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東林黨害怕了,不按規矩出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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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錢謙益那寬大官袍下麵的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顫抖了一下。
    他那雙一直像古井一樣深不見底的眼睛裏,第一次露出了無法相信的震驚和恐懼。
    作為東林黨的領袖,朝廷內閣的重要成員,他自認為對權力鬥爭的手段、對人心的把握,已經到了非常高深的地步。
    他見過很多政治對手,也處理過很多次危機。
    但是今天,他發現自己完全看不懂坐在龍椅上的那個年輕人了。
    不,那已經不像是一個年輕人了。
    那平靜的語調,那清晰的思路,那一步一步都打在要害上的安排……那分明是一個他們完全不熟悉的、非常可怕的存在!
    錢謙益原本以為,他們扔出去的是一個可以踢來踢去的“皮球”。他們想看看huang帝是會把這個“皮球”一腳踢開,還是生氣地一刀把“皮球”砍破。
    但是huang帝根本沒有去接這個“皮球”。
    他直接走過來,把整張用來踢球的“桌子”都給掀翻了!
    然後,用一種他們完全聽不懂的語言,宣布了一套全新的、讓他們感到非常陌生的遊戲規則。
    “預算”、“可行性”、“績效問責”……
    錢謙益在心裏反複想著這幾個詞。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堅硬的石頭,硌得他心裏發慌,非常不舒服。
    他突然明白了這幾個詞背後,隱藏著多麽可怕的意圖。
    “預算”這一招,是要切斷他們利用國家財政來給自己撈錢、培養自己派係勢力的財路。
    “可行性”這一招,是要堵死他們光說不練、互相推卸責任、隨便應付了事的退路。
    而最後的“績效問責”,就像一把鋒利的寶劍,掛在每個人的頭頂上。讓他們再也不能“當清閑的官”,再也不能抱著“隻要不犯錯就行”的態度混日子!
    這三招連續使出來,整個文官體係將會從一個主要靠“人治”和“德治”的模糊係統,變成一個完全看“數據”和“辦事結果”的、冷冰冰的機器。
    而這台機器的唯一控製者,就是龍椅上的huang帝!
    他這是要……把權力收回去!
    是要把所有原本分散在各個政府部門、被文官集團用各種“祖宗規矩”、“以往慣例”為借口分割和架空的權力,一點一點地全部拿回到他自己的手裏!
    想明白了這一點,一股冰冷的寒意從錢謙益的腳底直衝頭頂,讓他渾身發冷。
    他抬起頭,再一次看向huang帝的寶座。
    清晨的陽光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照進了大殿門口,一道金色的光柱正好落在龍椅上。
    huang帝的身影沐浴在那片光芒裏,讓人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但是錢謙益卻好像看到了一雙眼睛,一雙冷靜、深不見底、充滿了絕對理智的眼睛,正在冷冷地看著他們每一個人!
    他變了。
    這位曾經的信王,這位新登基的huang帝,真的和以前不一樣了!
    他不再是那個在講解經書的課堂上,會因為一個曆史典故,就和他們這些老臣爭得臉紅脖子粗的少年人了。
    他不再是那個可以被“天地君親師”、“祖宗定下的規矩不能改變”這些大道理輕易束縛住手腳的新huang帝了。
    他的身體裏,好像住進了一個他們完全不了解的、陌生的靈魂。
    “退朝——”
    太監尖利的喊聲,把錢謙益從震驚中拉回了現實。
    huang帝已經站了起來,轉過身,消失在龍椅後麵的屏風後麵,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他留下了一個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的難題,和一個前所未有的麻煩,給滿朝的文武官員。
    官員們還愣在原地,像一群丟了魂的木偶。
    過了很久,才有人開始小聲議論,那聲音裏充滿了不知所措和害怕。
    錢謙益慢慢地轉過身,和站在他不遠處的內閣大臣來宗道、吏部尚書周應秋,互相看了一眼。
    他從他們的眼睛裏,看到了和自己一樣的、深深的震驚和擔憂。
    ……
    同一天,下午。
    錢謙益的家裏,書房。
    這裏一直是北京城裏東林黨人心中的精神聖地,也是很多重要政治決策私下商量、策劃的地方。但是今天,書房裏的氣氛卻壓抑得讓人呼吸困難。
    來宗道此刻正焦躁地走來走去,他向來梳理得整整齊齊的胡子,現在都有些亂了。
    “太荒唐了!簡直是胡鬧!預算方案?績效問責?這些都是街上商人用的辦法,是工部那些小辦事員用的手段!怎麽能用在國家大事上?他這是要把我們這些朝廷大官,當成記賬的先生和管工人的工頭來用嗎?這簡直是把我們讀書人的臉都丟盡了!太丟人了!”
    吏部尚書周應秋則陰沉著臉,坐在一邊一句話也不說。他手裏端著一杯早就涼透了的茶,因為用力握著杯子,手指關節都有些發白。
    他掌管著全國所有官員的考核、升職和調動,huang帝的“績效問責製度”對他這個吏部最高長官的衝擊是最大的。
    這等於是在他吏部原有的那套考核製度之外,huang帝又另外建立了一套由他直接控製、能決定官員生死和前途的新體係。
    錢謙益安靜地坐在主人的位置上,手指輕輕地敲著桌麵。
    他知道,來宗道的憤怒和周應秋的陰沉都隻是表麵現象,他們內心深處和他一樣,是深深的恐懼。
    “牧齋兄,你對這件事怎麽看?”來宗道終於停下了腳步,把目光投向錢謙益,“今天朝廷上的事,絕對不是偶然。陛下他……陛下他……”
    他想說“性格完全變了”,但又覺得這個詞,已經不夠形容今天看到的情況。
    錢謙益終於停下了敲桌子的手指,慢慢地開口,聲音沙啞而低沉。
    “這不隻是具體的方法問題,這是根本路線的改變。”
    他看著兩位同僚,一個字一個字地說:“我們都判斷錯了。從朱純臣倒台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應該明白,我們麵對的已經不是過去的那個信王了。”
    “他今天做的事情,看起來是針對蘭陽縣黃河決口這一件小事。實際上,是在向整個文官集團挑戰。他要的不是解決這一件事,而是要建立一套隻屬於他自己的、新的遊戲規則。”
    錢謙益站起來,走到窗戶邊,看著院子裏那棵在寒風中葉子都掉光了的老槐樹。
    “你們還沒看清楚嗎?他手裏能打的牌,已經越來越多了。”
    “第一張牌,是暴力工具,是‘刀把子’。”錢謙益的聲音,冷得像窗外的寒風,“魏忠賢那條老狗,又被他放出來用了。東廠、錦衣衛,這兩把一直懸在我們頭上的刀,正在被他重新磨得快快的。朱純臣的下場,就是殺一隻雞給猴子看。他要讓我們所有人都知道,他是真的敢殺人的!”
    “第二張牌,是軍事力量。”他繼續說,“京城郊外的新軍,張維賢那個老家夥被他騙得團團轉。聽說那支軍隊用的是我們從來沒聽說過的訓練方法,練的是隻忠於他一個人的士兵。這支軍隊,就是他敢掀桌子的最大依靠!”
    “而今天,”錢謙益轉過身,眼睛裏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和沉重,“他亮出了第三張牌——製度解釋權,是‘筆杆子’!”
    “他要搶走我們對‘規矩’是怎麽解釋的權力!他用那些我們沒辦法反駁的‘新詞語’,建立了一套他自己的說話方式和評判標準。在這套標準裏,我們過去所依靠的一切,比如道德文章、名聲清譽,都會變得沒有價值!代替這些的,是冷冰冰的數字,是毫不留情的辦事結果!”
    書房裏一片死寂。
    來宗道和周應秋臉上的血色,一點點地消失了。
    他們終於明白了錢謙益的意思。
    huang帝正在從三個方麵,有計劃、有步驟地破壞他們這些讀書人階層賴以生存和控製國家的根基。
    這三個方麵就是:暴力工具、軍隊力量、製度規則。
    這是一個完整的圈套!
    一個讓他們感到絕望的、關於權力的圈套!
    “他……他到底想幹什麽?”來宗道的聲音,已經帶上了一點發抖,“他想學太祖朱元璋huang帝嗎?要把我們這些讀書人,全都踩在腳底下?”
    “不,”錢謙益搖了搖頭,眼睛裏閃過一絲深深的疲憊和堅決,“他想做的,比太祖huang帝更可怕!”
    “太祖huang帝雖然嚴厲苛刻,但他仍然是在我們所熟悉的那個‘治國之道’的框架裏做事。但是今天這位……他想走的,是一條我們從來沒見過的路。一條沒有我們這些士大夫位置的路。”
    “我們不能再等下去了。”
    錢謙益的目光,掃過兩位同僚的臉。
    “我們不能直接反對他,那樣等於自己去找死。我們也不能按照他的那套‘新規矩’走,那樣等於自己在給自己挖墳墓。”
    “唯一的辦法,”他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好像在說一個最危險的秘密,“就是想辦法,打掉他手裏的刀,折斷他手裏的槍!”
    “東廠、西廠、錦衣衛這些特務機構,必須被限製住!那些抓人的騎兵,不能再像瘋狗一樣,隨便就衝進朝廷大臣的家裏抓人!新軍必須歸兵部統一管理!絕對不能允許huang帝,擁有一支不受朝廷控製的私人軍隊!這是我們的底線!”
    “隻要這兩樣東西還牢牢抓在他手裏,我們就永遠隻能被他隨意宰割,沒有還手之力!”
    窗戶外麵,天色越來越暗,一場大雪好像就要來了。
    錢謙益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輕聲說道:
    “這個冬天,恐怕會非常難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