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長安競價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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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中,秋意初顯,但長安城的燥熱並未完全褪去。然而,比天氣更熱的,是悄然在頂級權貴圈中流傳的一則消息:城南那座神秘的“周氏工坊”,將於八月十五中秋前夜,在其工坊內舉辦一場別開生麵的“琉璃賞珍雅集”,據說將展示並限量發賣一批前所未有的“明玻”珍品,且獲邀者非富即貴,需持特製請柬方能入場。
    請柬的發放,是王掌櫃與於誌寧精心策劃的結果。以東宮左庶子於誌寧、崇文館幾位學士聯名,並隱約透出“內廷供奉、工坊新成、特請品鑒”的意思,共計發出了六十八份請柬。收到者,或是與東宮、王皇後一係較為親近的朝臣勳貴,或是財力雄厚、在商界舉足輕重的豪商,以及幾位在文壇享有盛名、與工坊有過“贈書”之誼的名士。名單經過反複斟酌,既確保了與會者的分量和購買力,也盡量避免引入可能攪局或心懷叵測之人。當然,某些立場微妙但地位崇高、不宜得罪的人物,如幾位皇室宗親、蕭瑀的政敵、乃至與蕭淑妃娘家不睦的家族,也收到了請柬,以示“公允”。至於蕭瑀本人及其鐵杆盟友,則被“遺忘”了。蕭瑀雖仍閉門,但其子侄、門下豈能甘心?可以想見,八月十五的工坊之外,必然不會平靜。
    工坊內部,為這場“賞珍雅集”所做的準備,更是緊鑼密鼓,近乎奢華。王掌櫃親自坐鎮,指揮人手將玻璃量產一區旁一座最大的成品倉庫騰空,徹底清掃,牆壁重新粉刷,地麵鋪上從江南緊急運來的細篾竹·席。倉庫中央,用新製的、帶有精美雕花的硬木支架,搭起了數層展示台。展示台四周,懸掛著輕薄如霧的月白紗幔,以工坊自產的、晶瑩剔透的玻璃珠作為簾墜。倉庫四角,立著數座高大的銅鎏金仙鶴銜燈樹,燈盞中灌滿工坊特製的、加了香料的透明燈油,屆時將點燃,營造出明亮而不刺眼、氤氳著淡香的光暈。最精妙的是,倉庫頂棚的數處天窗,被臨時換上了透明度極佳的平板玻璃,白日可引天光,夜晚則懸掛特製的玻璃罩燈,確保光線充足,能最大程度地展現“明玻”的晶瑩之美。
    展示的“珍品”,更是精挑細選,分為數類:
    “映月”係列:以平板玻璃製成的各類物件。一麵高約五尺、寬三尺的落地山水玻璃插屏,屏芯是請名家繪製的《秋江待月圖》,以玻璃覆之,再配以紫檀木雕花座架,華貴清雅。數麵大小不一、造型各異的梳妝鏡、手持鏡,鏡框采用金銀錯、螺鈿、玉石等鑲嵌,極盡工巧。幾盞玻璃罩宮燈,燈罩上蝕刻著纏枝蓮紋或飛天圖案,內置蠟燭,光影迷離。
    “凝霜”係列:新近量產的玻璃器皿精品。一套八隻的“高士飲酒杯”,杯身輕薄均勻,杯腳細長挺拔,在燈光下泛著淡淡的、如秋霜般的青色光澤。一對“纏枝蓮紋玉壺春瓶”,瓶身曲線曼妙,純淨無瑕。數隻“蓮瓣承露盞托”,蓮花形態逼真,中心承盞處平滑如鏡。還有小巧玲瓏的粉盒、印泥盒、筆舔等文房清玩,無不晶瑩可愛。
    “天工”係列:幾件特製的、帶有“奇巧”性質的玻璃製品。一座利用光的折射原理製作的簡易“萬花筒”,雖然結構簡單,但內裏放置了彩色玻璃碎片,轉動時能產生千變萬化的瑰麗圖案,令人稱奇。幾塊不同凹凸弧度的玻璃透鏡(放大鏡、縮小鏡),配合支架,可清晰放大書頁或微小物件。還有一套用玻璃管連接、內盛彩色液體、利用熱脹冷縮原理製作的簡易“溫度顯示計”,雖然刻度粗糙,原理也解釋不清,但其“液柱隨冷暖升降”的現象,足以讓人嘖嘖稱奇。
    “暗香”係列:將玻璃器皿的實用與工坊另一項“副業”——香露、花露水結合。數隻造型優美的玻璃瓶中,盛裝著工坊以古法結合海外提香術改良製成的“薔薇清露”、“冷梅凝香”等香水,瓶塞亦用玻璃精心雕琢,密封性極佳。屆時將現場開啟少許,讓淡雅香氣彌漫於展示區。
    所有展示品都配有簡潔雅致的標簽,注明名稱、材質、工藝特點。王掌櫃還專門訓練了八名口齒清晰、相貌清秀的少年仆役,穿著統一的月白襴衫,負責引導、講解(隻講表麵特性,絕不涉及工藝)。
    壓軸的,則是一件尚未公開展示過的、堪稱鎮場之寶的物件——一麵用迄今為止燒製出的最大、最純淨、且經過特殊背麵鍍銀(李瑾提供了模糊的“錫汞齊”蒸鍍理念,匠人們經過無數次失敗,終於勉強實現了效果,雖然遠不如後世玻璃鏡,但在這個時代已是驚為天人)處理的“水晶琉璃鏡”!這麵鏡子高約兩尺,寬一尺五寸,被鑲嵌在一座紫檀木雕雲龍紋的鏡架中,鏡麵光可鑒人,纖毫畢現,其清晰度遠超任何銅鏡,甚至比之前最好的平板玻璃鏡(背後塗錫汞)還要清晰數倍!此鏡被命名為“朗鑒”,屆時將覆蓋紅綢,置於展示台最中央,作為最後揭曉的驚喜。
    八月十五,中秋前夜,天公作美,月朗星稀。戌時初(晚七點),城南工坊外,已是車馬喧囂,冠蓋雲集。一輛輛裝飾華貴的馬車在手持燈籠的仆役引導下,有序駛入工坊大門,在專門清理出的空地上停下。受邀的賓客們手持燙金請柬,在工坊仆役的殷勤接待下,步入那座被精心裝扮過的倉庫“展廳”。
    甫一進入,幾乎所有賓客都發出了低低的驚歎。明亮柔和的光線,空氣中淡雅的香氣,四周輕垂的紗幔與晶瑩的玻璃珠簾,以及那在燈光下熠熠生輝、仿佛匯聚了月華與星光的各式玻璃製品,構成了一幅夢幻般的景象。許多人是第一次親眼見到如此多、如此精美的“明玻”匯聚一堂,視覺衝擊力無與倫比。
    “諸位貴客光臨,周某有失遠迎,萬望海涵!” 王掌櫃一身簇新的寶藍色團花錦袍,滿麵紅光,站在展廳入口處,向魚貫而入的賓客們團團作揖。他如今是“周氏工坊”明麵上的主人,氣度儼然。
    賓客中,有東宮屬官、與於誌寧交好的幾位朝臣,有杜銘的父親、時任戶部侍郎的杜楚客,有許元瑜及其家族長輩,有幾位家資巨萬的鹽鐵、絲綢大賈,也有像郭老夫人之子、左監門將軍郭孝恪這等武將勳貴,甚至還有兩位郡王和一位長公主家的管事(本人未至,派了心腹代表)。長孫無忌、褚遂良這等重臣自然未親至,但府中也派了有頭臉的管事前來,顯然不願錯過這場盛會,也存了觀察之意。
    於誌寧作為東宮代表和聯合發起人之一,稍晚一些到場,他的出現,無疑為這場雅集增添了濃厚的官方與文雅色彩。他與幾位相熟的朝臣、名士略作寒暄,便與王掌櫃一同,引導眾人參觀展示的珍品。
    驚歎聲、議論聲、詢問價碼的低聲交談,在展廳內嗡嗡響起。那落地玻璃插屏的恢弘氣度,各類鏡子的清晰映照,高足杯、玉壺春瓶的玲瓏剔透,“萬花筒”的奇幻變化,透鏡下的微觀世界,溫度計的“自動”升降,乃至香露瓶開啟後飄散的迷人氣息……無不令這些見多識廣的長安頂級人物大開眼界,心動不已。許多人已經暗中估量著心儀之物的價值,以及自己帶來的“本錢”是否足夠。
    參觀約半個時辰後,王掌櫃見氣氛已然烘托到位,便走到展廳中央一處略高的木台上,清了清嗓子。展廳內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身上。
    “承蒙諸位貴客賞光,駕臨弊坊這粗陋之地,周某感激不盡!” 王掌櫃聲音洪亮,麵帶笑容,“今夜中秋前夜,月華如水,正宜賞珍怡情。諸位方才所見,乃弊坊匯集海外奇技、能工巧匠,經年鑽研,偶得之些許微物。本不敢自珍,特呈於諸位雅士之前,聊作賞玩。然物皆有主,美器當配名士。故今夜,周某鬥膽,效古之‘唱賣’遺風,將部分珍品,置於此台,請諸位品鑒賞析,若有喜愛者,可出價競之,價高者得,以為今夜雅集添一助興之戲,亦不負這些‘明玻’遇見明主之緣。不知諸位意下如何?”
    “唱賣”之俗,古已有之,在寺院、市井間時有所聞,但在這等場合、針對如此珍貴的“明玻”進行,卻是頭一遭。新鮮,刺激,且充滿了不確定性。不少賓客眼中露出了躍躍欲試的光芒,尤其是那些豪商,更是摩拳擦掌。
    “周坊主客氣了,如此奇珍,正當競價,方顯其值!” 一位鹽商率先附和。
    “有趣有趣,於公,您看……” 有人看向於誌寧。
    於誌寧撚須微笑:“既是雅集助興,但憑周坊主安排。諸位若有雅興,不妨一試。”
    有了於誌寧的默許,氣氛更加熱烈。王掌櫃當即宣布規則:每次拿出一件或一套(不超過三件)珍品,由他唱名、簡述特點,賓客可自由出價,每次加價不得低於十貫,上不封頂,直到無人再加,三次詢問後落錘,即為成交。成交後,現場立契,貨物可當場帶走,亦可由工坊稍後送至府上。所用錢帛,需為開元通寶或足色金銀,亦可使用東市大櫃坊的飛錢票據。
    第一件拍品,是一套四隻的“高士飲酒杯”(甲等)。起價五十貫。
    “六十貫!” 一位經營珠寶的胡商率先出價。
    “七十貫!”
    “八十貫!”
    價格很快被推高,最終被一位江南來的絲綢商以一百二十貫的價格購得。這個價格,已遠超同等重量的白銀,但購得者麵帶得色,顯然認為物有所值,更是身份的象征。
    開門紅!現場氣氛更加熱烈。緊接著,玉壺春瓶、蓮瓣盞托、玻璃罩宮燈、乃至那套“萬花筒”和透鏡,都相繼拍出,價格一路攀升。參與競價的,既有豪商一擲千金,也有勳貴不甘人後,甚至幾位文士也為那精巧的文房清玩爭搶起來。於誌寧、杜楚客等人並未出手,隻是含笑旁觀,但他們的在場,無疑為競價提供了某種“背書”。
    當那麵三尺見方的山水玻璃插屏被抬出,起價定為三百貫時,競價達到了一個小高潮。數位實力雄厚的買家和兩位郡王府的管事爭相出價,最終被那位郭孝恪將軍以五百五十貫的高價拍下。郭將軍是武將,性情豪爽,拍下後哈哈大笑:“此物清雅,正好擺在某家書房,鎮一鎮某的殺伐之氣!” 引得眾人一陣善意的笑聲。
    隨著一件件珍品名花有主,現場的氣氛愈發熱烈,不少人的錢囊也在迅速癟下去,但眼睛卻越來越亮。王掌櫃適時地宣布稍事休息,奉上工坊用玻璃杯盛裝的冰鎮酸梅湯和精致茶點,讓眾人緩和情緒,也給了那些尚未出手或還想再戰的人籌措資金(與同來者拆借、或吩咐隨從緊急回去取)的時間。
    休息間隙,李瑾隱身在展廳二樓一處用紗簾和屏風隔出的暗閣內,透過特意留出的縫隙,靜靜觀察著下方的一切。他看到杜銘興奮地與許元瑜低聲議論,看到於誌寧與幾位朝臣從容交談,也看到蕭瑀府上那位不請自來的、麵色陰沉的管事(混在某個受邀商人的隨從裏進來),正眼神閃爍地打量著場中眾人和那些玻璃製品。李瑾嘴角泛起一絲冷笑,魚兒已經聞到腥味,開始躁動了。
    休息過後,重頭戲開始。王掌櫃命人小心翼翼地抬上那麵覆蓋著紅綢的“朗鑒”,置於台中央。
    “諸位貴客,接下來,便是今夜賞珍雅集的壓軸之寶。” 王掌櫃聲音帶著激動,親自上前,輕輕拉住紅綢一角,“此物,乃弊坊窮盡心血,偶得天工,方得一件。其質至純,其明如秋水,其鑒毫厘,可正衣冠,可照肝膽,名曰——朗鑒!”
    隨著他話音落下,紅綢被猛地掀開!
    “嘩——!” 全場瞬間爆發出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響亮的、混雜著驚歎、吸氣、乃至難以置信的呼聲!
    明亮的燈光下,那麵鑲嵌在紫檀雲龍架中的巨大玻璃鏡,光滑如最平靜的湖麵,清晰地映照出整個展廳前方的景象,以及靠得最近的賓客們那寫滿震驚的臉龐!纖毫畢現,甚至連眉毛的走向、衣袍的紋理、乃至瞳孔中倒映的燈火,都清晰可見!這絕非銅鏡那模糊昏黃的影像可比,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令人幾乎產生“另一個真實空間”錯覺的清晰度!
    “這……這是何物所製?竟能如此明晰!”
    “莫非真是水晶?”
    “鬼斧神工!鬼斧神工啊!”
    短暫的寂靜後,是更加熱烈的議論。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麵“朗鑒”牢牢吸引,許多女眷(隨同前來的)更是目不轉睛,眼中露出癡迷之色。
    “此‘朗鑒’,起價——一千貫!” 王掌櫃報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價格。
    一千貫!足以在長安購置一處不錯宅院的價格!然而,短暫的寂靜後,競價聲便如潮水般湧起!
    “一千一百貫!”
    “一千三百貫!”
    “一千五百貫!”
    價格以令人心跳加速的速度飆升。幾位豪商、兩位郡王府管事、甚至一位宗室郡王本人(之前一直未出手)都加入了爭奪。價格很快突破了兩千貫,並且勢頭不減。
    “兩千三百貫!”
    “兩千五百貫!” 那位江南絲綢商再次高聲叫價,臉漲得通紅。
    “兩千八百貫!” 郡王府管事不甘示弱。
    就在價格逼近三千貫大關時,一個沉穩的聲音響起:“三千貫。”
    眾人循聲望去,竟是於誌寧!這位東宮首僚,一直旁觀,此刻終於出手了!而且一加就是兩百貫,直接將價格推上了三千貫的高峰!
    這個價格,顯然鎮住了大部分競爭者。那位江南絲綢商張了張嘴,最終頹然搖頭。郡王府管事也猶豫了,與同伴低聲商議。
    王掌櫃適時喊道:“於公出價三千貫!可還有哪位貴客出價?”
    現場一片寂靜。許多人看向於誌寧,目光複雜。東宮出手,是代表太子?還是皇後?抑或是於公自己喜愛?無論哪種,繼續競價,似乎都有些不妥了。
    “三千貫第一次!”
    “三千貫第二次!”
    就在王掌櫃即將喊出第三次時,一個略顯尖細的聲音從角落響起:“三千五百貫。”
    眾人愕然望去,隻見出聲的竟是蕭瑀府上那位混進來的陰鷙管事!他此刻站起身,麵無表情,對著於誌寧的方向略一拱手:“於公,此鏡晶瑩,我家阿郎(指蕭瑀)亦素愛清玩,特命小人前來,務必請回。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語氣看似客氣,實則帶著挑釁。誰都知道蕭瑀閉門,豈會特意派下人來競買?這分明是借機攪局,惡心東宮,甚至可能是蕭淑妃一係在背後指使,想壓下東宮的風頭!
    於誌寧眉頭微蹙,眼中閃過一絲不悅,但並未發作,隻是淡淡道:“既是買賣,價高者得。蕭相既也喜愛,老夫不便奪愛。隻是,三千五百貫,非同小可,足下可做得主?”
    那管事昂首道:“我家阿郎有命,五千貫內,小人均可做主。” 此話一出,更是引得一片低呼。五千貫!這已是許多人難以想象的巨款了!
    場麵一時僵住。所有人都看出,這已不是簡單的競價,而是東宮與蕭氏(背後是蕭淑妃)一次隱晦的角力。於誌寧若繼續加價,難免有“與臣爭利”、“耗費國帑(東宮用度)”之嫌;若不加,則麵子難免受損。
    就在這微妙時刻,二樓暗閣中,李瑾對身邊侍立的一名心腹低聲吩咐了一句。那心腹迅速下樓,來到王掌櫃身邊耳語幾句。
    王掌櫃眼中精光一閃,再次上前,朗聲道:“諸位,競價暫停。周某有一言。此‘朗鑒’確係神物,然寶物有靈,亦需有德者居之。今夜雅集,本為賞珍怡情,若因競價傷了和氣,反為不美。周某有個提議,不若將此鏡,獻於宮中,供陛下、皇後殿下、太子殿下禦用,如何?至於競價,不妨以方才最高價三千五百貫為準,蕭府既出此價,便以此價為準,然鏡不入蕭府,而由弊坊擇吉日送入宮中,並言明乃蕭相心念君上、慷慨解囊所獻。如此一來,寶物得奉天顏,蕭相忠君之心可表,東宮亦不必為此等俗物煩心,豈不三全其美?”
    此言一出,滿場先是愕然,隨即不少人露出恍然、讚許之色。這王掌櫃(實則是李瑾)端的好手段!既化解了東宮與蕭氏的直接衝突,保全了雙方(尤其是東宮)的顏麵,又將這麵稀世寶鏡的最終歸宿指向了皇帝,誰也說不出不是。蕭府管事若再反對,就是不忠;於誌寧也無從反對,因為這是“獻給陛下”。而那三千五百貫的巨款,名義上由蕭府“捐獻”,實則落入了工坊口袋,還讓蕭瑀吃了個啞巴虧——花了天價,鏡子沒撈著,還得了個“被迫忠君”的名聲,心裏怕是得憋出內傷。
    於誌寧何等人物,瞬間明白了其中關節,深深看了王掌櫃一眼,捋須點頭:“周坊主此言甚善。寶物獻於陛下,正是臣子本分。蕭相忠君體國,令人感佩。” 他直接將“捐獻”定性為蕭瑀的“忠君體國”。
    那蕭府管事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接到的指令本是攪局、壓價、最好能拍下,萬沒想到對方來了這麽一手。此時眾目睽睽,又有“獻於陛下”的大義名分,他若敢說個不字,明日蕭瑀“不忠”的流言就能傳遍長安。他咬了咬牙,最終隻能僵硬地拱手:“周坊主……高義。小人代我家阿郎,謝過坊主周全。” 這話說得,簡直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一場潛在的危機,被巧妙化解,還讓工坊名利雙收(巨款到手,獻寶之功),更在皇帝和眾人麵前展現了“識大體、顧大局”。現場氣氛重新緩和,甚至更加熱烈,眾人對“周氏工坊”的背景和手腕,有了新的認識。
    “朗鑒”的歸屬塵埃落定,今夜雅集也接近尾聲。最終清算下來,除“朗鑒”外,其餘拍品共得錢兩千七百餘貫,加上“朗鑒”的三千五百貫,一夜之間,工坊狂攬超過六千貫的巨額財富!這還不算那些未拍出、但已被預訂的貨品。
    賓客們陸續滿意(或不甘)地離去,帶著購得的珍品,也帶著一夜的震撼與談資。可以想見,明日開始,“周氏工坊”與“明玻”之名,將真正響徹長安,其財富與影響力,也將隨之躍升至一個新的高度。
    李瑾在暗閣中,望著逐漸空曠的展廳,心中並無太多激動,隻有一片冷靜的清明。錢,隻是工具,是砝碼。今夜之會,不僅收獲了巨款,更成功地展示了肌肉,試探了各方反應,鞏固了與東宮的紐帶,還順勢敲打了潛在的對手。
    “長安競價賣,一鳴驚人。” 他低聲自語,目光穿透窗欞,望向工坊外燈火闌珊的夜色,以及天邊那輪即將圓滿的明月。財富的洪流已經開始湧動,而他要做的,是駕馭這洪流,去衝擊更堅固的堤壩,灌溉更廣闊的田野。
    工坊的輝煌一夜,隻是開始。真正的風暴,或許正隨著這筆巨額財富的聚集,以及“明玻”引發的貪婪與忌憚,悄然醞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