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貪婪的晉商,畜生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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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經很深很深了。
    時間就在這種像做夢一樣、但又真實得讓人痛苦的糾結、掙紮和鬥爭中,飛快地過去了。
    乾清宮的東暖閣裏,一點聲音都沒有,隻有蠟燭在巨大的龍紋燭台上,偶爾發出“嗶剝”一聲輕微的響動。
    朱由檢就坐在這片孤單的燭光陰影裏。
    他的麵前是那張寬大的書桌。
    桌子上還是堆得像小山一樣高的奏折。
    黃色的奏折是各個政府部門匯報日常工作,白色的奏折是那些監察官員根據傳聞寫的報告,而最上麵那幾份用黑線綁著、蓋著特殊火漆印章的,則是來自東廠和錦衣衛的秘密報告。
    朱由檢已經像這樣坐了四個小時了。
    自從他穿越過來成為huang帝,這幾乎就是他每天晚上的常態。
    白天,他是在朝廷上,和那些心思很深的文官、驕傲蠻橫的世襲貴族、貪得無厭的皇親國戚,進行一場場沒有硝煙的鬥爭。
    而到了晚上,當整個紫禁城都睡著以後,他才能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放下所有的偽裝,去批閱這些從帝國四麵八方送來的文件。
    每一份奏折都像一扇窗戶,透過它們,他看到的不是一個一片繁榮的強盛王朝,而是一個已經到處都是洞、快要倒下的巨人。
    南方的地主鄉紳在哭著說流竄的強盜到處搶、老百姓活不下去,但字裏行間,卻又在為他們自己那點田地利益,引用各種古代經典來爭辯。
    管理運河運輸的總督在痛苦地說明河道堵塞、運輸能力不夠,懇求朝廷撥下巨額款項,可是附帶的賬本,卻是一筆足夠讓任何一個管財政的官員都頭疼得要命的糊塗賬。
    他看著,批改著,心裏卻是一片冰冷的平靜。
    他早就習慣了這一切,習慣了謊言,習慣了貪婪,習慣了官員的無能。
    直到王承恩的身影像一個鬼魂一樣,一點聲音也沒有地出現在了暖閣的門口。
    王承恩的腳步很輕,但朱由檢還是感覺到了。
    “什麽事?”他沒有抬頭,聲音在空蕩蕩的暖閣裏顯得有點累。
    “皇上,”王承恩的聲音壓得非常低,帶著一點著急,“宣府送來了加急的軍事報告。”
    朱由檢批奏折的紅色毛筆,微微停頓了一下。
    宣府。
    大明朝北方九個最重要的邊防重鎮之一,是北京城西北方向的重要大門。
    “拿上來。”
    他的聲音還是很平靜。
    王承恩彎著腰,兩隻手捧著一個被汗水和塵土弄得有點發黑的皮筒子,快步走到huang帝的書桌前,輕輕地放下。
    朱由檢沒有馬上打開。
    他隻是靜靜地看著那個皮筒子,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裏,有誰也看不懂的情緒在慢慢流動。
    他知道這裏麵裝著的,很可能又是一把插向大明這個快要死掉的巨人胸口上的刀子。
    他慢慢地抽出了裏麵那份用厚麻紙寫的軍事報告。
    打開。
    帶著邊防軍隊將領特有那種粗獷、豪放的字跡,出現在眼前。
    但是字裏行間,透出來的不再是豪放,而是一種幾乎像在流血哭泣一樣的絕望。
    宣府的總兵在報告裏哭著訴說邊防的困難處境。
    軍隊的餉銀已經拖欠了整整半年。
    半年!
    宣府幾萬名士兵,在這半年裏沒有拿到一分錢的軍餉,也沒有領到一粒糧食的軍糧。
    他們家裏的老婆、孩子、老人早就沒米下鍋了。軍隊裏的士氣,已經低落到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最低點。
    邊防的城牆,很多地方都塌了。
    那些曾經堅固得好像打不破、用了無數人力和財物築起來的城牆,在風沙的破壞和時間的磨損下,出現了大大小小幾十個缺口。有的缺口甚至大到可以讓幾匹馬並排走過去。
    可是修補城牆需要的銀子,戶部和兵部,像踢皮球一樣互相推卸責任了好幾個月,直到現在,也沒有一兩銀子真正撥到宣府。
    那曾經讓無數北方遊牧民族害怕得不敢靠近的天險,現在卻像一件破了無數個洞的爛棉襖,在邊境的寒風中冷得發抖。
    士兵們衣服破得遮不住身體,吃的也填不飽肚子。
    邊境以外的夜晚,寒冷得刺骨。但是他手下的很多士兵,身上穿的還是夏天的薄衣服,甚至有的人連一件完整的衣服都沒有。
    他們隻能在晚上靠擠在一起,用彼此的體溫來抵抗那足夠凍死人的寒冷。
    軍糧也早就吃光了,隻能靠打點野味、挖點草根來勉強填飽肚子。
    這樣的軍隊,怎麽能打仗?
    報告的最後,寫到了一件讓朱由檢眼睛瞳孔猛地收縮的事情。
    就在幾天前,晚上有一小股後金的偵察騎兵,大概三十多人,居然大搖大擺地從一處倒塌的城牆缺口偷偷進了關內。他們燒掉了兩座烽火台,搶了一個小村子,然後在邊防軍隊集合起來之前,又不慌不忙地跑掉了。
    而他手下的邊防軍隊,因為長期挨餓,戰馬瘦弱,武器裝備也壞了,竟然……沒有力量去趕走他們,甚至連追上去的勇氣都沒有。
    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敵人在自己防守的地區裏,像走進沒人的地方一樣,隨便搶東西!
    ……
    朱由檢看完了。
    他靜靜地拿著那份軍事報告,一動也不動。
    王承恩趴跪在地上,連大氣都不敢出。他能清楚地感覺到一股像實物一樣的怒火,正從huang帝寶座上那個年輕huang帝的身體裏,瘋狂地擴散開來。
    然而,朱由檢腦子裏浮現出來的,卻不是宣府總兵那張哭喪的臉。
    也不是那些在寒風裏發抖、衣服破破爛爛的士兵。
    更不是那些被後金偵察兵隨便搶東西的老百姓。
    他眼前浮現出來的是另一份奏折。
    一份來自魏忠賢的、就壓在他手邊的秘密報告。
    那份秘密報告裏描述了另一幅發生在同一片土地上的、完全不同的景象。
    就在邊防的關口,就在那些邊防士兵餓著肚子守著倒塌城牆的時候。
    一隊又一隊由山西商人組織的大型商隊,卻在關口守將的笑臉歡迎下,非常順利地通過了邊防城牆。
    那些大車上裝的不是什麽普通貨物。
    是江南生產的最精美的絲綢和錦緞。
    是福建武夷山產的高級茶葉。
    是廣東佛山鑄造的、一口鍋就能換回半隻羊的、堅固好用的鐵鍋。
    甚至……是數量巨大、足夠讓幾萬軍隊吃飽好幾個月的糧食!
    秘密報告裏詳細記錄了雙方交易的價格。那些在關內能讓一個普通家庭活好幾個月的糧食,運到關外,賣給後金人的價格,翻了好幾倍都不止!而那些鐵器,更是被炒到了一個高得嚇人的天價!
    一個非常荒唐的對比。
    一邊是帝國的軍隊,為了一口吃的、一件保暖的衣服,在苦苦掙紮,連尊嚴都丟光了。
    另一邊是帝國的商人,在用帝國最急需的物資,去換那些能讓他們富得敵國的金銀財寶,去幫助那個正在瘋狂地吃帝國血肉的、最凶惡的敵人!
    一邊是倒塌了卻沒人修理的邊防城牆。
    另一邊是為叛國的人大開方便之門、暢通無阻的關口!
    “嗬……”
    一聲充滿了無盡諷刺和冰冷殺意的笑聲,從朱由檢的喉嚨深處輕輕地發了出來。
    一個從裏到外都爛透了、從上到下都已經被金錢和利益腐蝕得千瘡百孔的大明朝!
    一股無法控製的、狂暴的怒火,像火山噴發的岩漿一樣,衝垮了他用理智和忍耐建造起來的所有堤壩,瞬間衝遍了他的全身!
    朱由檢猛地從huang帝寶座上站了起來!
    動作快得帶倒了身後的一個筆架,毛筆滾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但他根本沒管。
    他緊緊地攥著那份來自宣府的、沾滿了邊防將士血和淚的軍事報告,手背上的青筋都暴了起來!
    朱由檢不是在生那個無能總兵的氣。
    他甚至不是在生那些貪婪的戶部、兵部官員的氣。
    他是在對這個爛透了、沒救了的明朝發火!
    “砰!!!”
    朱由檢用盡全身力氣,把那份軍事報告狠狠地摔在了空無一人的大殿中間、那冰冷的金磚地上!
    “國家正處在災難中,內部外部都是敵人!!”
    他的聲音不再是平時的平靜,而是像從地獄最深處傳來的一樣,充滿了無盡的殺意,在大殿裏咆哮!
    “邊防軍隊沒衣服穿沒飯吃,老百姓無家可歸到處流浪,而這幫混蛋卻用他們的血和汗,去換自己的榮華富貴!”
    “太不要臉了!太卑鄙了!連畜生都不如!”
    “都該殺!!!”
    最後三個字像兩把燒紅的鐵錘,狠狠地砸在這座象征著帝國最高權力的宮殿裏,回聲很久都沒有消失。
    王承恩把自己的頭埋得更低了。
    他跟了朱由檢很多年,從來沒見過這位能忍耐到極點的年輕新huang帝,爆發出這麽可怕的、屬於天子的憤怒!
    他知道,天要變了。
    一場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足夠讓無數人腦袋搬家的血腥風暴,馬上就要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