亥時的梆子聲在玉京沉寂的街巷間空洞地回響，如同為這座不夜城敲響了短暫的休止符。西市邊緣，白日裏喧囂的“福壽膏”館也熄了大部分燈火，隻餘後巷深處幾縷曖昧的光暈和隱約的呻吟啜泣聲，如同潰爛傷口滲出的膿液。
    江塵如同融入夜色的壁虎，緊貼著潮濕冰冷的牆壁，向著巷底那間懸掛慘白燈籠的屋子潛行。《虛空斂息術》讓他與陰影融為一體，《幽冥無影》則賦予他超越貓鼬的敏捷。空氣中彌漫著阿芙蓉甜膩的焦糊味與垃圾腐爛的酸臭，混合成一種令人作嘔的氣息。
    白燈籠在夜風中微微搖晃，投下搖曳不定的光斑。屋子門窗緊閉，聽不到裏麵絲毫動靜，但江塵懷中的往生令，卻傳來比在鬼市時清晰數倍的陰冷感應——目標就在裏麵，而且，不止一人。
    他沒有選擇破門或翻窗。在這種地方，任何非常規的進入方式都可能打草驚蛇。他如同耐心的蜘蛛，在屋子側麵找到一處牆壁的裂縫，將感知力如同最纖細的絲線般滲透進去。
    屋內景象映入“眼”底。空間不大，陳設簡陋，一盞油燈如豆，勉強照亮圍桌而坐的三人。上首是個尖嘴猴腮、眼珠亂轉的瘦小男子，腰間鼓鼓囊囊，想必就是“黑鼠”。他左右各坐一人，氣息彪悍，太陽穴高高鼓起，皆是一流好手，應是其保鏢。
    桌上散落著幾塊成色不一的礦石和一些金銀細軟，似乎剛完成一筆交易。黑鼠正壓低聲音說著什麽：
    “……醉仙樓那邊栽了，胡掌櫃折了進去，聽說密室裏的人都被官府弄走了。上麵很惱火，讓我們最近都收斂點，等‘黑幡使’大人到了再說。”
    “鼠哥，那‘香料’的生意還做不做了？好幾個老主顧都催得緊。”左側的保鏢問道。
    “做！怎麽不做？”黑鼠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不過得更小心。以後交易地點換到城隍廟西偏殿，時間改到醜時三刻。還有，對新上門的客人，得多試幾道‘坎兒’，確保不是六扇門的鷹爪子或者……其他對頭。”
    “其他對頭？鼠哥，您是說……？”右側保鏢麵露疑惑。
    黑鼠冷哼一聲，沒有明說，但眼中閃過一絲忌憚：“總之都給我打起精神！這批新到的‘迷魂香’勁道足，是黑幡使大人親自賜下的，出了岔子，咱們誰都擔待不起！”
    迷魂香？黑幡使親自賜下？江塵心中一動，這倒是個意外收獲。看來這黑鼠的地位，比他預想的要高一些，至少能接觸到由黑幡使直接掌控的“高級貨”。
    是時候現身了。
    他不再隱匿氣息，但也沒有完全放開，維持在一種略帶陰冷、符合“求購特殊香料”者身份的狀態，走到屋門前，屈指，用一種特定的、兩輕一重的節奏敲了敲門。
    屋內談話聲戛然而止。
    “誰？！”黑鼠警惕的聲音傳來。
    “鬼市，‘笑臉’介紹來的。”江塵用了在麵具攤隨口編的代號，聲音沙啞，“想買點‘助興’的香料。”
    門內沉默了片刻，傳來門栓滑動的聲音。門開了一條縫，一名保鏢警惕地探出頭，上下打量著江塵臉上那詭異的笑臉麵具。
    “什麽‘助興’的香料？我們這不賣那個。”保鏢試圖搪塞。
    江塵伸出帶著薄皮手套的手，指尖夾著那枚從胡掌櫃處得來的黑色玉牌，在門縫前晃了晃，並未讓對方看清全貌，隻露出那個鬼爪幽焰的標記一角，同時壓低聲音：“南邊來的老主顧，胡掌櫃的路子斷了，聽說鼠哥這兒有‘新茶’。”
    那保鏢看到標記，臉色微變，回頭看向屋內的黑鼠。黑鼠眯著眼睛，對保鏢使了個眼色。
    保鏢讓開身子：“進來吧。”
    江塵邁步進屋，目光迅速掃過全場。油燈光線下，黑鼠那雙精明的眼睛正死死盯著他，另外兩名保鏢則一左一右隱隱封住了他的退路。
    “閣下怎麽稱呼？麵生得很。”黑鼠皮笑肉不笑地開口，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麵上敲擊著。
    “江湖過客，名號不足掛齒。”江塵聲音平淡，“鼠哥有貨，我有錢，何必問那麽多？”
    “嗬嗬，說得是。”黑鼠幹笑兩聲，話鋒一轉，“不過，規矩不能壞。既然是生客，總得驗驗成色。”他使了個眼色。
    左側那名保鏢獰笑一聲，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巧的黑色香爐，與土地廟中所見類似，但做工更加精致。他點燃爐中一小撮暗紅色的香粉，一股比之前濃鬱十倍的奇異香腥味瞬間彌漫開來，直衝口鼻！
    這香……毒性猛烈！不僅能迷魂，更有侵蝕內力之效！尋常一流高手聞上幾息，恐怕就要手腳發軟，任人宰割！
    黑鼠和兩名保鏢都屏住呼吸，緊緊盯著江塵，看他如何反應。
    江塵心中冷笑，這試探果然來了。他早已運轉《太初蘊靈篇》與《蘊神篇》，識海中《鎮魂鍾》虛影穩固，更有一絲微不可察的往生令秩序之力護住心脈。這迷魂香雖烈，對他卻影響甚微。
    但他並未立刻表現出來，而是故意讓眼神出現了一絲極其短暫的迷茫，身體也微微晃動了一下，仿佛受到了影響，隨即又強行站穩，聲音帶著一絲“勉強”的鎮定：“鼠哥……這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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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鼠見他隻是瞬間恍惚便恢複，眼中閃過一絲驚疑。這“笑臉人”的內力修為和意誌力，看來比預想的要強。但他並未完全放心。
    “沒什麽意思，例行公事而已。”黑鼠揮揮手，讓保鏢收起香爐，臉上堆起更“真誠”的笑容，“閣下勿怪，實在是最近風聲緊。現在，我們可以談談生意了。”
    他從桌下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盒，打開，裏麵是幾顆龍眼大小、通體漆黑、表麵有著天然螺旋紋路的幹癟果實。
    “這是南疆新到的‘夢魘陀羅果’，藥性比之前的‘迷幻陀羅’強上數倍，隻需指甲蓋大小，便能讓人墜入最深沉的幻境，任由擺布。價格嘛……自然也不便宜。”黑鼠介紹道，目光卻依舊在觀察江塵的反應。
    江塵目光掃過那幾顆果實，以他《百毒真經》和《蠱毒秘錄》的造詣，瞬間辨認出這確實是夢魘陀羅的果實，而且采摘手法專業，藥性保存完好。幽冥宗在南疆的資源渠道，果然還未完全斷絕。
    他沒有去看果實，反而盯著黑鼠，麵具下的嘴角似乎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夢魘陀羅……確實不錯。不過，我更感興趣的是……鼠哥剛才提到的，‘黑幡使’大人親賜的‘迷魂香’。”
    黑鼠臉色驟然一變！另外兩名保鏢也瞬間繃緊了身體，手按上了兵刃！
    “你到底是什麽人？！”黑鼠厲聲喝道，眼中殺機畢露。黑幡使的名號，絕非普通買家能知曉！
    “我說了，買家。”江塵語氣依舊平淡，仿佛沒感受到那凝實的殺意，“我對尋常貨色沒興趣。若鼠哥能做主，將那批‘迷魂香’分潤一些，價格，不是問題。”他說話間，從懷中取出幾張麵額不小的銀票，隨意放在桌上。
    銀票的出現，稍稍緩和了緊張的氣氛。黑鼠盯著那疊銀票，又看了看江塵有恃無恐的態度，眼中貪婪與疑慮交織。對方知道黑幡使，又能抵擋迷魂香，出手闊綽……莫非是其他地域來的、與宗門有合作的大客戶？或是……上麵派來暗中調查的人？
    他不敢確定，但也不敢輕易動手。萬一真是重要人物，他得罪不起。
    “嘿嘿……”黑鼠忽然又笑了起來，隻是笑容有些僵硬，“閣下消息倒是靈通。不過，那批香是黑幡使大人專供幾位重要人物的，數量有限，我做不了主。若是閣下真有興趣，或許……等黑幡使大人抵達玉京後，我可以代為引薦？”
    試探，依舊是試探。他想確認江塵的身份和目的。
    江塵心中明了，知道不能再深究下去，否則必然引起更大懷疑。他順勢而下，收起銀票，語氣帶著一絲“遺憾”：“既然如此，那便算了。這幾顆夢魘陀羅果，我要了。開個價吧。”
    黑鼠見他沒有堅持，心中稍稍鬆了口氣，報出一個高昂的價格。江塵沒有還價，爽快付錢，將玉盒收入懷中。
    交易完成，氣氛似乎緩和下來。
    “閣下以後若還需要什麽‘特別’的貨物，盡管來此找我。”黑鼠拱了拱手，送客之意明顯。
    江塵點點頭，轉身向門口走去。
    就在他背對黑鼠三人，伸手即將觸碰到門栓的瞬間——
    異變再起！
    身後惡風襲來！並非兵刃，而是一張閃爍著幽藍光芒、明顯淬了劇毒的鋼絲網，兜頭罩下！同時，左右兩側的保鏢也悍然出手，一刀一劍，帶著淩厲的勁風，封死了他所有閃避空間！
    黑鼠終究還是選擇了滅口！他無法完全信任這個神秘的“笑臉人”，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麵對這突如其來的圍殺，江塵仿佛背後長眼，在鋼絲網落下的刹那，身形如同沒有骨頭的泥鰍般猛地向下一矮，險之又險地讓網緣擦著後背掠過！同時，他足尖猛地蹬地，身體如同離弦之箭向前竄出，並非直線，而是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恰好避開了左右夾擊的刀劍！
    “叮！叮！”
    刀劍砍在空處，發出脆響。
    黑鼠三人沒想到江塵反應如此之快，身法如此詭異，都是一愣。
    而就在這電光石火的間隙，江塵已然撞開房門，衝到了屋外！但他並未立刻遠遁，而是反手一揮！
    三枚淬了劇毒的透骨針，呈品字形射向屋內！並非瞄準要害，而是射向油燈和兩名保鏢的麵門！
    “噗！”油燈應聲而滅，屋內瞬間陷入黑暗！
    “小心暗器！”
    驚呼聲與毒針入肉的悶響同時響起！
    借著屋內瞬間的混亂與黑暗，江塵身形幾個閃爍，已融入巷道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他沒有選擇擊殺黑鼠，留下這個魚餌，才能釣出後麵的大魚。
    屋內，黑鼠氣急敗壞的咆哮聲和保鏢的痛哼聲隱約傳來，很快又被壓抑下去，顯然他們也不敢聲張。
    江塵在複雜的巷道中穿行，確認無人跟蹤後，才摘下麵具，恢複成“陳默”的容貌，氣息也調整回一流武者水準。
    他摸了摸懷中的玉盒。夢魘陀羅果，雖是邪物，但運用得當，或許在某些時候能起到奇效。更重要的是，通過這次接觸，他確認了黑鼠的地位，知道了新的交易地點和時間，更是坐實了黑幡使即將抵達的消息。
    雖然引起了黑鼠的懷疑和攻擊，但也在他的預料之中。經此一事，黑鼠必然會將“笑臉人”的消息上報，這反而可能加速黑幡使的露麵。
    他抬頭望向玉京深沉如墨的夜空，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
    鼠穴已探，毒牙已露。
    接下來，該輪到那位藏身幕後的“黑幡使”了。隻是不知，當這位幽冥宗的大人物踏入玉京時，等待他的，會是怎樣的“驚喜”。
    夜色更濃，玉京的暗流，在無聲處愈發洶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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