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得血璧斷奇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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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得問問。”
黑臉男撂下這句話,攥著玉璧轉身便閃進了後間那扇小門,“哢嗒”一聲輕響,門被迅速帶上,嚴絲合縫。
就在門扇開合的瞬間,沈晦的眼角精準地捕捉到了門後景象,裏間燈光刻意調得極暗,昏昧中,似乎不止一道人影輪廓在晃動,至少兩個,或許更多。動作極快,帶著一種訓練有素般的鬼祟與警覺。
沈晦身形未動,腳下卻已悄然調整重心,向敞開的店門方向不著痕跡地挪移了半步,確保退路通暢。
大約兩分鍾,或許更短,但對於全神戒備的人而言,已足夠漫長。
“吱呀……”
門門一開,黑臉男再次出現,臉上的糾結與陰鷙竟已散去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刻意擠出來的、帶著幾分生硬與釋然的笑容。這笑容在他黝黑的臉上顯得不大協調,卻清晰地傳達出一個信號:他背後的“人”,給出了明確的指示。
“兄弟!”
他嗓門比剛才亮了些,“都是行兒裏的朋友,談錢傷感情,更得講義氣!就照你說的,兩萬五,交個朋友!這寶貝……歸你了!”
答應得如此幹脆利落,甚至帶著幾分急於脫手的迫切。
沈晦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瀾。這與他預想的走向略有偏差。他原本的意圖,是通過壓價和點破“腥活兒”的緊迫性,施壓迫使黑臉男背後那位真正的主事者現身。如今價格倒是談攏了,可對方僅僅派了個傳話的馬前卒出來敲定交易,本體依然藏在暗處。
是對方格外謹慎,不願輕易露臉?還是這枚血沁玉璧,背後牽扯的麻煩之大,已到了必須盡快出手、哪怕少賺些也行的地步?
沈晦麵上不動聲色,甚至配合地扯出一個淡淡的笑意,點了點頭:“老板爽快。”
沈晦沒再多言,掏出手機,操作了幾下。隨著一聲輕微到幾不可聞的電子提示音,兩萬五千塊從他賬戶裏劃了出去。支付完成的瞬間,他看見屏幕上顯示的餘額,已不足兩萬。
走出那間掛著“葫蘆居”破舊招牌的店鋪,沈晦心裏湧起一陣短暫而清晰的氣餒。
這五年,他靠著倒賣天珠、手串這類文玩小件謀生,雖然溫飽無虞,卻也僅止於此。積蓄像沙漏裏的沙,細水長流地耗著,從未真正豐盈過。如今為了這枚透著邪性的血沁玉璧,幾乎掏空了大半。
“看來,是時候弄筆像樣的錢了。”
這個念頭倏然變得現實而迫切。沒有足夠的資本,在這真偽交織、深不見底的古玩行當裏,永遠隻能是小打小鬧,觸及不到真正的核心,更遑論“興風作浪”,掌握主動了。
幾乎立刻,他想到了那件白奇楠木香爐底座。目前手上的幾件東西,空行母造像、巴利文經卷、黃花梨經匣,及內藏的董其昌為母祈福《金剛經》,包括脖子上戴的千年隕鐵天珠,尤其是那件秘色瓷水仙盆,都是不能出手的物件兒。
“隻有那塊白奇楠木了。”
心疼是必然的,但眼下,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秦映雪或許願意幫他,甚至主動提過。可作為一個男人,一個曾經在軍營裏摸爬滾打過的男人,沈晦骨子裏那點“站著撒尿”的硬氣與自尊,讓他難以輕易向一個女人,尤其是秦映雪那樣的女人開口求助。
心思在香爐底座上轉了幾圈,定了大致的方向。然而,此刻沈晦的注意力,更多的是身後那間已然關閉的“葫蘆居”。
錢花出去了,線索有了那麽一點兒,但真正的戲,或許才剛剛開鑼。他急切地想知道這“一窩子”墳蠍子是不是也看上了陳煒說的那個南邊兒的“水坑”。
這個念頭剛在腦海中閃過,褲袋裏的手機便震動起來。屏幕上跳動著“陳煒”的名字。
“沈晦!”
電話一接通,陳煒刻意壓低卻難掩焦躁的聲音便灌入耳中,“情況有變!‘看貨’的時間改了。對方下午臨時要見另一批人,我們……得排到明天。”
另一批人?
陳煒的話像一道冰冷的閃電,瞬間劈開了沈晦的思維。黑臉男突然的爽快,急於完成交易的態度,後間隱約的人影……
沈晦馬上明白了,葫蘆居裏的人急著打發自己走,是因為有更重要的“約會”。
“知道了。”
沈晦的聲音異常平靜,沒有多問一個字,直接掛斷了電話。
他猛地轉身,目光如利箭般射向自己剛剛走出的那條狹窄胡同。就在那昏暗的巷道口,幾個身影正快步走出。
打頭的正是那個黑臉男,臉上的偽笑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繃的、急於趕路的匆忙。他身邊跟著兩個男人,都是四十歲上下的年紀,一個身材敦實穿著深色夾克,另一個略顯瘦削戴著鴨舌帽,帽簷壓得很低。三人步履匆匆,一邊走一邊左右張望,警惕性極高。
沈晦的心髒驟然收緊,腎上腺素飆升。他幾乎就想立刻衝過去,看清那兩人的臉,尤其是那個瘦削戴帽子的——會不會就是下午老錢他們提到的“老陸”?或者,是陳煒口中那批“另一批人”?
但距離稍遠,光線昏暗,對方又刻意低頭側臉,根本來不及辨認細節。
就在沈晦屏住呼吸,試圖再靠近些觀察的刹那——
一輛深棕色、車窗貼著深色膜的別克GL8商務車,毫無征兆地從胡同另一側的岔路口滑出,精準而迅疾地停在三人麵前。側滑門無聲地打開,黑臉男沒有絲毫猶豫,率先矮身鑽了進去。
“砰!”
車門幹脆利落地關上。引擎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商務車沒有絲毫停留,立刻加速,車頭一擺,便駛離了潘家園。
整個過程,從出現到接人再到離開,不超過半分鍾。幹淨,利落,顯然是經過預先安排和演練的。
沈晦站在原地,眼睜睜看著那輛深棕色商務車的尾燈在拐角處一閃,徹底消失不見。
果然,葫蘆居的背後,是一條遠比想象中更龐大、更謹慎的脈絡。他們急著要去見的“對方”,很可能就是這條脈絡上更關鍵的人物,甚至是南邊“大坑”的真正買家或組織者。
本來想攔一輛出租車跟上去探求一番。但一想,反正明天陳煒也要帶自己去見一見那個正主兒,不急在一時。
“欲速則不達。”沈晦鬆開了下意識攥緊的拳頭,插進外套口袋,指尖觸到那枚冰涼堅硬的玉璧。躁動的心緒逐漸沉澱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獵手般的耐心。
想起那件亟待變現的白奇楠木,沈晦不再耽擱,抬手攔下一輛出租車,徑直返回秦映雪借予他的那間公寓。從保險箱裏取出那塊溫潤如玉、香氣內蘊的白奇楠木香爐底座。
“寶貝兒!對不住了。”
沈晦的手指緩緩撫過木質表麵,觸感膩滑冰涼,仿佛能觸到歲月包漿下的呼吸。他低聲自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歎惋,“今兒,怕是要讓你‘分家’了。”
心中那點不舍,很快被現實的緊迫感壓過。
重返潘家園時,華燈已上,夜市將散未散,另有一番光景。他避開主街喧囂,在縱橫交錯的巷弄間兜轉,目光掃過一家家或明或暗的加工鋪子。最終,他選定了一家門臉不大卻收拾得井井有條、工具齊全的珠串加工店。店主是個五十來歲的男人,長發與胡須已見花白,隨意束在腦後,頗有幾分舊時匠人的風骨。
“老板,幫忙加工成手串。料子在這兒,珠子尺寸按常規,工錢怎麽算?”沈晦開門見山,將帆布袋放在工作台上。
店主打開布袋,取出白奇楠木座,隻一眼,指尖輕輕一觸,再湊近細聞那清雅淳厚的香氣,臉色便是一變。
他抬起頭,眼中滿是驚詫與不解,甚至帶著點痛心:“小夥子!這可是上好的白奇楠!年份足,油性夠,形製也是老的……你就……就這麽切了做手串?暴殄天物啊!”
沈晦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混合著無奈與市儈的笑:“老師傅!眼力毒。可這麽大一坨寶貝,完整擺出去,這潘家園裏,有幾個人能一口吃得下?有這實力的,又何必在我這兒尋摸?”
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了些,“化整為零,大家都有得玩,我也好周轉。”
店主怔了怔,盯著沈晦看了兩秒,隨即緩緩搖頭,苦笑一聲,衝沈晦豎了豎大拇指:“通透!是這麽個理兒。”
他掂了掂手中的木料,歎息道:“按眼下行情,頂級的白奇楠,克價能到五千。你這塊,少說三公斤,那就是一千五百萬往上的價兒……唉,古玩行裏,能一把拿出這個數還不眨眼的,鳳毛麟角。切開,是可惜;不切,是死物。”
感慨歸感慨,生意照做。談妥了加工費用,店主不再多言。他戴上眼鏡,打開工作燈,將那溫潤的木座固定上小型車床。鋒利的合金刀頭緩緩靠近,發出細微的嗡鳴。
沈晦站在一旁,看著那道冰冷的金屬刃口,切入那凝聚了不知多少時光的木質肌理。沈晦的確感到胸口一陣疼痛,可為了更深的潭水,更險的浪頭,他必須將這“壓艙石”化作流通的“彈藥”。
“嗤——”
刀鋒輕吻木料,一縷極細的、帶著濃鬱奇楠香氣的木屑,飛揚起來,在燈光下打著旋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