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林深火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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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在樹林深處搖曳。
不是漁屋,是座半塌的山神廟。腐朽的門板虛掩著,縫隙裏漏出昏黃光亮,映出廟前雜草叢生的石階。
江塵在樹林邊緣停步,背靠樹幹,讓喘息平複。左臂的僵硬已蔓延至肩胛,右腿傷口的麻痹感時隱時現,體內毒素與陰寒侵蝕彼此撕扯,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綿密的刺痛。
內力幾近枯竭,清心鈴沉寂,往生令毫無反應。
但他不能停。
遠處河道方向傳來隱約的犬吠——搜捕的人帶著獵犬來了,比他預想的更快。
江塵盯著那點燈火,腦中快速計算:
廟裏有人。火光穩定,不是風中的殘燭,而是有人照看。可能是山中獵戶、逃難流民,也可能是幽冥宗的暗哨——黑幡使心思縝密,未必不會在下遊布設眼線。
他需要藥,需要食物,需要至少兩個時辰的喘息來壓製傷勢。
但也可能是陷阱。
犬吠聲漸近。
江塵不再猶豫,身形如鬼魅般穿過樹林,繞到山神廟側後方。牆壁坍塌大半,他伏在斷牆外,屏息凝聽。
廟內有呼吸聲。
隻有一人。呼吸綿長而略顯虛浮,似是年老體弱之輩,並非武者。
江塵從斷牆缺口向內窺視。
破敗的神像下,篝火燃著。一個須發皆白的老者蜷縮在草席上,身上裹著破舊棉袍,身旁放著個藥簍,幾株草藥散落在地。老者似在打盹,手裏還握著半塊硬餅。
不是陷阱。
至少不像。
江塵悄無聲息翻入廟內,落地時右腿一軟,險些跪倒。他咬牙站穩,隕星刺已抵在老者喉間。
老者驚醒,渾濁的眼睛瞪大,卻沒有驚呼。
“別動。”江塵聲音嘶啞,“我需要傷藥、幹淨的水和布。”
老者緩緩點頭,目光落在他左肩——那裏黑袍已被血浸透,凝結的暗紅色中隱隱泛著詭異的青黑。
“你中了陰寒之毒。”老者開口,聲音蒼老卻平靜,“還有‘腐髓散’的痕跡……能撐到現在,內力不弱。”
江塵眼神一凜:“你是醫師?”
“采藥的。”老者指了指藥簍,“年輕時學過些皮毛。放開老朽,我去取藥。”
江塵盯著他三息,緩緩收刺。
老者顫巍巍起身,從藥簍底層摸出幾個油紙包,又取出一隻陶罐,裏麵是清水。他撕開江塵左肩衣物,看到傷口時,倒吸一口涼氣。
“蝕魂石殘留……你是幽冥宗的人?”
“仇人。”
老者不再多問,取出一把小刀在火上烤了烤,低聲道:“腐肉需剜去,陰寒需以‘赤陽草’汁液衝洗。會很痛,不能喊。”
江塵點頭,將半截木棍咬在口中。
刀鋒切入皮肉的瞬間,劇痛如烈火燎原。江塵渾身肌肉繃緊,額角青筋暴起,卻一聲未吭。老者手法老練,快速剔除發黑的血肉,又將搗碎的赤陽草敷上傷口。
“嘶——”
草藥觸及傷口的刹那,仿佛燒紅的烙鐵按在皮肉上!陰寒侵蝕瘋狂反撲,與赤陽草的藥性激烈對抗,江塵眼前一黑,幾乎昏厥。
老者迅速以布條包紮,又遞來一枚褐色藥丸:“內服,壓製餘毒。但治標不治本,三日內需尋到‘玉髓蓮’或宗師級高手以純陽真氣祛除,否則寒毒入髓,左臂必廢。”
江塵吞下藥丸,藥力化開,一股暖流暫時壓住體內翻騰的寒意。
“多謝。”他從懷中摸出最後幾兩碎銀。
老者搖頭:“不必。老朽年輕時……也曾被幽冥宗追殺。”
江塵動作一頓。
廟外,犬吠聲已至林邊。
老者臉色微變:“他們追來了。後殿有地窖,原本是存香燭的,可暫避。”
“會連累你。”
“他們搜不到自會離開。”老者扶起江塵,“快。”
地窖入口在神像後的石板下,狹窄潮濕,僅容一人蜷縮。老者合上石板前,低聲道:“莫出聲,獵犬嗅不到地窖氣息。”
黑暗吞沒一切。
江塵蜷在地窖角落,耳貼石板,傾聽上方動靜。
腳步聲雜遝而至,至少有十餘人。火把光亮透過石板縫隙滲入,影影綽綽。
“搜!”有人厲喝。
廟內器物翻倒聲、腳步聲、犬吠聲混雜。獵犬在廟內轉了幾圈,發出困惑的低嗚——地窖密閉,氣味隔絕。
“老頭,可見過一個受傷的黑衣人?”問話者語氣凶狠。
老者咳嗽幾聲:“老朽一直在廟裏歇腳,未曾見人。”
“血跡呢?附近可有血跡?”
“林子裏野獸廝殺是常事,老朽眼神不好,看不清。”
沉默片刻。
“頭兒,這老頭怎麽辦?”
“殺了幹淨。”另一人冷聲道,“寧可錯殺。”
江塵手指收緊,握住隕星刺。
但老者忽然開口:“各位好漢可是幽冥宗的大人?”
“嗯?你知道幽冥宗?”
“年輕時跑江湖,聽說過。”老者聲音依然平靜,“若老朽沒記錯,幽冥宗的規矩裏有一條:無故殺平民者,需以三倍血償還。各位大人身上煞氣不重,應是外堂弟子,犯不著為個逃犯觸犯宗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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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窖中,江塵眼神微動。
這老者對幽冥宗規矩如此熟悉……
廟上一陣沉默。
良久,那領頭者哼了一聲:“老頭倒是明白人。撤!去下遊搜,他重傷跑不遠!”
腳步聲漸遠。
江塵等了半炷香時間,才推開石板。
老者坐在篝火邊,重新添了柴,火光映著他溝壑縱橫的臉。
“他們暫時不會回來。”老者沒回頭,“但你也不能久留。天亮前,必須離開這片山林。”
江塵走到火邊坐下,緩緩運轉僅存的內力,催化藥力。赤陽草的藥性在左肩蔓延,與陰寒侵蝕形成脆弱的平衡,但右腿的麻痹感仍在加深。
“前輩如何稱呼?”他問。
“山裏人都叫我藥翁。”老者撥弄著篝火,“你呢?能讓幽冥宗出動‘血鴉網’追捕的,不是尋常仇家。”
“江塵。”
藥翁動作頓了頓,深深看他一眼:“玉京城裏鬧出大動靜的,是你?”
“前輩消息靈通。”
“老朽雖隱居山林,但采藥時常進城賣藥,市井流言聽了不少。”藥翁從懷裏摸出個油紙包,裏麵是幾塊肉幹,“吃吧,你失血過多,需補氣血。”
江塵接過,慢慢咀嚼。肉幹鹹硬,卻暖胃。
“幽冥宗的‘血鴉網’已鋪開,玉京周邊三百裏,所有暗樁、眼線、收買的官吏衙役都會動起來。”藥翁低聲道,“水路陸路皆被封死,你唯一的生路,是往西進‘蒼霧山脈’。”
蒼霧山脈,橫亙三州之界的險惡之地,瘴氣彌漫,凶獸橫行,更有天然迷陣,便是宗師也不敢輕入。
“山中可有幽冥宗勢力?”
“有,但薄弱。”藥翁道,“山脈深處有‘霧隱村’,是避世之人的聚居地,其中或有能解你寒毒之人。但路險,你現在的狀態,走不到百裏。”
江塵沉默。
他需要時間恢複。哪怕隻是一兩日,將內力恢複到三成,壓製住傷勢,才有生機。
藥翁似看出他所想,從藥簍底翻出一張泛黃的地圖:“從此地向西三十裏,有處廢棄道觀,觀後有密道可通地下暗河。順暗河走十裏,出地麵便是蒼霧山脈外圍。幽冥宗短時間內搜不到那裏。”
江塵接過地圖,上麵標注詳細,連密道機關都有圖解。
“前輩為何幫我至此?”
藥翁望著篝火,良久才道:“四十年前,老朽的妻子死於幽冥宗‘蝕魂試驗’。我尋仇半生,未能傷其分毫,反廢了一身武功。”他扯開衣襟,胸口處赫然有道漆黑的掌印,深陷皮肉,觸目驚心,“這‘蝕心掌’的傷,折磨了我四十年。”
他看向江塵:“你毀了蝕魂石,傷了黑幡使麾下宗師——這是我四十年都未做到的事。幫你,便是替我妻子報仇。”
江塵起身,鄭重一禮。
“此恩必報。”
藥翁擺手:“快走吧。地圖記熟後燒掉。記住,進蒼霧山脈前,莫再與人交手,你的身體已到極限。”
江塵將地圖細節刻入腦海,投入火中。又向藥翁討了些赤陽草與壓製麻痹的草藥,用布包好貼身收藏。
臨行前,藥翁遞給他一根黝黑的木杖:“‘鐵心木’所製,堅硬如鐵,可作拐杖,也可防身。你右腿傷重,需借力。”
江塵接過木杖,入手沉重,杖身刻著簡陋的符文,似是安神定魂之用。
“保重。”
他推門而出,沒入林中黑暗。
藥翁坐在篝火邊,聽著遠去的輕微腳步聲,緩緩閉上眼。
“阿素……又有一個孩子,走上了我們當年的路。”
“願他能走得遠些。”
同一時刻,玉京城內,聽雨別院。
黑幡使麵前跪著三名黑衣探子,個個麵色慘白。
“下遊三十裏內搜遍,未見蹤跡。”
“沿岸獵戶、船家皆已問過,無人見到傷者。”
“血鴉網已啟動,但至今未有回報。”
黑幡使指尖輕叩桌麵,聲音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他受了那麽重的傷,不可能憑空消失。”他緩緩道,“隻有兩種可能:一是有人接應,二是他找到了我們不知道的藏身之處。”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夜色正濃,東方天際已透出一絲微白。
“傳令:收縮搜捕範圍,重點排查玉京以西所有村落、山廟、廢棄屋舍。尤其是……蒼霧山脈方向。”
“大人懷疑他往西去了?那可是死地。”
“死地,往往也是生路。”黑幡使轉身,陰影中的眼眸幽深,“另外,查一查這四十年來,所有與幽冥宗有血仇、且可能藏身玉京附近的人。特別是……醫師或藥師。”
“是!”
探子退下後,黑幡使從懷中取出一枚血色玉佩。
玉佩正中,一點微光緩緩閃爍,指向西方。
“往生令的氣息……雖然微弱,但還能追蹤。”他喃喃自語,“江塵,你能逃多遠呢?”
他握緊玉佩,血色浸透指縫。
“遊戲,才剛剛開始。”
窗外,第一縷晨光刺破夜幕,照在聽雨別院的青瓦上,冰冷如鐵。
三十裏外山林中,江塵拄著鐵木杖,一步一瘸地走向西方。
身後,東方既白。
身前,群山如墨。
而懷中的往生令,在晨光初現的刹那,極其微弱地……顫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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