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偽造讖緯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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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廿九,歲除前日。長安城的年節氣氛,在連日大雪與東宮持續的低氣壓中,顯得有些虛浮而刻意。宮中的賞賜、民間的儺戲、坊間的爆竹聲,都驅不散那層籠罩在帝國心髒上方的陰翳。
李瑾與劉神威的“請教”之約如期進行。在太醫署劉神威那間堆滿醫書藥匣、彌漫著清苦草藥氣息的值房裏,兩人以探討醫經為掩護,進行了一番深談。李瑾沒有透露武曌關於“人為傳痘”的具體推測(這是對武曌的保護),但強調了太子病情蹊蹺,恐有隱情,並提出了自己關於“可控泄露”牛痘部分消息、以觀察各方反應的設想。
劉神威聽罷,沉吟良久。他雖醉心醫道,但身居太醫署副署令之職,又曆經宮廷風波,絕非不通世務之輩。他明白李瑾的顧慮與意圖,也清楚此事的風險。最終,他緩緩點頭:“瑾兄所慮深遠。牛痘之法,驗證有效,本是光明正大、活人無算之術。然時機場合,確需謹慎。若……若有意讓某些人‘偶然’得知,太醫署正為宮中研製一種可防痘瘡的‘新法’,且已初見成效,此事……倒也不難操作。署中人多口雜,總有那麽一兩個嘴巴不嚴、又或與各宮有些牽扯的吏員。隻需在看似不經意的場合,讓他們‘偶然’聽到些許風聲,真假參半即可。隻是……” 他看向李瑾,目光凝重,“此風一旦放出,恐難收回。若引得更多人關注、索求,甚至陛下過問提前推行,該當如何?”
“神威兄所慮甚是。” 李瑾道,“故風聲需控製在一定範圍,內容也需模糊。隻說太醫署奉密旨,從古籍與民間驗方中得到啟發,正在試驗一種‘以弱毒防強疫’之法,於防治痘瘡或有奇效,目前隻在極小範圍驗證,成敗未卜,陛下有嚴令不得外泄。如此,既勾起有心人注意,又留有足夠餘地,不至引發大規模覬覦或恐慌。即便陛下問起,我們亦有說辭——為防小人破壞或幹擾試驗,不得已放出些煙幕,混淆視聽。”
劉神威思忖片刻,覺得此法可行,且風險可控。“好,便依瑾兄之言。此事由我來安排,必做得看似無意,痕跡自然。”
兩人又商定了幾個“泄露”的細節和大致時機,便在值房外幾名小吏“恰好”經過時,提高了些聲音,談論了幾句“孫真人《千金方》中‘以毒攻毒’之理,於疫病防治或有新途”雲雲,隨後李瑾便告辭離去。
接下來兩日,便是歲除與元日。宮廷典禮繁瑣而壓抑,李瑾作為新任東宮屬官,品階雖低,也需參與部分朝賀與宮宴。他謹守本分,除了必要的禮數,幾乎不言不語,隻在人群中默默觀察。他能感覺到,一些若有若無的目光,偶爾會落在他身上,帶著探究。牛痘的“風聲”,似乎已經開始悄然蔓延。
正月初三,宮中循例休沐,但緊張氣氛未減。就在這日午後,李瑾正在宅中書房,根據武曌之前的建議,重新梳理一份關於“改進漕運、設立常平倉、規範市舶”的條陳綱要,打算年後尋機以“密折”形式上呈,既展現能力,又不顯突兀。李福忽然來報,杜銘匆匆來訪,臉色異常難看。
“瑾兄,出事了!” 杜銘屏退左右,壓低聲音,帶著驚怒,“姑母(周尚宮)剛剛冒險遞出消息,宮中……宮中突然流傳起一些極為不堪的謠言讖緯!”
“讖緯?” 李瑾心頭一緊。讖緯之術,自漢末以來屢禁不止,在唐代依然是敏感而危險的政治工具,常被用於攻擊政敵、動搖人心,尤其是涉及天命、皇權、後宮之時。
“正是!” 杜銘急切道,“謠言起於昨夜,源頭不明,但傳播極快。內容荒誕惡毒,直指……直指感業寺中的先帝才人武氏,還有……還有陛下!”
感業寺!武氏!李瑾瞳孔驟縮,強行穩住心神:“具體是何謠言?”
“謠言有兩則。” 杜銘語速極快,“其一,言有‘妖星現於太微’,主‘陰侵陽,女主昌’,暗合先朝‘唐三代後,女主武王代有天下’的秘讖。更惡毒的是,謠言將此事與感業寺中為先帝誦經祈福的武氏才人(媚娘)聯係起來,言其名‘曌’(日月當空),與‘女主’之兆暗合,且其出宮為尼,乃‘潛龍勿用’,實則‘陰蓄異誌’!甚至……甚至影射其與陛下有舊,恐非清修,有穢亂宮闈、蠱惑聖心之嫌!”
李瑾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天靈!這謠言太毒了!不僅將“女主武王”這個太宗朝就令帝王忌憚的預言與武曌強行掛鉤,更汙蔑其與當今皇帝有染,將其置於Y亂禍G的位置!這是要將武曌徹底釘死在道德和政治的恥辱柱上,永世不得翻身!更要緊的是,這謠言隱隱將矛頭指向了皇帝李治的德行!
“其二呢?” 李瑾聲音發冷。
“其二更險惡!” 杜銘臉色發白,“言去歲冬日,有古碑自洛水出,上有模糊銘文,經‘有心人’解讀,曰:‘麟兒折足,東宮晦明;金刀入木,蕭牆禍生’。‘麟兒’暗指太子,‘折足’喻其重病;‘東宮晦明’自不待言;‘金刀’為‘劉’(劉)字部首,亦可解為‘刀兵’;‘木’者,‘李’也!這分明是影射太子之病,乃因有人(姓劉或動刀兵者)對李氏皇族不利,禍起蕭牆!這……這簡直是誅心之論,不僅詛咒太子,更暗示東宮之內或朝中有人謀害儲君!”
李瑾腦中嗡嗡作響。第一條謠言針對武曌,第二條則直指東宮太子病源,且將矛頭隱隱導向“劉”姓或“動刀兵”者!這是在為誰開脫?又是在陷害誰?劉姓……朝中劉姓重臣不多,但太醫署署令姓王,副署令劉神威正姓劉!而且劉神威是孫思邈弟子,精通藥性,又參與了牛痘試驗……難道,對手一計不成,又生毒計,想將太子“被謀害”的嫌疑,引到劉神威甚至整個太醫署頭上?或者,是想製造更大的混亂,將水徹底攪渾?
不,這恐怕不是孤立的兩條謠言。這是一套組合拳!先以Y亂讖緯毀掉武曌(王皇後潛在助力?皇帝可能舊情?),再以惡毒讖緯將太子病因引向“內部謀害”,打擊東宮屬官(尤其是與“劉”或“醫”相關的),同時繼續動搖國本!蕭淑妃一係嫌疑最大!她們剛剛在“傳痘”陰謀上可能遇到阻力(牛痘風聲放出?),立刻轉換戰場,用更隱蔽、更惡毒的輿論武器發動攻擊!而且,時機選在年節宮禁稍鬆、人員往來複雜之際,便於謠言傳播,又難以追查源頭!
“陛下和皇後殿下可知此事?作何反應?” 李瑾強迫自己冷靜分析。
“陛下今日方知,聞之大怒,已嚴令內侍省、金吾衛徹查謠言來源,並禁絕傳播。然謠言如風,豈是輕易能禁?皇後殿下聞知第二條謠言,又驚又怒,當場暈厥,現已救醒,但情緒極差,言此乃有人欲置太子於死地而後快。蕭淑妃則在陛下麵前哭訴,言定是有人妒恨太子與皇後,行此卑劣之舉,並‘無意間’提及,太醫署近日似有‘異動’,人心惶惶……” 杜銘憂心忡忡,“瑾兄,此事非同小可!讖緯惑眾,向為朝廷大忌。此謠言直指宮闈與國本,一旦擴散,必引朝野震蕩。更可怕的是,若有人借此攀誣……姑母擔心,皇後殿下與太子處境將更加艱難,甚至……連瑾兄你,恐也會被牽連!”
李瑾明白杜銘的擔心。自己與武曌有秘密聯係(雖無人知),又是東宮新晉屬官,與劉神威過從甚密,還剛剛“獻策”得了皇帝賞識。若謠言發酵,有人想趁機清洗,自己很容易成為靶子。
“杜兄莫急。” 李瑾深吸一口氣,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對方此計雖毒,卻也暴露了其急切與心虛。一則,謠言內容過於牽強附會,尤其將‘女主武王’之古讖與感業寺中為先帝祈福之人強行聯係,明眼人稍加思索,便知荒謬。武才人名‘曌’,乃其自取,入寺後方用,如何能與數十年前流傳之讖語掛鉤?此顯係有人知其名後,刻意附會構陷。二則,洛水古碑之讖,語焉不詳,穿鑿附會痕跡更重。‘麟兒折足’、‘金刀入木’等語,坊間讖書常見,隨意套用而已。關鍵是,此謠言出現時機,恰在太子病重、東宮不穩之際,其針對性與惡意,不言而喻。”
杜銘聽了,稍覺心安:“瑾兄分析得是。然三人成虎,眾口鑠金。陛下正在盛怒,又憂心太子,若聽信讒言,或為平息物議,恐怕……”
“所以,我們不能被動等待,必須主動出擊,破解此局。” 李瑾眼中閃過一絲銳芒,“破解讖緯,不能就讖緯論讖緯,否則越描越黑。需以更高明之法,或揭穿其偽造本質,或將其導向無害甚至有利之解釋。”
“更高明之法?如何做?” 杜銘急問。
李瑾在室中踱步,沉吟道:“對方用讖緯,我們亦可用‘讖緯’反擊,或可用‘考據’破之。第一條謠言,關鍵在於‘女主武王’與武才人之關聯。若能證明,此關聯係人為捏造,或找出捏造之證據,謠言不攻自破。第二條謠言,關鍵在於‘洛水古碑’之真偽。所謂自洛水出,可有實證?碑文拓片何在?解讀之人是誰?若皆虛無縹緲,便是子虛烏有。此二事,皆需暗中查證。”
他停頓一下,看向杜銘:“杜兄,你即刻回去,通過令姑母,向皇後殿下進言,此時萬不可自亂陣腳,更不可貿然替武才人辯護或追查,以免落人口實。殿下隻需在陛下麵前,表現出對此等無稽謠言之痛恨與對太子病情之憂慮即可。同時,請姑母暗中留意,宮中最早傳播這兩則謠言的是哪些人,尤其是與蕭淑妃宮中、或其外戚關聯者。另外,打聽一下,近日可有朝臣或宗室,向陛下進呈過所謂的‘祥瑞’、‘古物’或‘讖書’?”
“好,我記下了!” 杜銘點頭。
“還有,” 李瑾壓低聲音,“請姑母設法,將一條消息,‘無意間’透露給皇後殿下信任的、但可能嘴不嚴的宮人,就說……陛下因太子病情與謠言之事,心憂如焚,曾私下感歎,恨不能得‘周公禱天’、‘扁鵲再世’之術,以救儲君、安社稷。此言或可經宮人之口,流入某些人耳中。”
杜銘一怔,不明所以。李瑾解釋道:“陛下此歎,顯是憂心太子病情與朝局。若有人‘關心’陛下,或想‘投其所好’,或許會在此處做文章。我們或可靜觀其變。”
杜銘似懂非懂,但知李瑾必有深意,也不多問,匆匆離去。
送走杜銘,李瑾心潮難平。對手的反撲來得又快又狠,直指他與武曌聯盟最核心的隱患——武曌的敏感身份。此計若成,不僅武曌萬劫不複,自己與東宮的關聯也可能被重新審視,甚至劉神威的牛痘大業也可能受阻。必須立刻通知武曌,讓她在寺中有所準備,並商議對策。
他迅速提筆,以密語寫下警示與初步分析,讓武曌“務必鎮定,深居簡出,一切如常,對任何打探、傳言皆作不知。謠言惡毒,然根基虛浮,破綻甚多。吾在外已有計較,正設法查證源頭,並布反製之局。卿在寺中,可借慧明、郭老夫人之口,若有合適時機,可‘偶然’提及,先帝在時,最惡讖緯惑眾,曾嚴令毀禁,並言‘天命在德,不在詭言’。此語或可經郭老夫人傳入陛下耳中。萬勿自行辯解,切記!”
信剛送走,李福又報,劉神威府上派人來,說有急事相邀。李瑾心中一動,立刻前往。
劉神威在府中書房等候,麵色凝重中帶著一絲憤怒。“瑾兄,你也聽聞宮中謠言了?”
“略有耳聞,正想尋神威兄商議。” 李瑾道。
“第二條謠言,直指‘劉’姓與‘刀兵’,用心險惡!” 劉神威沉聲道,“我劉神威行醫濟世,俯仰無愧,竟遭此汙蔑!更可慮者,此謠一起,恐於牛痘推廣,以及太子病情診治,皆生阻礙!陛下若因此對太醫署,尤其對我等心生疑慮……”
“神威兄稍安。” 李瑾安慰道,“此謠拙劣,明眼人皆知是構陷。陛下聖明,豈會因幾句無稽讖言,便疑心為國盡忠的臣子?然,我們亦不可坐視。神威兄,你可知,近日太醫署內,或朝中與醫藥有關的官員中,可有劉姓同僚,與蕭氏外戚,或與‘洛水’、‘碑刻’之事有所關聯?”
劉神威皺眉思索:“太醫署中劉姓不止我一人,然皆品階不高。朝中……倒是有位將作監的劉姓少監,似乎與蕭瑀蕭相府上有些遠親往來。至於‘洛水古碑’……此事頗為蹊蹺,我從未聽聞有此事上報。若真有古碑出水,涉及讖緯,必是大事,早該轟動朝野,豈會默默無聞至今才傳出謠言?恐怕這‘古碑’本身,就是子虛烏有!”
“正是!” 李瑾點頭,“無根之木,無水之源。此謠言最大破綻,便是這‘洛水古碑’。隻要證明此碑不存在,或碑文係偽造,謠言便塌了大半。此事,或需從將作監、或洛陽地方官府暗中查起。但需非常小心,不能打草驚蛇。”
兩人又商議片刻,李瑾將希望劉神威利用太醫署渠道,留意任何與“古碑”、“讖文”相關的醫藥記載或傳言(對手可能從古籍中摘抄拚湊),以及注意署內人員動向,尤其是與蕭氏有關聯者。
離開劉神威府邸,天色已晚。長安城華燈初上,卻驅不散李瑾心頭的陰霾。對手這一招“偽造讖緯”,確實打在了七寸上,將原本隱秘的“傳痘”陰謀調查,引向了更加公開、更加凶險的輿論戰場。但危機亦是轉機。如此惡毒而明顯的構陷,若能巧妙揭穿並反製,或許能重創蕭淑妃一係,甚至一舉扭轉東宮的被動局麵。
回到宅中,李瑾毫無睡意。他鋪開紙,開始梳理整個“讖緯案”的可能線索與破解思路。對手偽造謠言,必然留下痕跡。或是從古籍中拚湊字句,或是假托天意編造故事,或是利用某些實物(所謂“古碑”)造假。從“女主武王”這個古老讖語入手,或許能追溯到近期有誰在查閱、談論相關記載。從“洛水古碑”這個虛構之物入手,或許能查到有誰在洛陽或長安暗中活動,偽造碑石、拓片。從謠言傳播路徑入手,或許能順藤摸瓜,找到最初的散播者,尤其是與蕭淑妃宮中相關者。
他需要更多的人手和資源。王掌櫃的市井網絡或許能查探長安城中關於讖緯謠言的源頭,但對宮中和洛陽可能力有不逮。或許……可以動用皇帝新給的“密折”權限?不,時機未到,沒有實證,貿然上奏,反像攀誣。
或許,可以借助第三方力量。長孫無忌?這位老臣對讖緯的態度如何?史載其似乎並不熱衷,且注重朝局穩定。若能讓其意識到,此讖緯謠言意在擾亂朝綱、動搖國本,他或許會出手幹預。但如何不著痕跡地讓長孫無忌知曉並產生懷疑?
還有郭老夫人。她是將門之母,性子剛直,又得皇帝禮遇。若她聽聞此等惡毒謠言,尤其涉及太子,是否會憤而直言?她的態度,或許能影響皇帝。
李瑾思前想後,一個初步的應對框架逐漸清晰:穩住內廷(王皇後、武曌),查證外間(謠言源頭、偽造證據),引導輿論(借郭老夫人、長孫無忌等力),伺機反戈(揭穿偽造,指向蕭氏)。
然而,這一切都需要時間,而謠言卻在飛速擴散。必須盡快找到突破口。
就在他苦思冥想之際,李福再次悄悄進來,手中拿著一卷看似尋常的佛經。“公子,寺裏回信了,這次……是加急的。”
李瑾精神一振,接過經卷譯看。武曌的回信,筆跡依舊平穩,但字裏行間透著一股冰雪般的冷靜與銳利:
“瑾君鈞鑒:謠言已悉。妾在寺中,一切如常,慧明、郭老夫人處已按君之意稍作安排。然妾於藏經閣整理舊籍時,偶有所得,或可破此讖局。
其一,關於‘女主武王’讖言。妾查寺中舊檔,見有貞觀十九年,先帝曾因太白晝現,疑與此讖有關,密令太史局、秘書省徹查。當時結論,此讖或與‘武衛將軍’、‘武連郡公’等號有關,已作處置。然檔中附有一前朝讖書殘頁抄本,其上有‘女主武王’四字,其上下文為‘(前缺)……唐中弱,有女武代王(後缺)’。妾觀其筆跡紙張,與貞觀年間官文不同,似更古舊。然巧合的是,妾在整理另一卷高宗顯慶年間(當朝年號)禦賜的《藝文類聚》殘本時,於‘讖緯部’輯錄中,竟見有與此殘頁筆跡、句式極為相似之文句,其上下文為‘(前缺)……麟兒折足,東宮晦(後缺)’。兩相對照,疑為同一來源之讖書散頁!
其二,郭老夫人今日來寺祈福,閑談中提及,其子郭將軍麾下有一洛陽籍校尉,月前返鄉,曾於洛水邊見有石工鬼祟雕鑿一物,形似碑碣,因其行跡可疑,校尉曾派人暗中留意,然未得果。後聞洛陽近日確有‘古碑出水’傳言,然官府查之,並無實證。此校尉昨日回營提及,郭老夫人記在心中。
妾疑之,所謂‘洛水古碑’之讖文,恐是有人據宮中秘藏或流傳之前朝讖書散頁,摘句拚湊,偽造而成。其‘麟兒折足,東宮晦明’之句,或源自妾所見之殘頁。而偽造古碑,則是為給謠言披上‘天示’之外衣。
若此推測為真,則破局關鍵,在於找到那份被摘抄拚湊的原始讖書散頁,或查出是何人、於何時、從何處(秘書省?內侍省藏書?私家收藏?)得見此散頁,並加以利用。此事,或可著落於掌管典籍、或與蕭氏往來密切之文臣。
妾在寺中,難以深查。然君在朝,或可從此處入手。又,君前信提及‘陛下感歎’之事,妾以為,或可借此,誘使偽造讖緯者,獻上其‘精心準備’之‘祥瑞’或‘解讖’之方,屆時或可人贓並獲。
此事千頭萬緒,然敵已出招,我需應之。萬望謹慎,步步為營。閱後即焚。”
看完密信,李瑾眼中精光大盛!好一個武曌!身處感業寺,竟能從故紙堆中找出如此關鍵的線索!讖書散頁!筆跡對照!洛水石工!這幾乎將謠言偽造的證據鏈條,勾勒出了一大半!
對手並非憑空編造,而是利用了真實存在的前朝讖書散頁,進行摘抄、拚湊、篡改,並輔以偽造的“古碑”來增加可信度!這需要接觸宮廷或官府藏書,需要懂得文墨,需要有人力在洛陽行事。範圍一下子縮小了許多!
蕭瑀是尚書左仆射,位高權重,其家族亦有文名,完全有機會接觸秘藏典籍。其子侄輩或門下,也足以驅使人在洛陽行事。而太醫署劉姓少監與蕭府有親,或許就是其中一環,負責提供“金刀入木”這類涉及“醫”、“藥”、“病”的讖緯靈感?
思路豁然開朗!李瑾壓抑住心中激動,再次將武曌的信付之一炬。現在,目標更清晰了。他需要設法查證:第一,那份筆跡相似的讖書散頁,如今在誰手中?秘書省、內侍省、還是蕭瑀府上?第二,洛陽洛水邊的“石工”是誰指派?與蕭氏外戚有無關聯?第三,朝中近期,有誰可能向皇帝進獻“祥瑞”或“解讖”之方?
他鋪開新的紙筆,開始重新規劃。這一次,他要布下的,是一張既能自保、又能殺敵的羅網。偽造讖緯案,或許將成為他扳倒蕭淑妃一係、徹底穩固東宮地位的關鍵一役。而武曌傳來的這份密訊,便是點燃這反擊之火的,第一顆火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