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霧中囚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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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鐺聲遠去。
江塵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一張硬板床上。身下是粗糙的草席,身上蓋著靛藍布衾,帶著淡淡草藥味。房間狹小,石砌牆壁上布滿青苔,唯一的光源來自牆縫裏嵌入的螢石,發出幽綠的微光。
他試圖起身,左肩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陰寒侵蝕被某種溫和藥力暫時壓製,但並未根除。右腿傷口已被重新包紮,手法比他自己處理的精細得多,敷料下透出清涼藥香。
內力仍然被封。
他低頭查看,胸口幾處大穴留著細微的指壓痕跡,封穴手法高明得近乎藝術:既能完全鎖住內力運行,又不損傷經脈根本,甚至隱約有溫養之效。
這不是囚禁,至少不完全是。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提鈴女子端著木碗進來,鬥笠已取下,露出一張清秀但蒼白的臉,約莫二十五六歲年紀。她將碗放在床邊石墩上,碗裏是冒著熱氣的褐色藥湯。
“喝了。”聲音依舊飄忽,“能壓住寒毒十二個時辰。”
江塵坐起,端起藥碗一飲而盡。藥湯苦澀中帶著甘甜,入腹後化作暖流散向四肢百骸,左肩的陰寒刺痛果然緩解了幾分。
“怎麽稱呼?”他問。
“鈴醫。”女子接過空碗,“村裏人都這麽叫。”
“這裏就是霧隱村?”
“是。”鈴醫轉身走向門口,“你暫時住這間石屋。每日辰時、酉時我會送藥來。三日內不得離開此屋,這是規矩。”
“三日後呢?”
“三日後,守霧人會決定你的去留。”她頓了頓,“勸你莫要嚐試衝破封穴,那手法是村裏幾位長老所設,強行衝穴隻會傷及經脈根本。”
門被輕輕帶上。
江塵靠在牆上,開始觀察這間石屋。
長約兩丈,寬一丈半,除了一張床、一個石墩,再無他物。牆角有隻陶罐,裏麵是清水。牆壁上的青苔分布均勻,說明濕度恒定——這屋子應該在山腹深處,通風卻很好,可見有精巧的換氣設計。
他伸手觸摸牆壁。石料冰涼,敲擊聲沉悶,厚度至少三尺,不是普通人力能破開。門是厚重的鐵木,門外隱約有呼吸聲——有人看守。
標準的囚室,卻帶著醫者的仁慈。
江塵閉上眼,開始調動僅存的意識內視身體。
傷勢比預想的更複雜:左肩蝕魂石殘留的陰寒已侵入肩井穴,正在向心脈緩慢滲透;右腿的“腐髓散”毒素被藥物暫時壓製,但仍盤踞在膝蓋附近筋脈;背部舊傷因連番戰鬥而崩裂,好在未傷及脊椎;最麻煩的是內力枯竭後的經脈萎縮,像幹涸的河床,需要緩慢溫養才能恢複生機。
以現在的狀態,別說對抗宗師,就算是個普通壯漢也能輕易製住他。
而霧隱村……絕非普通山村。
鈴醫的步法、老嫗的嗅覺、佝僂老者的眼力,還有那精妙的封穴手法,都顯示這裏隱居著不簡單的人物。他們與世隔絕,卻又對幽冥宗知之甚詳;他們定下嚴苛規矩,卻又願意收留重傷的逃亡者。
矛盾背後,必有隱情。
江塵從懷中摸出往生令。
令牌觸手微溫,不再是之前的冰涼沉寂。表麵那枚閉目眼瞳的紋路在螢石綠光下顯得格外清晰,仿佛隨時會睜開。
它在霧隱村有反應。
這意味著什麽?
江塵將令牌貼身收好,開始緩慢活動左手指關節。內力被封,但肌肉記憶還在,《刺神訣》的發力技巧、《幽冥無影》的身法要訣,都可以在腦海中反複演練。
這是殺手的本能:任何時候都不放棄準備。
接下來的兩天,江塵過著規律的生活。
辰時,鈴醫準時送藥,藥湯每日不同:有時偏苦澀,壓製陰寒;有時偏辛辣,疏通淤血;有時偏甘甜,溫養經脈。
酉時,鈴醫再次出現,除了藥湯,還會帶些簡單的食物:山薯、野菜粥、偶爾有幾塊熏肉。她話很少,送完即走,但從不過問江塵的身份或經曆。
第二天下午,來的是那佝僂老者。
“老朽姓石,村裏人叫石翁。”他拄著拐杖在石墩上坐下,渾濁的眼睛盯著江塵,“藥翁那老家夥,還活著?”
“活著。”江塵答。
“四十年前他離開村子,說要去報仇。”石翁扯了扯嘴角,露出稀疏的黃牙,“報了麽?”
“他妻子死了,他廢了武功。”
“那就是沒報成。”石翁咳嗽兩聲,“也好,活著總比死了強。”
“藥翁曾是霧隱村的人?”
“曾是。”石翁頓了頓,“現在也是。隻要身上流著霧隱的血,走到哪裏都是霧隱的人。”
他站起身,拐杖敲了敲地麵:“小子,你身上的往生令,是怎麽得來的?”
江塵眼神一凝。
“你知道往生令?”
“老朽不僅知道,還見過它的上一任主人。”石翁眼中閃過追憶之色,“六十年前,一個和你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持令入村,求取‘玉髓蓮’救治中了蝕魂石的同伴。他在村裏住了三個月,最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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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如何?”
“最後他帶著玉髓蓮離開了,而他的同伴死在了村外。”石翁聲音低沉,“往生令的持有者,往往與死亡相伴。這是詛咒,也是宿命。”
他走向門口,又停住:“明日守霧人會來見你。想活命,就實話實說。霧隱村不喜歡謊言。”
門再次關上。
江塵坐在黑暗中,消化著石翁的話。
六十年前就有往生令持有者入村求藥?那麽往生令的曆史比想象中更久遠。而霧隱村能提供克製蝕魂石的“玉髓蓮”,說明他們與幽冥宗的對抗並非一朝一夕。
藥翁是霧隱出身,因妻子死於蝕魂試驗而離開尋仇……這個村子與幽冥宗的血仇,恐怕已延續數代。
懷中的往生令又微微發燙。
第三天辰時,鈴醫沒有來送藥。
門被推開時,進來的是三個人:石翁、老嫗,還有一個江塵未見過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約莫四十餘歲,麵容剛毅,左臉有道從額角延伸至下頜的疤痕,像被利爪撕過。他穿著灰色布衣,腰間掛著一串銅錢大小的黑色鈴鐺,行走時卻無聲無息。
“我是守霧人,陳。”男人開口,聲音如鐵石摩擦,“說出你的姓名、來曆,以及為何被幽冥宗追殺。每一句都需屬實——霧隱村有辦法辨別謊言。”
江塵平靜地與他對視。
“江塵。殺手。在玉京毀了幽冥宗的蝕魂石,殺了他們的人。”
“蝕魂石?”陳的眼中閃過一絲厲色,“詳細說。”
江塵簡述了玉京之戰的經過,隱去了往生令的具體作用,隻說以特殊手段淨化了蝕魂石。當提到黑幡使時,石翁和老嫗的臉色明顯陰沉下來。
“黑幡使……”老嫗喃喃,“那個叛徒還活著。”
叛徒?
江塵記下這個詞。
陳聽完後沉默片刻,從腰間取下一枚黑色鈴鐺,輕輕搖動。鈴聲低沉,不似鈴醫的銅鈴清脆,卻仿佛能穿透骨髓。
“他沒有說謊。”陳收起鈴鐺,“至少在他所知範圍內沒有。”
“往生令呢?”石翁問。
江塵取出令牌,放在床上。
三人看到令牌的瞬間,呼吸都微微一滯。老嫗甚至後退半步,眼中閃過恐懼與憎恨交織的複雜情緒。
“果然是它……”陳上前,沒有觸碰令牌,隻是仔細端詳,“六十年前,上一任持有者入村時,我還是個孩子。那令牌的氣息,我一輩子忘不了。”
“你們見過上一任持有者?”江塵問。
“見過。”陳點頭,“他叫陸尋,是個劍客。他來求玉髓蓮救他的妻子,但他的妻子在村外就被蝕魂石侵蝕至深,玉髓蓮也無力回天。陸尋在妻子死後發了瘋,持劍殺回幽冥宗,從此再無音訊。”
他看向江塵:“往生令為何會在你手中?”
“偶然所得。”江塵沒有透露灰霧空間的秘密,“它似乎對幽冥宗功法有克製之效。”
“不是似乎,就是。”老嫗忽然開口,聲音尖銳,“往生令是‘守夜人’一脈的傳承信物,專為克製幽冥邪術而生!可守夜人一脈六十年前就已斷絕,你從何處得來?!”
房間裏的空氣驟然緊繃。
江塵感受到三人的目光如實質般壓來。他知道,接下來的回答將決定自己的生死。
“我在一處古墓中得到它。”這是部分實話,“墓主屍身已腐,隻餘令牌和幾卷殘缺典籍。我學了其中一些法門,才得以對抗幽冥宗。”
“典籍何在?”陳追問。
“毀了。”江塵麵不改色,“被幽冥宗的人發現後,為免落入敵手,我親手焚毀。”
沉默。
良久,陳緩緩吐出一口氣。
“你願意交出往生令嗎?”
“不願。”江塵回答得毫不猶豫,“它現在是我的保命之物。”
“哪怕它可能帶來災禍?”
“我已經在災禍之中。”
陳與石翁、老嫗交換眼神,三人走到屋角低聲商議。江塵聽不清內容,但從肢體語言看,石翁似乎傾向於留下他,老嫗則明顯反對,陳在權衡。
半盞茶後,陳走回床邊。
“霧隱村可以庇護你,直到你傷勢恢複。但有幾個條件。”
“請說。”
“第一,你需以血立誓,絕不將霧隱村的位置與秘密外泄。”
“可。”
“第二,傷勢恢複後,你需為村裏做三件事,以償還救命之恩。”
“何事?”
“到時自知,但絕不會違背你的原則。”
江塵沉吟片刻:“隻要不讓我殺害無辜,不背叛恩人,可。”
“第三,”陳盯著他的眼睛,“往生令不可在村中隨意動用。它的氣息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
江塵點頭:“我本也無意動用。”
“那麽……”陳伸出手,“歡迎來到霧隱村,暫時的客人。”
江塵與他擊掌為誓。
石翁露出笑容,老嫗依舊板著臉,但眼中敵意稍減。
“鈴醫會繼續為你療傷。”陳說,“七日後,若寒毒壓製得當,石翁會帶你去‘藥穀’嚐試摘取玉髓蓮。那東西能根除蝕魂石殘留,但采摘極險,需你親自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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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何是我?”
“因為隻有身負陰寒侵蝕之人,才能感應到玉髓蓮的成熟時機。”石翁解釋,“這是村裏的規矩,也是考驗。”
江塵明白:這是交易的一部分。霧隱村提供庇護和療傷,他則需承擔相應的風險。
“我接受。”
三人離開後,鈴醫端著藥碗再次出現。這次她沒有立即離開,而是在床邊站了片刻。
“陳叔他們……沒為難你吧?”她問。
“沒有。”江塵看著她,“你似乎不讚同他們的決定。”
鈴醫沉默良久。
“往生令的持有者,最後都沒有好下場。”她輕聲說,“陸尋前輩是,上上一任也是。我不希望霧隱村再卷入那種悲劇。”
“悲劇因何而起?”
“因為守夜人的使命。”鈴醫轉身,“等你傷好些,石翁會告訴你。現在,先把藥喝了。”
她離開後,江塵靠在牆上,看著手中溫熱的往生令。
守夜人、霧隱村、幽冥宗、往生令……這些碎片之間,似乎有一條若隱若現的線索。
而他現在要做的,是在這迷霧重重的村落中活下去,恢複實力,然後——
查明真相。
窗外如果石屋有窗的話)傳來隱約的鈴鐺聲,那是霧隱村特有的韻律,在永不止息的山霧中回蕩,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被塵封的曆史。
而江塵的下一段路,將從這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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