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完美的比喻,做你擅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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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在乾清宮的暖閣裏,王承恩已經習慣了皇上晚上處理重要事情的習慣。
地下燒著取暖的地龍,非常暖和,甚至有點熱得讓人煩躁。
空氣裏那股名貴的龍涎香混合著老檀木的味道,不但沒能讓人心神安寧,反而像一種看不見的壓力,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暖閣正中間那座巨大的紫檀木沙盤,就是這壓力的來源。
沙盤上麵,山脈、河流、城市、重要的關口,都做得非常逼真,正是大明王朝北方邊境和北京城的縮小地圖。
而此刻,這張地圖的主人,大明朝的天子朱由檢,正伸出一根細長的手指,輕輕地點在沙盤上一個用紅色細沙堆起來的小標記上。
那是宣府鎮。
朱由檢就這麽站著,穿著一身簡單的黑色普通衣服,身形在明亮的燭光下看起來有點瘦弱,但是他身上的那種氣勢,卻把周圍所有的光線、聲音、甚至人的心思,都悄無聲息地吸了進去。
暖閣裏的另外四個人,像四尊被施了定身法的雕像,一動也不動。
司禮監的掌印太監魏忠賢彎著腰,眼睛看著自己的鼻子尖,他那張老臉上的皺紋深得像用刀刻出來的,每一條皺紋裏都藏著一部血腥的權力鬥爭。
錦衣衛的總指揮使田爾耕像一座鐵塔,穿著飛魚服的身體肌肉緊繃,眼神像老鷹一樣死死盯著沙盤,好像要用目光把那片小小的模型硬生生鑽穿。
西廠的頭領文泰,臉上掛著那副招牌式的、介於討好和陰冷之間的微笑。隻是現在,那笑容有點不自然。他的目光在沙盤上北京城的街道之間來回移動,像一條正在尋找獵物痕跡的蛇。
英國公張維賢,這位經曆了三個huang帝的老臣,現在的臉色比他的胡子還要白。他看著huang帝,看著那三個大明朝最讓人害怕的人物,隻覺得這暖閣裏的空氣比冬天的寒流還要刺骨。
終於,朱由檢開口說話了。
他問了一個誰都想不到的問題。
“你們說,”他的聲音很輕,“這座沙盤,像什麽?”
這個問題,像一顆扔進死水裏的石子,讓四尊雕像都稍微活過來了一點。
但是沒有人敢隨便回答。
這個問題太奇怪了。
沙盤就是沙盤,是地圖,是推演軍事和國家大事的工具。
它還能像什麽?
這是新huang帝在故意搞得很神秘,還是在……考驗他們?
在一片沉默中,文泰搶先一步說道:“陛下,臣很笨。但是在臣看來,這沙盤就是陛下您手掌裏的天地。山河萬物,都在您的一個念頭之間。”
馬屁必須拍得又快又響亮,這是huang帝身邊的人必須掌握的專業技能。
朱由檢聽了,沒有說好,也沒有說不好。他把目光轉向了田爾耕。
田爾耕顯然不擅長這個,他聲音低沉地抱拳說:“陛下,在臣看來,這就是戰場。哪裏該進攻,哪裏該防守,一看就清楚。”
簡單,直接,充滿了實用主義。
朱由檢點了點頭,好像覺得這個答案比文泰的有趣一點。
他的目光,最後落在了魏忠賢的身上。
這位過去的“九千歲”想了一會兒,好像在組織最精妙的詞語,他比文泰要沉得住氣得多。
“皇上,”魏忠賢慢慢地開口,聲音沙啞,卻透著一股看透世事的滄桑感,“老奴認為,這沙盤,像一張吃飯的桌子。”
這個比喻讓田爾耕和文泰都愣了一下。
魏忠賢卻好像沒有感覺到,繼續說:“這張桌子上擺滿了各種珍貴好吃的食物。有的人想吃,有的人正在吃,還有的人吃得太多了,吃得太飽了,卻忘了這張桌子是誰擺的,也忘了坐在最主要位置上的人到底是誰。”
他說著,那雙昏花的老眼微微抬起來,看了一眼huang帝。
“皇上您,就是這張桌子的主人。您想讓誰吃,誰就能吃;您不想讓誰吃,他就得把吃進去的,連骨頭帶肉都給……給您,吐出來!”
這話說得陰森嚇人,又非常直白,但又特別貼切。
文泰的臉上閃過一絲很難察覺的嫉妒,他知道自己拍馬屁的功夫,跟這位老祖宗比起來還是太不成熟了。
而英國公張維賢,聽到“連骨頭帶肉都吐出來”這幾個字時,心裏猛地一跳,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
他突然有了一種非常不好的預感。
朱由檢終於笑了。
笑得很淡,帶著一絲讚許。
“魏伴伴,說得好。”他收回手指,慢慢地直起腰,“是應該讓一些人,把吃下去的東西,吐出來了。”
他看了看眼前的四個人,聲音突然一沉。
“二十天。”
暖閣裏麵,瞬間安靜得連一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
二十天。
這三個字像三座大山,狠狠地壓在每個人的心上。
張維賢終於明白了,今天晚上不是一次臨時的召見,而是一場二十天之後就要到來的大風暴的開始。
朱由檢好像很滿意他們現在的反應,他喜歡這種把一切都控製在自己手裏的感覺。
“二十天之後,從北京城出發的所有人馬都到達指定位置以後,朕要這張大網上所有的連接點,在同一時間開始行動。”
朱由檢抬起頭,目光像一把出了鞘的鋒利寶劍,慢慢地掃過眼前的四個人。
“魏忠賢。”
他第一個,叫了老太監的名字。
“老奴在!”
魏忠賢的身體又往下彎了彎,聲音裏透著一股壓不住的、見血就興奮的激動。
“北邊的路線,宣府鎮,交給你。”朱由檢的語氣不帶一點感情。
“孫應元和他新軍裏最厲害的一千五百名士兵,已經換上了京城軍營的軍服。明天一早,你就帶著你的人和他們會合,用‘慰問獎勵邊防軍隊’的名義,出發去宣府。排場要足夠大,獎勵的物資要多,要讓所有人都相信,你是代表朕去安撫北方九個邊防重鎮的將士的。”
“到了宣府,你的任務不是直接動手抓人殺人,是演戲。你要去見宣府的總兵,你要拉著他的手問寒問暖。你要告訴他,朕,很看重他。你要把他手下的那些參將、遊擊,都請來喝酒、聽曲子,獎勵他們金銀財寶。你要讓他們喝得迷迷糊糊,過得像做夢一樣快活。”
朱由檢停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冰冷的笑意。
“你最擅長做這個,不是嗎?”
這句帶著一點開玩笑意思的問話,讓魏忠賢的心猛地一緊。他聽出了huang帝話裏,那淡到幾乎聽不出來、但又非常清楚的警告意思。
他知道huang帝在提醒他,他過去那些收買人心、拉幫結派的手段,huang帝全都知道。
“老奴……老奴一定不辜負陛下交給的任務。”魏忠賢的聲音有點幹啞。
“演戲隻是前麵的準備。”朱由檢的聲音,重新變得又冷又硬。“到了該行動的時候,是殺掉還是抓起來,由你根據當時的情況決定。但是朕的底線,你必須記住。”
朱由檢的聲音突然一沉。
“快和穩。”
“快,是要在宣府鎮的普通士兵反應過來之前,就徹底打掉他們的指揮中心,讓軍官係統癱瘓。穩,是絕對不能引起大規模的士兵叛亂。朕要的是一座完整的、還能繼續為大明守衛邊疆的重要關口,而不是一座被內部混亂毀掉的廢墟。”
“宣府是大明朝的北邊大門。這扇門在你的手裏,不能出任何一點問題。”
“你,明白了嗎?”
魏忠賢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了一層細細的冷汗。
他明白。
他太明白了。
huang帝交給他一個,看起來最風光、最容易立功的任務,但也在任務背後藏了一把最鋒利的刀。
辦好了,他是安定邊疆的頭號功臣。
辦砸了,他就是動搖國家根基、引起邊防重鎮大亂的、要被後人罵一千年的罪人。
到時候,huang帝隻需要把他的人頭掛在宣府的城牆上,就能平息所有士兵的憤怒。
但是他沒有別的選擇。
“老奴……遵旨。”魏忠賢用嘶啞的嗓子回答道,“皇上放心,宣府鎮,亂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