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陽光策與挖牆角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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酉水河穀·傍晚軍政會議
酉水河穀新開辟的曬鹽場旁,一座由原木搭建的議事棚內,火把劈啪作響。
關嶽盤腿坐在鋪著獸皮的主位上,麵前攤開一張由劉啟繪製的武陵山區地形草圖。關平、周倉、馬良、劉啟、阿朵等核心人員圍坐一圈,神色各異。
“報——”一名斥候渾身濕透地衝進棚內,單膝跪地,“君侯,黑石灘繳獲已清點完畢!糧食八百三十七石,鹽五十二袋,馱馬二十四匹,完好皮甲二十七副,環首刀四十柄。民夫四十七人,已由趙累司馬安置在東寨。”
關嶽抬起頭,目光掃過眾人:“民夫情緒如何?”
斥候喘了口氣:“大多惶恐,有幾個哭喊著要回去,說家人還在東吳治下。趙司馬正在安撫,按您吩咐,先讓夥房給他們熱粥。”
“知道了,下去換身幹衣。”關嶽點頭,待斥候退出,他用一根削尖的木炭在地圖上黑石灘位置畫了個圈,“這一仗,打得好。但陸遜不是孫朗,吃一次虧,他會有十種法子找補回來。”
關平向前傾身,指著地圖上沅水與酉水交匯處:“父親,陸遜的水軍主力仍在孱陵。黑石灘這條路斷了,他必會加強其他支流的巡查。我們繳獲雖豐,但通道可能隻能用這一次。”
“一次就夠了。”關羽將木炭擱下,拍了拍手上的黑灰,“通道的意義不在運多少糧,而在證明一件事——陸遜的‘鎖’,鎖不住我們。這消息傳出去,比十次勝仗更能鼓舞人心。”
阿朵坐在關嶽右手邊,她今天穿了土家女子的對襟繡衣,但腰間仍佩著短刀。她伸手在地圖上武陵山深處一點:“君侯,我阿爹派人傳話,從野熊溝往南,還有三條獵道能通到零陵地界。都是懸崖陡壁,隻有采藥人和獵戶知道。東吳的船,開不進去。”
劉啟眼睛一亮:“若是如此,我們可繼續派人喬裝藥商,與零陵蔣氏聯絡!蔣琬曾任荊州書佐,在零陵威望甚高。若能得他暗中相助……”
“不妥。”馬良捋著胡須打斷,他麵色凝重,“子初(劉啟字)想法雖好,但太過冒險。陸遜既用‘分’策,必已盯緊各郡士族。蔣公琰(蔣琬)若此時與我們有染,必招殺身之禍。”
棚內一時沉默。火把的光在每個人臉上跳躍。
關嶽忽然笑了。他站起身,走到棚邊,掀開獸皮簾子。傍晚的山風灌進來,帶著河穀濕潤的泥土氣息和遠處曬鹽場飄來的淡淡鹹味。河穀裏,新歸附的民夫們正圍坐在幾口大鍋旁喝粥,士兵們把繳獲的布匹攤開晾曬,幾個土家孩子好奇地圍著馱馬打轉。
“你們看,”關嶽沒有回頭,聲音在風裏很清晰,“四十七個民夫,從東吳治下來。他們怕我們,哭,想家。可他們現在在喝我們的粥,穿我們分的衣裳。三天後呢?十天後呢?當他們發現,在這裏幹活能吃飽,家人若逃來也能分田,他們還會想回去嗎?”
他轉身,目光灼灼:“陸遜的‘分’,是要在我們和百姓之間、蠻漢之間、新兵老兵之間,挖出溝來。那我們就反著來——把溝填平,把牆拆了。”
劉啟若有所思:“君侯的意思是……繼續推進‘陽光策’?將新來的民夫也納入識字班、百姓大會?”
“不止。”關嶽走回座位,重新坐下,“季常剛才說得對,聯絡蔣琬太險。但我們可以換個法子——讓蔣琬自己‘看見’我們。”
他手指在地圖上零陵郡的位置敲了敲:“蘇飛。”
“末將在!”
“你挑二十個精幹弟兄,不要穿軍服,扮作行商、獵戶、采藥人。任務不是見蔣琬,而是在零陵各縣的茶棚、集市、渡口,做三件事。”關羽語速平緩,卻字字清晰,“第一,散播我們在武陵分田、開鹽井、‘約法三章’的事,要說得具體——哪家惡霸被懲處了,哪片荒地分給了誰,鹽價多少。第二,搜集東吳在零陵的劣政——加了多少賦,征了多少丁,殺了哪些不服的士人。第三……”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若有零陵百姓想投奔我們,指給他們來野熊溝的路。但要說清楚:山路險,會死人;來了要墾荒,要練民兵;我們是和吳軍對著幹的,被吳軍抓住要掉腦袋。”
蘇飛怔了怔:“君侯,這……若引來細作怎麽辦?”
“怕細作,就不要荊州了。”關嶽說得幹脆,“細作來了,看到的是我們怎麽練兵、怎麽分糧、怎麽教百姓識字。他們回去稟報,陸遜聽了,是會更怕,還是會更想快點剿滅我們?這本身也是一種‘分’——分他陸遜的心神,分他江東的兵力。”
周倉一拍大腿:“妙啊!咱們在零陵鬧出動靜,陸遜就得調兵去零陵!他在武陵的‘困’陣,自己就鬆了!”
“正是此理。”關嶽看向馬良,“季常,你文筆好。以我的名義,寫一篇《告荊南士民書》。不寫大道理,就寫三件事:我們殺了哪些欺壓百姓的東吳官吏,分了哪些田地,鹽鐵坊怎麽讓百姓入股分紅。寫好後,讓蘇飛和己潛入零陵的廖化的人抄散出去。”
馬良拱手:“良領命。隻是……君侯,陸遜若被激怒,大舉進山清剿,我們兵力恐難硬抗。”
關嶽笑了,那笑容裏有種近乎冷酷的清醒:“他不會。至少現在不會。呂蒙要的是速勝,陸遜要的是穩妥。油江口和黑石灘丟了糧,呂蒙會催戰,陸遜反而會更謹慎——因為他現在知道,山裏不隻有三萬喪家之兵,還有‘活過來的山河’。他越是聰明,就越不敢貿然進來。”
他站起身,走到棚中央,火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所以接下來一個月,我們要做三件事。第一,繼續練兵——關平,你的‘講武堂’擴招,各寨民兵隊長輪流來學,教材就是黑石灘這一仗怎麽打的。第二,生產——鹽要增產,鐵要煉更多,秋糧快熟了,組織百姓搶收,顆粒歸倉。第三……”
他看向棚外漸漸暗下來的天色,聲音低沉下去:“把那四十七個民夫,變成我們自己人。這事國安王甫字主抓。讓他們參與修路、墾荒,工分和我們的兵一樣算。有家人的,問清住處,承諾將來若打回去,優先分田。有識字的,請到識字班當先生。有怨氣的,開‘訴苦會’,讓他們當眾說東吳怎麽欺壓他們。”
王甫肅然:“甫領命。隻是……若真有細作混在其中?”
“那就更好了。”關嶽山轉身,目光如刀,“讓他看,讓他聽,讓他把我們怎麽對待百姓、怎麽訓練士兵、怎麽分配物資,看得清清楚楚。然後……”
他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放他回去報信。我要陸遜知道,他麵對的,是一支什麽樣的軍隊。”
議事結束,眾人魚貫而出。關嶽單獨留下了劉啟和馬良。
“季常(馬良字),”關嶽從懷裏掏出一卷粗糙的紙,那是用樹皮和破布漿製的,“你看看這個。”
馬良展開,就著火光細讀。紙上是用炭筆寫的條例,字跡剛勁潦草,但條理清晰——《武陵臨時政務會組織章程》《民兵選拔與訓練條例》《公田分配與稅收暫行辦法》。
“這……”馬良越看越驚,“君侯,這章程裏寫‘政務會決議需過半數代表通過’,‘民兵自選隊長’,‘稅收取十五稅一’……這,這近乎……”
“近乎‘古之聖王之法’,是嗎?”關嶽接過話頭,“但不夠。我要的,不是一套好看的條文,而是一個能運轉的機器。季常,你是荊州名士,熟悉典章製度。你幫我做件事——把這些條文,細化。怎麽選代表?怎麽開會?怎麽收稅?怎麽斷案?寫得越細越好。”
馬良深吸一口氣:“君侯,您這是要……在武陵山中,立一國乎?”
“國?”關嶽搖頭,目光穿過棚簾,望向河穀中星星點點的篝火,“不。我要建的,是一顆種子。一顆能讓百姓知道‘原來日子可以這樣過’的種子。這顆種子現在埋在武陵山裏,將來,要撒到荊州,撒到益州,撒到天下。”
他看向劉啟:“劉主簿,你帶來的《荊州士族名錄》,繼續研究得如何了?”
劉啟連忙躬身:“啟稟君侯,已初步整理。名錄中共有大小士族一百二十七家,其中與東吳有血仇或利益衝突者,約四十三家。屬下按地域、勢力、態度做了標注。”
“好。”關嶽點頭,“這四十三家,暫時不要接觸。但把他們家族中不得誌的子弟、被排擠的旁支、有才學卻無出路的寒士,名單列出來。讓人給廖化傳信,在散布消息時,特意提一句——武陵山中,不問出身,隻問才德。”
劉啟眼睛一亮:“君侯是要……從根子上,分化士族?”
“不是分化,是提供選擇。”關嶽糾正道,“願意跟著孫權盤剝百姓的,繼續跟著。但那些心中有愧、胸中有誌的,我們給他一條新路。這條路窄,險,但路的那頭,是‘為百姓服務’五個字。”
馬良沉默良久,忽然撩衣跪倒:“君侯!馬良不才,願竭犬馬之勞,助君侯成此大業!此非為一姓之興衰,實為天下開一新局!”
關嶽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路還長。先寫好章程,教好百姓。讓每一個來武陵山的人,都看清我們要建的是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