螢石微光透過霧氣，在訓練場上投下斑駁光影。
    江塵站在場中，感受著體內緩慢恢複的內力——封穴已解三日，經脈在玉髓蓮藥力溫養下重新充盈，雖未及全盛，但已有五六成水準。左臂的“玉髓印記”對寒氣敏感異常，此刻正微微發燙，警示著訓練場地下埋藏的寒玉陣正在運轉。
    “守夜人身法的核心，不在快，在‘隱’。”鈴醫站在場邊，手中銅鈴輕搖，發出特定頻率的聲響，“《夜影步》分三重境界：第一重‘影隨形’，可借光影變幻隱匿身形；第二重‘氣同塵’，能將氣息融入環境；第三重‘心入夜’，則是連殺意都能收斂，真正做到與夜色合一。”
    她停下搖鈴：“你現在要學的，是第一重的基礎步法。看好了。”
    話音未落，鈴醫的身影忽然模糊。
    不是消失，而是仿佛融入了周圍的光影之中。她明明還在移動，卻難以用眼睛捕捉確切位置——上一瞬在左，下一瞬在右，影子在螢石微光下扭曲拉長，與訓練場上石柱的陰影交織在一起，難分真假。
    江塵凝神觀察。
    這不是純粹的輕功，更是一種對光線、角度、時機的精準把控。每一步踏出都踩在陰影最深處，每一個轉身都借用了物體的遮擋，甚至連呼吸節奏都與螢石明暗閃爍的頻率同步。
    三息後，鈴醫重新顯現在原地，仿佛從未移動過。
    “看明白了多少？”
    “七成。”江塵閉眼，在腦中複盤剛才的步法軌跡，“關鍵有三：一是對光影變化的預判，二是步伐與呼吸的配合，三是……”
    他睜開眼：“三是‘欺騙’——不是完全隱匿，而是讓對手的眼睛看到你想讓他看到的。”
    鈴醫眼中閃過一絲讚許。
    “悟性不錯。現在你試試。”
    江塵踏入訓練場。
    腳下是特製的青石板，表麵粗糙，摩擦適中。螢石嵌在四周石壁上，以某種規律明滅閃爍——這是模擬不同環境下的光線變化。而地下寒玉陣散發出的微弱寒氣，則不斷幹擾著武者的感知。
    他深吸一口氣，按《夜影步》口訣運轉內力。
    第一步踏出，踩在螢石熄滅的刹那。
    身形微側，借石柱陰影遮掩半邊身體。
    呼吸放緩，與下一次螢石亮起的頻率同步……
    第三步時，江塵就感覺到了異樣。
    《夜影步》的運勁方式與《幽冥無影》截然不同。後者追求極致的速度與詭變，前者則強調“融於環境”的和諧。兩種身法在經脈運行線路上有四處衝突，強行同時使用會導致內力紊亂。
    他停下腳步。
    “有問題？”鈴醫問。
    “與我原有身法衝突。”江塵直言不諱，“《幽冥無影》走陰蹺、陽維二脈，《夜影步》卻要同時調動帶脈與衝脈。若在戰鬥中切換，會有刹那凝滯。”
    “那就不要切換。”鈴醫走近，“守夜人的功法體係是完整的。你若想真正掌握《夜影步》，最好暫時忘掉以前的身法，從頭練起。”
    “需要多久？”
    “常人需三年。你……”鈴醫打量著他，“若肯下苦功，再借助玉髓蓮易經洗髓後的體質，或許三個月可入門。”
    三個月。
    江塵計算著時間。霧隱村能庇護他三個月不被幽冥宗發現嗎？黑幡使的搜捕網可能正在收緊，蒼霧山脈外圍的封鎖也不會永遠持續。
    “有沒有速成的辦法？”
    鈴醫沉默片刻。
    “有。但很危險。”
    “說。”
    “《夜影步》之所以需要長時間修煉，是因為帶脈與衝脈通常較難打通，尤其對成年武者而言。”鈴醫指向訓練場深處，“村裏有一處‘寒玉洞’，洞中寒氣是外界十倍，可刺激經脈加速貫通。但若承受不住，輕則經脈受損，重則寒氣入髓，變成廢人。”
    “帶我去。”
    寒玉洞入口在村落最深處，是條向下延伸的狹窄甬道。越往下走，寒氣越重。洞壁上凝結著厚厚的冰霜，空氣中飄浮著肉眼可見的冰晶。
    洞底是個方圓三丈的石室，中央有座天然形成的寒玉台，台上刻滿符文。室內溫度低得駭人，江塵呼出的氣息瞬間凝成冰霧，左臂的玉髓印記開始劇烈發燙，仿佛在對抗這股極寒。
    “坐上去。”鈴醫指向寒玉台，“我會在洞口搖鈴，以聲波助你穩住心神。但能不能撐過去，看你自己。”
    江塵脫下外袍——厚重的衣物在極寒中反而會成為負擔。他盤膝坐上寒玉台，冰冷的觸感透過衣物直刺骨髓。
    鈴醫退到洞口，銅鈴輕搖。
    第一聲鈴響，江塵按《夜影步》口訣開始運轉內力。
    寒氣如針，從周身毛孔鑽入，順著經脈向帶脈與衝脈衝擊。那感覺就像有無數冰錐在體內穿刺，每一次呼吸都帶著血腥味。左臂的玉髓印記瘋狂發燙，似乎在拚命吸收寒氣，減輕其他經脈的壓力。
    但還不夠。
    江塵咬緊牙關，將內力催動到極限。玉髓蓮重塑過的經脈確實更堅韌，但在十倍寒氣衝擊下，依舊開始出現細微裂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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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聲鈴響。
    他感到意識開始模糊。極寒不僅侵蝕身體，更在凍結思維。往生令在懷中微微震動，散發出一絲溫潤氣息護住心脈，但也僅止於此。
    不能昏過去。
    江塵腦中閃過無數畫麵：玉京巷戰、碼頭伏擊、寒潭采蓮、長老堂的血誓……這些經曆化作一股執念，硬生生將即將渙散的意識拉了回來。
    他忽然想起《刺神訣》中有一式“焚心”——不是攻擊招式，而是以痛楚刺激心神，在絕境中保持清醒的秘法。
    沒有猶豫，江塵逆轉一絲內力，狠狠刺向自己心脈旁的某處隱穴！
    劇痛如烈火焚身！
    但這股痛楚與寒氣形成了微妙平衡，讓他意識瞬間清明。趁著這清明時刻，他全力催動內力，衝擊帶脈最後一道關卡。
    “哢嚓——”
    體內傳來細微的碎裂聲。
    不是經脈斷裂，而是某種屏障被衝破。帶脈貫通！
    寒氣如潮水般湧入新打通的經脈，卻沒有造成破壞，反而被迅速轉化為精純的陰寒內力，儲存起來。
    江塵福至心靈，順勢運轉《夜影步》第二重心法。
    氣息開始變化。
    原本因劇烈運功而起伏不定的呼吸，逐漸平緩、微弱，最終幾乎消失。身體散發的熱量被寒氣中和，體溫降至與環境相近的程度。連心跳都放緩到一種近乎休眠的狀態。
    他睜開眼。
    鈴醫站在洞口，眼中露出訝異。
    “你……成功了？”
    江塵沒有回答，而是站起身，向前踏出一步。
    這一步踏出，他的身影在寒玉洞的冰晶折射中變得模糊。不是快速移動造成的殘影，而是仿佛真的融入了這片極寒環境——明明還在那裏，卻讓人難以鎖定具體位置。
    他連續踏出七步，每一步都在不同的光影角度下變換身形。第七步時，已站在鈴醫身側，而她竟毫無察覺。
    “《夜影步》第一重，成了。”江塵開口，聲音因寒氣而略顯沙啞。
    鈴醫深吸一口氣。
    “三個時辰。你隻用了三個時辰。”她搖頭，“陸尋當年用了七天，已是村裏百年最快的記錄。”
    “第二重呢？”江塵感受著體內新生的陰寒內力，那力量與玉髓蓮的藥力相互呼應，在左臂形成某種循環。
    “第二重‘氣同塵’，需要你能將自身氣息完全模擬成周圍環境。”鈴醫說，“這需要對真氣有極精細的操控，以及對環境元素的深刻理解。最快也要一個月。”
    “太慢。”
    “那就去‘藥穀’。”鈴醫看著他，“藥穀中生長著數百種藥草，每種都有獨特的氣息。你若能在三天內辨認並模擬其中三十種，第二重便算入門。”
    藥穀深處，江塵盤坐在一片“幻心草”叢中。
    這種草藥會散發淡紫色霧氣，吸入後會輕微致幻，幹擾武者的感知。他要做的，是閉目凝神，以內力模擬幻心草的氣息，讓自己“變成”這草叢的一部分。
    這比單純隱匿身形難得多。
    氣息模擬不僅涉及內力屬性變化，更需要對草藥本質的理解。江塵回憶起《百毒真經》中關於幻心草的記載：“其性屬陰，味苦，氣幻，人心脾二經，可迷神智……”
    他將一絲內力探入幻心草莖葉，感受其中流動的汁液、微弱的生命脈動、以及那種獨特的致幻因子。
    然後嚐試模仿。
    第一次，氣息太“活”——草藥的氣息是靜謐而緩慢的，而武者的內力天然帶有活性。
    第二次，屬性有偏差——幻心草屬陰，但他內力中仍殘留著玉髓蓮的溫熱。
    第三次，頻率不對……
    失敗十七次後，江塵左臂的玉髓印記忽然微微震動。
    那印記仿佛有自己的意識，開始主動調整他內力的屬性與頻率。江塵福至心靈，放棄主動控製，任由印記引導。
    第十八次嚐試。
    他呼出的氣息化作淡紫色霧氣，與周圍幻心草散發的霧氣融為一體，不分彼此。體溫進一步下降，心跳幾乎停止，連思維都變得緩慢而寧靜——就像一株真正的草藥。
    草叢外，阿木和阿茶瞪大眼睛。
    “他……他消失了？”阿茶揉揉眼睛，“不對，還在那裏，但感覺不到氣息了。”
    “不是消失，是同化。”阿木沉聲道，“好可怕的悟性。”
    江塵維持這種狀態一炷香時間，才緩緩收斂。
    睜開眼時，左臂的玉髓印記溫度恢複正常。他隱約感覺到，這印記不僅是抗寒抗毒的標誌，更可能是某種“傳承媒介”——它在主動幫助自己掌握守夜人的功法。
    “三十種草藥，你要從哪種開始？”鈴醫的聲音從穀口傳來。
    江塵站起身，望向藥穀深處。
    “從最難的開始。”
    接下來的兩天，他如同入魔般沉浸在氣息模擬的訓練中。
    清晨在“赤陽草”叢中模擬熾熱氣息，正午在“冰心草”旁模擬極寒，傍晚在“腐骨花”周圍模擬死亡與衰敗……三十種草藥，每一種都是全新的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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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十九種時，遇到了瓶頸。
    那是“幽冥蘭”，一種隻生長在極陰之地的罕見毒草。其氣息陰冷中帶著詭異的“活性”，仿佛有無數怨魂在草葉中哀嚎。江塵嚐試數次，都無法準確模擬那種絕望與瘋狂交織的感覺。
    “這種草是幽冥宗培育的變種。”鈴醫站在他身後，“蝕魂試驗中死者的怨念，被他們以秘法灌注到普通蘭草中，才長成這種邪物。霧隱村保留幾株，是為了研究破解之法。”
    江塵盯著那株暗紫色的蘭花。
    忽然，懷中的往生令劇烈震動！
    不是預警，而是……共鳴？
    他鬼使神差地取出令牌，靠近幽冥蘭。
    令牌表麵的眼瞳紋路泛起暗紅光澤，幽冥蘭仿佛受到刺激，草葉瘋狂抖動，散發出更濃烈的怨念氣息。而往生令則開始吸收那些氣息，轉化為一股精純的陰寒能量，反哺回江塵體內。
    那能量中，夾雜著破碎的記憶片段：
    ——黑暗的牢房，鐵鏈摩擦聲，痛苦的呻吟……
    ——蝕魂石懸在頭頂，黑氣鑽入七竅……
    ——絕望的眼神，逐漸渙散的瞳孔……
    江塵悶哼一聲，強行切斷連接。
    但就在那一瞬，他捕捉到了幽冥蘭氣息的“內核”：不是純粹的怨念，而是無數絕望靈魂最後一絲“求生執念”的扭曲聚合。
    他重新閉目，運轉內力。
    這一次，模擬出的氣息不再是簡單的陰冷怨毒，而是帶著一種詭異而扭曲的“生命力”——就像在死亡深淵中掙紮求存的鬼火。
    成了。
    第三十種草藥，模擬成功。
    “兩天零三個時辰。”鈴醫看著江塵，眼神複雜，“陸尋當年用了半個月。”
    江塵沒有喜悅。
    往生令吸收怨念的那一幕，讓他意識到這令牌的真相可能遠比想象中更黑暗。守夜人的傳承，或許並不像長老們描述的那麽光明。
    “第三重‘心入夜’，怎麽練？”他問。
    鈴醫深深看了他一眼。
    “那需要你真正經曆一次‘守夜’。”她望向藥穀外逐漸暗下的天色，“今夜子時，我會帶你去村外的‘迷霧林’。那裏……有你需要麵對的東西。”
    “什麽東西？”
    “幽冥宗六十年前留下的‘蝕魂殘念’，以及……”鈴醫頓了頓，“可能還活著的，當年試驗的幸存者。”
    夜幕降臨。
    江塵回到石屋，擦拭隕星刺。
    左臂的玉髓印記在黑暗中散發微光，懷中的往生令溫潤如初。但他知道，這兩樣東西都在悄然改變著自己——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
    子時將至。
    守夜人的第三重考驗，即將開始。
    而迷霧林中等待他的，將是六十年前那場悲劇的回響，以及揭開往生令真相的鑰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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