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抖動……
    沉默，虛無……
    奈須蘑菇盯著屏幕發呆。
    淩晨五點，隔壁屋子的鬧鍾響了，男人在抱怨沒做早餐的妻子。樓下的醉鬼唱著歌歸家，被吵醒的老人在咒罵，誰家嬰兒哭了……
    駛過的電車震著鏽跡的廉租樓，軟盤顫動，桌上的PC98風扇尖嘯。
    屏幕上除了一頁黑白，伴隨著微微悲傷又帶點解脫的鋼琴配樂。
    製作人名單開始滾動。
    開頭的致謝是東京藝術大學的漫畫社團，還有國立音樂學院的爵士樂隊。
    兩個社團中參與進遊戲製作的社員名字，全都滾動出來。
    最後……星漢遊戲社。
    奈須蘑菇的眼皮抬了起來，睫毛顫了兩下。
    理查德·科威爾、渡邊圭太。
    分別在各種總監位置上出現，蘇硯承！
    他近乎在頭骨頭上刻字般，記住了這個名字。
    奇怪的是，如此劇烈的悲劇之後，奈須蘑菇並不覺得悲傷。
    除了剛剛被結局轟擊後驟然湧出的窒息後，他整個人卻仿佛抽走了靈魂的空殼。
    沒力氣哭，也沒欲望說話，就坐在那裏，靜靜地盯著屏幕發呆。
    思維卡在那副掉落的黑框眼鏡上，怎麽也繞不出來。
    不憤怒，不悲傷，隻是空白。
    腦子反複想的隻有一個問題：
    “怎麽，就死了？”
    最後，這種“空白感”和“虛無感”，一直持續到音樂仿佛嗚咽那般結束。
    看著黑白頁的漫畫消逝，似乎鬆子也真的消逝了。
    最後一句致謝遊玩的話語浮現後，遊戲UI又返回到了開頭。
    熟悉的校園和櫻花，熟悉的笑聲和鬆子。
    奈須蘑菇忽然一怔。
    大腦皮層的細微深處，忽然鑽出來點點刺痛，他的情緒活了過來。
    屏幕裏，女孩又是帶著那標誌性的抽幀和卡頓，滿是笑顏的登上屏幕中央的舞台，
    立繪一步一卡一換，先是土氣麻花辮，然後黑長直的高嶺之花，金發純欲小惡魔，澀穀係辣妹，重新做人的溫婉短發……
    這次，和第一次遊戲開場，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覺了。
    所以是的，這甚至還是一個回首刀！
    忽然的眼睛發酸，沒有嗚咽和抽泣，奈須蘑菇的眼淚，無意識就滲了出來。
    臥槽裏的，蘇硯承！
    你TM的是人類啊！
    “……”
    傷疤被一下子撕開，回憶伴隨著開場畫麵開始反噬！
    那些遊戲中經曆過的日常，那些不起眼的細節，在此刻都變成了刺骨的針刺，一下下戳進心窩子裏。
    奈須蘑菇想起第一章，第一次為鬆子買一件新裙子時，她開心的提起裙擺，笑著轉圈；
    想起收到情書時，躲在角落裏偷偷羞澀的笑；
    想起在大禮堂裏登台發言，校長當著全校師生的麵誇獎自己的驕傲；
    也想起了第一次借錢，第一次放縱，第一次妥協，和一次次的麻木……
    奈須蘑菇捂著臉低頭啜泣，胸口開始發悶，仿佛在滲血。
    “鈴鈴鈴！”
    座機尖銳的鈴聲，忽然打破了冰冷清晨的寧靜。
    奈須蘑菇渾身一顫，從劇烈的悲傷中掙脫出來。
    滿是淚眼的抬眼迷茫幾秒，才抓起桌上的座機聽筒。
    “喂？誰?”
    突然傳來的，是最熟悉摯友的哀嚎。
    “蘑菇，我的鬆子啊！”
    “為什麽啊！”
    “天殺的製作人，天殺的蘇硯承啊！”
    很顯然，武內崇也熬了一個通宵，也被蘇硯承的回馬刀給擊潰了。
    咬牙切齒地開始咒罵起星漢遊戲社的所有人。
    其中尤其對蘇硯承的詛咒，最為殘忍和仇恨。
    等情緒都發泄的差不多了。
    兩人才陷入久久的沉默，一股巨大的疲憊感襲上心頭。
    “所以……”
    “所以你看手冊了嗎？”武內崇沙啞的問。
    “沒看，我回來就直接玩遊戲了，玩完就已經快早上了。”奈須蘑菇搖頭。
    “手冊裏有一個網址，進去有個網站，是個論壇，”
    武內崇輕聲說，“如果你實在難過走不出來的話，可以進去看看聊聊，
    我剛剛看了，大概隻有幾十個人吧，
    都是同病相憐的，都在抱團取暖，都在罵製作人……”
    不是，合著都已經發展出互助小組了是吧！
    不過蘑菇還是心動了，手指無意識的繞著座機圈線，點點頭：
    “行，我一會兒就去看看。”
    武內崇“嗯”了一聲：
    “話說你今天明天還有安排嗎？”
    “先睡一覺吧，怎麽你還想逛展？”
    “下午吧，我打算去找星漢遊戲社啊！”
    武內崇咬牙切齒。
    “去算賬？去攻擊蘇硯承？”
    “那倒不必……是再去多買幾份，然後送給其他人玩。”
    “我發現你也挺不是人的。”
    “嘿嘿。”
    “不過能借我點錢嗎？”
    “你要幹嘛？你要多少？”
    “4000吧……我也打算多買兩份。”
    “嘿！”
    “……”
    屏幕裏的鬆子又回到了開場時的樣子，在櫻花間笑靨如花。
    太田順也摘下黑框眼鏡，揉了揉眼睛。
    本來是沒什麽悲痛欲絕的情緒，沒有什麽撕心裂肺的感覺，隻是一點點傷感。
    可當他低頭看見自己的黑框眼鏡時，一下應激！
    就像心底很深的地方忽然被刺了一下，悲傷止不住的就流了出來。
    又酸又澀又苦的，滲進到骨頭裏。
    “……”
    很久，待情緒好不容易穩定了，才退出遊戲，摸來桌上的遊戲附贈手冊。
    找到背麵的網址，猶豫一下，遂從DOS界麵鍵入命令符，運行了個專門撥號的程序，在程序裏輸入電話號碼、用戶名和密碼……
    等聽到刺耳的撥號音後，才能建立起連接，才能訪問網絡。
    也虧現在淩晨，東京電機大學的宿舍沒人打電話，不然太田順也聯網都會被占線。
    嗯，這就是撥號上網。
    太田順也順著網址摸到了一個網站。
    雖然網頁隻有文字和符號，但頁麵簡潔，無論字號大小和排版，還是藍白的配色，都給人一種很舒服的感覺。
    不像其他網站一樣，一大坨文字帶著下劃線，毫無規則的懟在屏幕裏。
    主頁就是簡陋的遊戲展示頁麵。
    【遊戲名：《鬆子的一生》】
    【評分人數：48】
    【評分：9.1（好評如潮）】
    下附幾個超鏈接。
    【攻略區】
    【交流討論區】
    【可公開情報區】
    【客服】
    這個時代，雅虎都是今年3月才建立的。
    對太田順也來說，他哪見過這玩意兒！
    興趣一下子就暫時蓋住了虛無的悲傷，開始探索這塊處女地。
    第一個點進去的，就是交流討論區。
    他們這些舊時代的遊戲玩家，可太缺一個可以聚在一起說話的地方了！
    結果一進去，迎麵就是幾十條的怒罵和詛咒懟臉。
    “***你*****我***，蘇硯承！”
    “請問製作人是沒有心髒了嗎？”
    “蘇硯承君，你是殺人凶手你知道嗎！”
    “畜牲！”
    “製作組的成員，以後走夜路要小心呢。”
    “我其實三點就玩完了，但我沉默的坐到了六點。”
    “我就不行了，哭一宿了！”
    “好遊戲啊！”
    “說實話，這遊戲後勁太足了！”
    “最後那副黑框眼鏡……我直接整個人都崩潰了。”
    “生而為人，我很抱歉~”
    “求你別再說這句話了啊！”
    “話說有沒有知道製作人地址的，我想寄一些特產給他。”
    “他不是今天還要出攤嗎，為什麽要知道地址？”
    “有沒有組團去堵他的！”
    “走走走！”
    “我打算先睡一覺，下午再出征。”
    “同去！”
    “讓我們幹死製作人！為鬆子報仇！”
    結果到了下午。
    麵對圍堵在展台前，群情激奮的人群。
    蘇硯承麵帶微笑，傾聽每一個玩家的意見。
    本以為會是漫天的咒罵。
    結果……
    “你這製作人，可真令我歡喜！”
    “所以請再給我來兩份，我打算送給我朋友玩玩！”
    蘇硯承依舊笑著，搖頭，指了指小攤邊上的告示：
    “抱歉，今天剛剛出的規則……現在一個人隻能購買一份呢。”
    那宅男沉默三秒。
    “你果然該死呢，蘇硯承君！”
    “謝謝誇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