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迷霧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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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時的霧隱村,寂靜如墳。
螢石微光在濃霧中暈開朦朧光暈,將石屋、小徑、藥圃的輪廓染成幽綠。江塵跟在鈴醫身後,踏出村落邊界時,懷中的往生令驟然發燙——仿佛跨過了一道無形的屏障。
前方是真正的迷霧林。
這裏的霧氣濃稠如乳,能見度不足三步。樹木在霧中扭曲成怪誕剪影,枝椏如鬼爪般伸展。腳下沒有路,隻有厚厚堆積的腐葉,踩上去悄然無聲,卻滲出冰冷的漿水。
“六十年前,這裏是守夜人與幽冥宗的最後一處戰場。”鈴醫的聲音在霧中顯得飄渺,“戰敗後,守夜人撤退,幽冥宗在此設下‘蝕魂大陣’,將戰死者的魂魄禁錮煉化。雖然後來大陣被破,但殘留的怨念已與這片土地融為一體。”
她停下腳步,從腰間取下一枚更大的銅鈴——不是平日那種清脆小鈴,而是通體漆黑的“鎮魂鈴”。
“《夜影步》第三重‘心入夜’,要求你的心神能完全融入黑暗,連殺意都收斂無形。”鈴醫看向江塵,“但這裏的怨念會主動侵蝕心神,勾起內心最深處的恐懼與執念。你要做的,是在怨念衝擊下保持自我,同時以《夜影步》穿過這片林子,抵達深處的‘淨心石’。”
“若失敗呢?”
“心神被怨念吞噬,輕則失憶瘋癲,重則……成為這迷霧的一部分。”鈴醫頓了頓,“現在回頭還來得及。”
江塵望向濃霧深處。
左臂的玉髓印記在微微發燙,往生令的溫度也在持續攀升。這兩樣東西似乎都在渴望進入這片林子。
“帶路。”
鈴醫不再勸說,搖響鎮魂鈴。
第一聲鈴響低沉如悶雷,霧氣被音波推開一瞬,露出前方一條小徑——不,不是小徑,而是由白骨鋪成的路!那些骨頭大多殘缺不全,表麵泛著詭異的青黑色,顯然生前都受過蝕魂之苦。
江塵踏上去。
腳掌接觸白骨的刹那,耳邊驟然響起淒厲的哀嚎!
不是真實的聲響,而是直接作用於心神的怨念衝擊。無數破碎的畫麵湧入腦海:利刃穿胸、黑氣噬魂、肢體被一寸寸碾碎、靈魂被強行剝離……那是六十年前戰死者最後的痛苦記憶。
江塵悶哼一聲,《刺神訣》的凝神法門自動運轉,強行守住心神清明。同時《夜影步》展開,身形在霧氣中變得模糊,試圖以“氣同塵”的境界融入環境,減輕怨念衝擊。
但這裏的怨念太濃了。
它們仿佛有意識般,精準找到江塵心防的薄弱處——不是對死亡的恐懼,而是對“失去控製”的深層焦慮。畫麵開始變化:不再是陌生人的慘狀,而是他自己。
他看到自己躺在玉京巷道的血泊中,左臂被蝕魂石徹底侵蝕,化為枯骨;看到黑幡使的利爪洞穿胸膛,往生令被奪走;看到霧隱村的長老們冷漠轉身,將他拋棄在迷霧林……
“幻象。”江塵咬牙,繼續前進。
每一步都比前一步更艱難。白骨路開始“活”過來,那些骨頭伸出尖銳的骨刺,試圖纏住他的腳踝。霧氣中凝聚出扭曲的人形,它們沒有五官,隻有空洞的眼窩和無聲哀嚎的嘴。
第二聲鎮魂鈴響。
鈴醫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不要看它們!怨念會模仿你心中所想,你越恐懼,它們越強!”
江塵閉眼,純粹靠感知前行。
《夜影步》第二重全力運轉,他的氣息與周圍怨念產生某種詭異共鳴——不是對抗,而是模仿。既然這些怨念的本質是痛苦與絕望,那就讓自己也“變成”痛苦與絕望的一部分。
這很危險。
模仿怨念意味著主動接納負麵情緒的侵蝕。但江塵別無選擇。
他放緩呼吸,調整內力頻率,讓周身散發的氣息逐漸與那些霧中人形趨同。冰冷、死寂、充滿怨恨……
果然,怨念對他的攻擊減弱了。
但代價是,他自己的意識也開始模糊。那些幻象不再是外來的侵擾,而像是從心底自然湧現的記憶:他真的死在了玉京,真的被霧隱村拋棄,真的永遠困在了這片迷霧中……
“醒!”
第三聲鎮魂鈴如驚雷炸響!
江塵猛地睜眼,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株枯樹下,雙手死死掐著自己的脖子。若不是鈴醫的鈴聲,他已在幻象中自絕。
冷汗浸透後背。
“你剛才差點被同化。”鈴醫的聲音帶著凝重,“《夜影步》的‘同塵’境界,在這裏是雙刃劍。”
江塵鬆開手,脖頸上已留下青紫指印。
他看向前方,白骨路已到盡頭,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開闊地。霧氣在這裏稀薄了些,能看見中央矗立著一塊巨大的灰白色石頭——淨心石。
但石頭周圍,跪坐著十幾道身影。
他們不是霧中人形,而是真實的、有血有肉的人。衣衫襤褸,骨瘦如柴,大多缺胳膊少腿,裸露的皮膚上布滿蝕魂石留下的黑色烙印。他們圍著淨心石,一動不動,仿佛已經坐化了數十年。
“幸存者?”江塵低聲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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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當年蝕魂試驗的‘半成品’。”鈴醫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悲憫,“幽冥宗抓來活人做試驗,失敗的就丟棄在這裏。淨心石能緩解他們的痛苦,卻也讓他們永遠離不開這片林子——一旦離開,蝕魂的詛咒會瞬間爆發。”
江塵走近。
最近的一個幸存者抬起頭。那是張中年男人的臉,左半邊還算正常,右半邊卻完全被黑色烙印覆蓋,眼珠混濁如死魚。他的嘴唇蠕動,發出嘶啞的聲音:
“新……新來的?”
“路過。”江塵停下腳步。
“嗬嗬……路過……”男人發出怪笑,“六十年了,你是第三個‘路過’的。第一個是個劍客,他砍了我們中的三個,說是在‘解脫’他們。第二個是個女人,她哭了一場,走了。你是第三個……你身上有他們的味道。”
“他們?”
“幽冥宗。”男人的獨眼盯著江塵,“還有……守夜人。”
江塵沉默。
“你要去碰那塊石頭嗎?”另一個幸存者開口,是個老嫗,她的雙手已完全化為焦黑枯骨,“碰了它,你會看到我們看到的,感受到我們感受的……你確定要嗎?”
淨心石不僅是試煉的終點,更是這片迷霧林的核心。觸碰它,意味著直接連接六十年前那場悲劇的所有殘留記憶。
江塵沒有回答,而是繼續向前。
當他距離淨心石隻剩三步時,所有幸存者同時抬頭!
他們的眼睛——無論是完好的還是毀壞的——都死死盯住江塵懷中的位置。往生令正在劇烈發燙,幾乎要灼穿衣物。
“那個……令牌……”中年男人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給我……給我看看……”
江塵本能地後退一步。
“給我!”男人突然暴起,枯瘦的手抓向江塵胸口!
他的速度竟快得驚人,完全不似奄奄一息之人!江塵《夜影步》急轉,險險避開,但衣襟已被撕開一道口子,往生令掉落在地。
“啊啊啊啊——!”
所有幸存者發出非人的嚎叫!
他們瘋了一般撲向令牌,互相撕咬、抓撓,仿佛那是世間唯一的救贖。淨心石周圍的平靜被徹底打破,霧氣瘋狂翻湧,怨念濃度飆升到之前的數倍!
“不好!”鈴醫急搖鎮魂鈴,但這次鈴聲竟被怨念衝散!
江塵想要奪回往生令,但剛靠近就被三個幸存者圍攻。這些看似孱弱的人,此刻爆發出宗師級別的力量與速度!他們的招式毫無章法,卻帶著蝕魂之力的腐蝕性,每一擊都讓空氣發出嗤嗤聲響。
左臂的玉髓印記瘋狂發燙,往生令在地麵震動,兩者之間似乎產生了某種共鳴。
江塵忽然明白了。
往生令能吸收、轉化怨念——之前在幽冥蘭那裏已經驗證。而這些幸存者體內殘留的蝕魂之力,本質上也是怨念的一種。他們本能地渴望往生令,是因為那令牌可能“淨化”他們,也可能……徹底吞噬他們。
但此刻沒時間細想。
他必須奪回令牌。
《夜影步》催到極致,江塵在圍攻中如鬼魅穿梭。但幸存者實在太多,且完全不懼傷痛——折斷的手臂繼續抓撓,被踢斷的腿骨依然站立。
終於,他抓住一個空隙,撲向地麵!
手指觸及往生令的刹那,所有幸存者同時僵住。
往生令爆發出刺目的暗紅光芒!
那光芒如實質般擴散,觸及幸存者時,他們身上的黑色烙印開始蠕動、脫落,化作縷縷黑氣被令牌吸收。而幸存者們的眼神,竟逐漸恢複清明。
“這是……”中年男人看著自己逐漸恢複正常的雙手,喃喃道,“解脫?”
但下一刻,他的身體開始崩解。
從指尖開始,血肉化為飛灰,骨骼碎成粉末。不隻是他,所有被紅光照耀的幸存者都在消散——不是死亡,而是徹底的、連靈魂印記都不留的湮滅。
“不……停下!”鈴醫驚呼。
江塵想要鬆開令牌,但往生令仿佛粘在了手上。它貪婪地吸收著幸存者體內的蝕魂之力,暗紅光芒越來越盛,表麵的眼瞳紋路徹底睜開,露出一枚血色的、沒有瞳孔的眼睛。
十個呼吸後,紅光斂去。
淨心石周圍空空蕩蕩。幸存者們消失了,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隻有往生令依舊溫熱,那枚睜開的血眼緩緩閉合,重新變回紋路。
死寂。
鈴醫跪倒在地,臉色慘白:“他們……他們等了六十年……就為了這樣的結局?”
江塵看著手中的令牌,第一次感到它如此沉重。
“往生令的真正作用,是‘淨化’還是‘吞噬’?”他問。
“我不知道……”鈴醫搖頭,聲音顫抖,“長老們隻說它是守夜人的信物,能克製幽冥邪術……但剛才……”
剛才那一幕,分明是連靈魂都徹底抹除。
江塵將令牌收好,走向淨心石。
現在退縮已經晚了。他必須知道真相——關於往生令,關於守夜人,關於自己正在繼承的這份傳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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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掌貼上冰冷的石麵。
瞬間,海量的記憶洪流湧入腦海!
不是碎片,而是完整的、連貫的畫麵:
——六十年前的迷霧林,守夜人殘部且戰且退。為首的是個持劍青年,眉目與江塵有三分相似,正是陸尋。
——幽冥宗的黑幡使們獰笑著啟動蝕魂大陣,無數守夜人被黑氣吞噬,哀嚎響徹山林。
——陸尋的妻子——一個溫柔的女子——為保護傷員被蝕魂石擊中。她倒在地上,皮膚迅速變黑,眼中卻帶著解脫的笑意。
——陸尋抱著妻子的屍體,仰天長嘯。他取出往生令,令牌爆發出比今天強烈百倍的血光,瞬間吞噬了數十名幽冥宗弟子,但也將殘餘的守夜人震得七竅流血。
——“這令牌……是詛咒……”陸尋最後看了一眼往生令,將它拋入林中,“後來者,若你拾到它,記住:力量皆有代價。守夜人的使命不是複仇,是守護。若你心中無守護之物,終將被它反噬……”
畫麵戛然而止。
江塵踉蹌後退,嘴角滲出血絲。
淨心石緩緩開裂,最終碎成一地粉末。隨著它的碎裂,周圍的霧氣開始消散,月光第一次照進這片被詛咒了六十年的土地。
月光下,鈴醫看著江塵,眼中充滿複雜情緒。
“你看到了什麽?”
“真相。”江塵擦去嘴角血跡,“往生令是一件凶器。守夜人用它對抗幽冥宗,但自己也付出了慘重代價。陸尋最後拋棄它,不是放棄,而是……恐懼。”
他看向自己的左手,玉髓印記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長老們知道嗎?”
“可能知道一部分。”鈴醫低聲道,“但他們更需要一個希望,一個能對抗幽冥宗的象征。往生令就是這個象征——無論它的本質是什麽。”
江塵沉默。
他現在有兩個選擇:繼續扮演守夜人的繼承者,利用霧隱村的資源成長,最終完成那個血誓;或者立刻離開,帶著往生令的秘密獨自逃亡。
前者危險,但有機會徹底解決幽冥宗的威脅——以及自己身上的麻煩。
後者看似自由,卻終將陷入無休止的追殺。
月光漸移。
江塵做出了決定。
“回去吧。”他轉身,“告訴長老們,我通過了第三重試煉。”
“那你……”
“我會繼續走這條路。”江塵的聲音在夜色中清晰冷冽,“但我會用自己的方式。往生令是凶器,那就讓它成為最凶的器。守夜人的使命是守護?好,我就守護我自己——誰敢攔路,殺誰。”
鈴醫看著他的背影,忽然想起陸尋最後留下的那句話:
“若你心中無守護之物,終將被它反噬。”
她不知道江塵心中是否還有可守護之物。
但月光下,那個走向霧隱村的背影,已與六十年前的陸尋截然不同。
一個因愛而瘋,一個為生而冷。
而迷霧林的夜,終於散了。
遠處村落,螢石微光依舊。
新的黎明,即將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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