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岔驛的土地廟像一塊潰爛的瘡疤，被短暫地揭開，又迅速被夜色掩埋。那名手持香爐的幽冥宗外圍爪牙，如同受驚的老鼠，在集鎮狹窄曲折的巷道裏快速穿行，卻始終未能擺脫身後那道如影隨形的冰冷陰影。
    江塵的跟蹤悄無聲息，《幽冥無影》的身法讓他的存在感降至最低，仿佛隻是夜風拂過牆頭的一縷微塵。他並不急於擒拿，隻是遠遠綴著，如同最耐心的蜘蛛，等待著獵物將自己引向更大的網絡。
    那爪牙最終鑽進了集鎮邊緣一間不起眼的、掛著“陳記棺材鋪”招牌的鋪子後門。鋪麵早已熄燈打烊，黑漆漆一片，唯有後院隱約傳來一絲微弱的光亮和壓抑的人語聲。
    江塵如同壁虎般遊上鄰近一座較高的屋脊，伏低身形，目光穿透夜色，落在那棺材鋪的後院。
    院內約有四五人，皆作普通百姓打扮，但氣息陰冷，眼神銳利，與那土地廟中的爪牙明顯不同，修為約在二流到一流之間。他們正低聲交談，內容斷斷續續飄入江塵耳中。
    “……三岔驛這邊‘收成’一般，上麵催得緊……”
    “玉京那邊需求太大，這點魂力連塞牙縫都不夠……”
    “聽說‘黑幡使’大人已經到了豫州，不日將親臨玉京坐鎮……”
    “慎言！黑幡使的行蹤也是你能議論的？做好自己的事！明日這批‘香料’必須準時運抵玉京‘醉仙樓’……”
    玉京！醉仙樓！
    江塵眼中寒光一閃。果然指向玉京！而且，似乎有一位被稱為“黑幡使”的幽冥宗高層即將抵達。這些人口中的“香料”，恐怕就是那能夠迷魂攝魄的詭異香爐或是其材料。
    他默默記下“醉仙樓”這個名字，以及“黑幡使”這個稱謂。
    隨後，他看到那幾名幽冥宗之人將幾個密封的、看似普通的貨箱搬上一輛早已準備好的騾車，用茅草掩蓋妥當。那名從土地廟回來的爪牙，也換了一身車夫打扮，混入了其中。
    看來，他們是要連夜將這批“香料”運往玉京。
    江塵沒有打草驚蛇。他悄然退走，回到落腳處，略作調息。待到天色微明，那輛騾車吱呀呀地駛出三岔驛，匯入北上官道的車流時，他才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他不再徒步，而是在下一個市鎮買了一匹普通的青驄馬，扮作尋常趕路的江湖客，遠遠吊著那輛騾車。有往生令對幽冥宗能量的隱約感應，他不擔心會跟丟。
    一路無話。
    越靠近玉京，官道越發寬闊平整，車馬行人絡繹不絕，沿途城鎮也越來越繁華。帝國的中樞氣象，與南疆的蠻荒瘴癘形成鮮明對比。但在這繁華的表象之下，江塵憑借殺手的敏銳，卻能感覺到一種隱隱的、如同暗流般的緊張氛圍。關卡盤查似乎嚴格了些，江湖人士也明顯增多，其中不乏氣息強悍之輩。
    十日後，雄偉恢弘的玉京城牆終於出現在地平線上。灰黑色的牆體綿延如山脈，高聳的箭樓在陽光下投下巨大的陰影，護城河寬如湖泊，水波蕩漾。車馬人流在巨大的城門洞前排成長龍，接受著守城兵士的盤查。
    那輛載著“香料”的騾車，混在眾多商隊中，緩緩通過了城門。江塵也牽著馬，隨著人流順利入城。
    一入玉京，喧囂熱浪撲麵而來。寬闊的朱雀大街足以容納十駕馬車並行，兩側店鋪林立，旗幡招展，叫賣聲、車馬聲、絲竹聲混雜在一起，構成一幅盛世浮華畫卷。行人摩肩接踵，衣著光鮮，氣息各異，有趾高氣揚的權貴家仆，有精明市儈的商賈，有風塵仆仆的江湖客，也有神色麻木的升鬥小民。
    江塵牽著馬，行走在熙攘的人流中，看似與周遭融為一體，實則心神高度集中。懷中的往生令在此地似乎變得更加沉寂，但那種對同源能量的微弱感應依舊存在，指引著一個大致的方向——城西。
    他沒有立刻追蹤那輛騾車，而是先找了一家位於城西、名為“悅來”的中等客棧住下。此客棧位置相對僻靜，魚龍混雜，便於隱匿。
    安頓好後，他並未外出，而是盤膝坐於房中，將感知力依托與往生令的微弱聯係，如同無形的蛛網，緩緩向四周擴散，感受著這座龐大帝都的能量流動。
    玉京城內，龍蛇混雜，能量氣息斑駁無比。有王朝氣運的煌煌正大，有佛寺道觀的清淨祥和，有江湖門派的淩厲鋒銳，也有深宅大院的深沉內斂……而在這些表象之下，他確實捕捉到了幾絲極其隱晦、與幽冥宗同源的陰冷邪氣，如同汙水般在城市的陰影角落裏悄然流淌。
    其中一股，正指向城西的某個區域，與那“醉仙樓”的大致方位吻合。
    夜幕降臨，華燈初上。玉京的夜晚比白天更加喧囂，尤其是那些秦樓楚館、酒樓茶肆集中的區域，更是燈火通明，笙歌不斷。
    江塵換了一身不起眼的深藍色布衣，融入夜色，向著感應中的方向行去。
    醉仙樓，並非他想象中的隱秘據點，而是一家在玉京城內頗有名氣的大酒樓，位於西市最繁華的地段。三層樓閣，飛簷翹角，燈籠高掛，門前車水馬龍，賓客盈門，一派豪奢氣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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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招搖之地，竟是幽冥宗的一處聯絡點？
    江塵沒有靠近正門，而是繞到酒樓後巷。這裏相對安靜，是運送雜物和後廚人員進出的通道。他隱匿在巷口的陰影裏，感知力仔細掃描著酒樓後方。
    往來之人多是夥計、廚役，看似尋常。但他注意到，在後院角落一處單獨的小樓外，有兩名看似閑聊的漢子，氣息沉穩，眼神警惕，太陽穴微微鼓起，竟是一流好手偽裝而成。小樓門窗緊閉，裏麵燈火通明，卻聽不到絲毫喧嘩。
    那輛從三岔驛來的騾車，正停在小樓旁，貨箱已然卸下。
    就是這裏了。
    江塵沒有貿然潛入。此地守衛森嚴，且位於鬧市，一旦動手，極易暴露。他需要更詳細的情報。
    他如同幽靈般退走，在醉仙樓周邊幾條街道緩緩踱步，看似漫無目的，實則將周圍的地形、可能的監視點、以及撤退路線一一記在心中。
    當他經過一條相對昏暗的巷道時，腳步微微一頓。
    巷子深處，隱約傳來壓抑的嗚咽聲和拳腳到肉的悶響。
    他本不欲多管閑事，玉京城內，這等欺壓淩辱之事每日不知凡幾。
    然而，就在他準備轉身離開的刹那，懷中的往生令，再次傳來一絲極其微弱的悸動！指向那巷子深處！
    嗯？難道有幽冥宗的人在此？
    他目光一冷，悄無聲息地潛入巷道陰影。
    隻見巷底，四五個地痞模樣的漢子，正圍著一個蜷縮在地上的瘦弱少年拳打腳踢。那少年衣衫襤褸，抱著頭，一聲不吭，隻有身體因疼痛而微微抽搐。
    而在一旁的牆角，還站著一個身著錦緞長衫、搖著折扇的年輕公子，麵色倨傲，眼神陰鷙，正冷笑著看著這一幕。他腰間懸掛的一枚玉佩，在黑暗中散發著極淡的、幾乎難以察覺的陰邪氣息——正是這氣息，引動了往生令的感應！
    這公子哥身上，有幽冥宗的東西！或者說，他本人就與幽冥宗有關！
    江塵的目光在那公子哥和挨打的少年之間掃過。殺手的本能讓他瞬間權衡利弊。救下這少年，或許會打草驚蛇；但若放任不管，這公子哥的身份或許是個突破口。
    就在他沉吟之際，那公子哥似乎打累了，或者說覺得無趣，用折扇指了指地上奄奄一息的少年，對那幾個地痞吩咐道：“行了，別打死了。把這小雜種扔到城西亂葬崗去，喂野狗。”
    “是，趙公子！”地痞們諂媚應聲，架起那少年就欲離開。
    趙公子？城西趙家？江塵腦海中瞬間閃過入城後聽到的一些零碎信息，城西趙家，似乎是個頗有勢力的商賈之家，與朝中某些官員往來密切。
    眼看地痞們架著少年就要走出巷道，江塵不再猶豫。
    他身形如同鬼魅般從陰影中掠出，甚至沒有動用隕星刺，隻是雙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在那幾名地痞頸側輕輕一拂。
    “呃……”
    幾名地痞哼都沒哼一聲，便軟軟倒地，昏迷過去。
    那趙公子臉上的倨傲瞬間凝固，轉化為驚愕與一絲慌亂：“你……你是什麽人？！敢管本公子的閑事？！”
    江塵沒有理他，目光落在他腰間那枚玉佩上。
    趙公子順著他的目光看去，似乎明白了什麽，臉上慌亂更甚，色厲內荏地吼道：“你想幹什麽？我警告你，我爹是趙半城！我表哥是京兆府的捕頭！你敢動我……”
    他話未說完，隻覺得眼前一花，脖頸一緊，已被一隻冰冷如鐵鉗的手死死扼住，整個人被提離了地麵！他拚命掙紮，卻感覺那隻手的力量如同山嶽，根本無法撼動分毫。
    “你……咕……”趙公子雙眼翻白，喉嚨裏發出嗬嗬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江塵湊近他耳邊，聲音冰冷如同九幽寒風吹過：“這玉佩，從何而來？”
    趙公子渾身一顫，眼中恐懼達到了頂點，拚命搖頭，似乎想說又不敢說。
    江塵手指微微用力。
    “是……是醉仙樓的胡掌櫃……送……送我的……”趙公子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褲襠處傳來一陣腥臊之氣。
    醉仙樓胡掌櫃？果然！
    江塵得到了想要的信息，不再廢話，手指微一用力。
    “哢嚓。”
    一聲輕微的脆響，趙公子的掙紮戛然而止，腦袋歪向一邊，眼中神采迅速消散。
    江塵像扔垃圾一樣將他的屍體丟在地上，看也沒看那個蜷縮在牆角、瑟瑟發抖的少年，身形一閃，已消失在巷道深處，仿佛從未出現過。
    片刻之後，巷子裏隻剩下幾具昏迷的地痞和一具逐漸冰冷的屍體。
    那個瘦弱的少年掙紮著抬起頭，看著江塵消失的方向，髒汙的臉上，一雙眼睛在黑暗中亮得驚人，裏麵沒有劫後餘生的慶幸，隻有一種深沉的、與他年齡不符的冰冷與……探究。
    江塵回到客棧，清洗掉手上並不存在的血跡。趙公子這條線斷了，但確認了醉仙樓胡掌櫃與幽冥宗有關。接下來，需要更謹慎地接觸這個胡掌櫃。
    他盤膝坐下，心神沉入與往生令的連接中，嚐試更清晰地感知醉仙樓後院那小樓內的氣息。
    樓內約有十餘人，氣息大多在一流境界，其中一股氣息尤為陰冷晦澀，似乎擅長斂息，修為可能接近宗師，想必就是那胡掌櫃。
    除此之外，他還隱隱感覺到，小樓地下，似乎存在著一個規模不小的密室，裏麵匯聚著不少混亂、微弱、充滿痛苦的生命氣息……與之前在幽冥宗據點感受到的“藥人”氣息極為相似！
    這醉仙樓，不僅是聯絡點，更可能是一處關押、處理“材料”的窩點！
    就在他仔細感知之際，一股極其隱晦、卻帶著淩厲劍意的感知力，如同微風般掃過客棧，在他房間外略微停留了一瞬。
    江塵心中一凜，立刻切斷與往生令的深度連接，將自身氣息模擬成尋常江湖客。
    那股劍意感知力並未深入探查，很快便移開了。
    是朝廷的巡查高手？還是其他勢力？
    江塵眼神微凝。這玉京城，果然水深得很。
    他看了一眼窗外沉沉的夜色。
    醉仙樓，胡掌櫃……是時候去“拜訪”一下了。不過，需要找一個合適的時機和身份。
    玉京的暗渠，已然在他麵前展開一角。而更大的漩渦，正在深處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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