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一夜的抉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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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輾轉,秘色瓷的謎團在沈晦腦海中反複糾纏、膨脹。
    那四十字讖語、破碎的畫麵、零散的線索,彼此碰撞又分離……
    直至天色泛白,他不得不承認,自己所能觸及的,或許還不到謎底的十分之一。理解仍停留在字麵意思與張延廷透露的有限信息表層。
    當天亮後,雖然答案沒有找到,但沈晦做了一個決定,答應張延廷,接下這個尋找鑰匙,解開謎團的任務。
    撥通了電話,張延廷的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絲毫意外或欣喜,隻簡略回了一個“好”字,就掛斷了電話。
    那平淡到近乎冷漠的反應,就好像一切早在預料與掌控之中,沈晦的主動應允,不過是他棋盤上一枚按既定路線落下的棋子。
    “嘿……”
    沈晦聽著忙音,一股無名火倏地竄上心頭。他重重將手機摔在桌上,低聲罵道,“媽的!幫你辦事,倒擺起譜來了。真把老子惹毛,這攤子爛事誰愛接誰接!”
    發泄歸發泄,火氣稍平,理智便重新占據上風。他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讓清晨微涼的空氣湧入,驅散室內的燥鬱與困意。當務之急,是找到切入點。
    “韓強!”
    他默念這個名字。秘色瓷水仙盆是從他的手裏流出來的。即便他不是布棋的人,也必然是一個關鍵節點。
    而背後那個人特意將這件兒東西帶到“風骨樓”,送到易峰樓的眼皮子底下,似乎有著某種目的,或者是陰謀。更像是一種含蓄的挑釁,或是一份精心包裝的“邀請函”,和可能是在引易峰樓主動入局。
    “易峰樓,易老爺子……”
    沈晦嘴角勾起一抹邪魅的弧度,“您這手‘驅虎吞狼’倒是使得嫻熟。自己穩坐釣魚台,倒是把我這個愣頭青推到台前探路。”
    思緒未落,手機再次震動,屏幕上跳動著秦映雪的名字。
    接通後,她清亮的聲音裏帶著毫不掩飾的急切,追問他對張延廷之邀的打算。
    沈晦目光微暖,語氣卻盡量放得輕鬆平淡:“還沒想透,不急,先晾著他。”
    “我覺得,最好別答應。”
    秦映雪的擔憂透過聲音就顯露無疑。即便見識過沈晦的身手與機變,她仍不願他卷入未知的險境。在知道張延廷可能是刑警後,她就更不願意了。
    “放心,我會慎重。”
    沈晦柔聲答應道,心中那份保護的本能悄然堅定。他不願將她拖入這潭渾水。
    秦映雪輕歎一聲,轉而說起今日安排:一家東南亞文化公司前來與父親秦燁邦洽談合作,她需陪同出席。這正是此前秦燁邦提及的、交由她負責的文化交流項目之一。
    “沒辦法,得去應付一下。”
    她的語氣裏帶著幾分無可奈何的倦意。
    這反倒讓沈晦暗自鬆了口氣。有她在一旁,目標過於明顯,且一旦有個風吹草動的,他絕不願讓她涉險。
    “你忙吧!好好表現,別回頭讓秦叔叔再關你的禁閉。”
    他詼諧的調侃把秦映雪逗得咯咯笑個不停。
    掛斷電話後,沈晦把目光有聚焦在桌麵上那片寫著讖語的假底上。著四十個字的迷惘仍在他腦海裏翻轉,但一條隱約的路,已自紛亂的線索中浮現出來。
    思索了一陣,沈晦又拿起電話,給張延廷打了過去。
    “幫我打聽一下,韓強今天幹什麽去了?”
    一句客氣沒有,上來就是直截了當地問。沈晦的目的是狠狠地戳張延廷的肺管子一下。
    可沒想到,對方想都沒想,直接告訴他,“一大早韓強就去潘家園了。”
    就好像他早就知道沈晦要問什麽一樣。
    “媽的!還真被你裝上了。”
    盡管心頭憋悶,但行動上卻絲毫不敢耽擱。線索指向潘家園,那便是箭在弦上。他迅速掃了一眼桌上那兩件暫時無關緊要的“收獲”,將秘色瓷水仙盆和那片寫著讖語的假底小心收好,連同那尊空行母和白奇楠香爐底座,一起鎖進臥室櫃子裏的保險櫃,這是秦映雪專門為他訂製的。
    昨天剛安裝好,安全級別相當高。
    連早餐也顧不上吃,沈晦抓起一件薄外套便出了門。為了不招搖,他沒有開秦映雪的奔馳大G,他攔下一輛出租車,報出“潘家園”三個字時,眼神已沉靜下來。
    清晨的空氣裏還帶著昨夜未散的涼意,先前的些許煩躁被壓下,取而代之的是獵人步入叢林前的專注與審慎。腦海裏飛速勾勒著潘家園的模樣。
    雖然是在北京長大的,但這裏沈晦總共也沒來過五趟。給他最深的印象就是,那地方就是一個熙熙攘攘的古玩舊貨市場,三教九流匯聚,真贗混雜,信息與陷阱同樣遍地。
    韓強一大早去那裏,是例行“巡場”,還是別有目的的接頭?
    一下車,沈晦就犯愁了。
    “這來來往往的上萬人,我上哪兒去找韓強啊!”
    恰好這時候張延廷的電話打了進來。
    “韓強現在正在一家叫‘萬瓷閣’的古董店裏收貨。”
    說完,也不等沈晦吱聲,又掛斷了。
    “哎呦我去!張延廷!這是你求老子幫你辦事兒的態度嗎?”
    沈晦心裏剛壓下去的火又拱起來了,“等著!我非翻過來,牽著你鼻子走不可。”
    心裏嘀咕著,就邁步進了潘家園。
    “萬瓷閣”在潘家園不算是一個大買賣,但名氣還不小,一打聽就知道在市場正中間的黃金地段。
    一路逛著,沈晦就向著“萬瓷閣”的方向轉悠。眼睛除了留意地攤上的東西,還前後左右地觀察有沒有紮眼的人跟著。
    “沈晦!沈晦……”
    沈晦正專心致誌地觀察四周情況的時候,身後忽然有人叫他。
    “誒!陳大哥?你怎麽跑北京來了?”
    一個年約四十、個子不高、身形精瘦的男人,笑嗬嗬地朝他快步走來,臉上帶著他鄉遇故知的熟稔。
    “老遠看著就像你,還真是!”
    來人叫陳煒,在四川甘孜經營一家文玩鋪子。沈晦前些年蹲藏區時,收來的不少佛珠、天珠和手串,都是經他的手流轉出去的。
    “你不是總說不愛來北京嗎?怎麽突然跑來了?”
    陳煒熟絡地拍拍他胳膊,開口問道。
    沈晦一笑,語氣隨意:“我是不愛來,可也沒說死不來啊。”
    “嗬嗬……那倒也是。”
    陳煒附和著,隨即神色一正,壓低了聲音,語氣裏透著股急不可耐的興奮,“兄弟,手頭現在有沒有精神的好東西?要有,這回可真是趕上了,立馬能發財!”
    沈晦一怔:“怎麽,你要收貨?”
    陳煒神秘兮兮地朝前方抬了抬下巴,聲音又低了幾分:“那邊兒的‘萬瓷閣’不知道抽什麽風,今天一早突然放出口風,高價收老貨!隻要夠老、品相夠硬,他們閉著眼睛給高價!”
    “萬瓷閣”三個字入耳,沈晦心頭驟然一緊。
    直覺告訴沈晦,這事兒和韓強脫不了幹係。
    沈晦眼神微動,臉上卻未顯分毫,順著陳煒指的方向望去一棟頗顯氣派的二層仿古閣樓,黑底金字的“萬瓷閣”匾額在晨光下泛著沉斂的光澤。
    剛才從一個擺攤攤主那裏得知,“萬瓷閣”專攻明清官窯瓷和高古瓷,老板路子很野,平時門檻不低,鮮少這般大張旗鼓地公開收貨。
    “高價?多高?”
    沈晦收回目光,語氣聽起來隻是尋常的好奇。
    “嘿,邪門就邪門在這兒!”
    陳煒搓了搓手,眼裏放出光,“不設上限!隻要東西對,價錢隨便開。尤其是唐、宋時期的中古瓷器。聽說早上已經有人揣著個宋影青的盤子進去,出來的時候臉都笑歪了。現在裏麵擠滿了人,都抱著匣子等著呢。”
    不設上限?沈晦心中的疑雲更濃。這不像正常的商業收購,倒像是……急需某類東西,不計成本。聯想到韓強今早的行蹤,以及那件作為“鑰匙”的秘色瓷水仙盆,一個模糊的念頭在他腦中成形。
    “陳哥!”
    沈晦隨意地問道,“這風聲是什麽時候放出來的?萬瓷閣的東家,今天露麵了嗎?”
    “就今早的事兒,太陽還沒出全呢,消息就跟長了腳似的傳開了。”
    陳煒說道:“老板倒沒露麵,出麵掌眼的是他們那位向來不大見客的‘瓷老虎’周謹言。這就更奇了,那老家夥眼光毒得很,也傲得很,平時等閑東西入不了眼,今天居然肯坐堂收貨……”
    “瓷老虎”這個外號沈晦聽說過,是北方瓷器鑒定界數得著的人物,尤其精於高古瓷斷代,據說早年還跟故宮的老師傅學過藝。現在經常被各電視台請去做鑒寶節目的專家。
    今天,他坐鎮,意味著萬瓷閣這次是動真格的,絕非噱頭。
    “謝了陳哥,我過去瞧瞧熱鬧。”
    沈晦拍了拍陳煒的肩,抬步便欲往萬瓷閣方向去。
    “哎,兄弟!你不是不玩兒瓷器嗎?”
    “我去看看熱鬧。”
    剛抬腳,陳煒連忙拉住他,眼神熱切,“兄弟!你手裏有沒有好的珠子、手串什麽的?我這邊兒有個路子,能發筆小財。”
    沈晦停下腳步,本想告訴他沒有的,忽然想起來,前些日子在日喀則客運站外收得五顆天珠,送給老喇嘛一顆後,還有四顆今天帶來準備出手。
    一想,不如就手出給陳煒,賺點兒就行,塗個痛快。
    “還有四顆天珠,清晚民國的。你看看合不合眼緣。”
    說著掏出來放在了手心。
    “哦……”
    隻見陳煒眼睛一亮,說道:“嗯!不錯!品相不錯,蒙著賣沒問題。”
    說完,抬頭看著沈晦說道:“兄弟!哥哥我啥也不說了,一口價兒,一萬整。”
    “成交!”
    老買賣人兒,談這類生意就是幹脆。
    接過一整疊的“毛爺爺”,跟陳煒打了個招呼,沈晦就奔“萬瓷閣”走去。
    越靠近萬瓷閣,議論聲便越是清晰。興奮、猜疑、躍躍欲試的情緒彌漫在空氣中。不少人懷裏緊緊抱著錦盒布袋,伸長了脖子朝閣樓門口張望。那扇敞開的雕花木門,此刻仿佛吞吐著黃金與未知的巨口。
    沈晦沒有急著擠到前排,而是擠到門口,占據了一個能看能聽的角落觀察著裏麵的情況。他需要一個更清晰的輪廓,不僅僅是看他們收什麽,更要看他們怎麽收,尤其要看看,有沒有“熟人”出現。
    忽然,就聽到裏麵有個熟悉的聲音喊道:“龍泉窯大盤,二十萬成交。”
    接著,就聽到人群發出了一陣轟動。
    沈晦也為之一愣,不是因為這個價格多高,而是他聽出來發聲的人正是韓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