她幾乎要沉溺在他帶來的溫柔裏。
    隻是雨落之後,漫上來的不是清澈的悸動,而是更深的混亂和警惕。
    感動嗎?有的。
    這些話太動聽。
    可相信嗎?
    她不敢。
    “宋之言,你以為你說的這些話,我就會相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