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你我同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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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郡府後院的廂房之內,曹鬆裹著棉被連打噴嚏,凍得通紅的鼻子不住抽動,嘴裏還不停地罵罵咧咧。
    “娘的,豈有此理!本官要上奏參他!竟縱容刁民強闖郡府!”
    師爺叩門請示災民安置事宜,曹鬆抓起床邊枕頭狠狠砸去。
    “安置個屁!讓他們都在院裏凍著!明天全押去後山砍柴!”
    “那……飯食可要發放?”
    “還想吃飯?隻說了不許凍死,可沒說不許餓死!”
    曹鬆恨得直磨後牙,都怨這些刁民,害的他受此侮辱,真該早點把他們都丟到後山裏凍死!
    他忽的又想起什麽,喚住欲退的師爺。
    “慢著!”
    “給謝昭陽那廝備的銀票退回賬房。娘的,沒一個好東西!取筆墨來,本官要修書給計相告狀!”
    太子一行人下榻的宅院內,爐火正旺。
    這是平陽郡提前備好的宅院,安頓好後,謝昭陽隻身前往巡檢司調兵戒衛。
    一天的舟車勞頓,一陣困意襲來,林瀟瀟這才驚覺自穿越以來竟從未睡過覺,之前也從未覺得困乏。
    屋內火爐燒的通紅,幾人圍坐一桌,桌上擺著幾碟小菜,小太監正在拿銀針一一試毒。
    見此情境,她心頭疑雲更濃,如此謹慎的戒備,她何以被人下毒?必是身邊人所為。
    她不由更覺得謝昭陽可疑。
    今日城門他與太子耳語,林瀟瀟雖在馬車之中,但也聽得一清二楚。
    他分明就是利用太子和侯峰的謹慎為薑賊同黨開脫。此人隨行恐怕名為保駕,實則監視。
    李景坤突然開口:“想來我們的行蹤已被泄露,各地官員肯定也都已有所準備。”
    肯定是謝昭陽泄露的!林瀟瀟心中篤定。
    侯峰輕擱碗筷,望向太子。
    “此番出巡,朝中各勢力都在暗中窺伺,行蹤泄露在所難免,殿下不必為此懊惱。”
    “今日真該把那郡守就地正法!”李景坤憤而拍案。
    “殿下此行重在賑災。”侯峰盛了一碗湯羹推至太子麵前,“還需仰仗本地官員配合。縱是殺盡貪官,若災民得不到賑濟,亦是徒勞。”
    “吏治積弊非一日之寒,亦不能朝夕板正,還需殿下從長計議。”
    李景坤歎了口氣,撥弄了幾下碗中湯匙,緩緩開口:
    “災情至此,國家卻再也拿不出多的糧食,這不僅是貪墨所致。”
    “父皇連年征戰,良田荒蕪,賦稅難征。他老人家何時才能收止兵戈,予民以喘息啊。”
    他抬眼望向侯峰,“先生,都說文治武功,文治不該排在武功之前嗎?”
    侯峰目光略過林瀟瀟與小太監,最後凝視在太子碗中的湯匙上,緘默不語。
    李景坤會意,轉身對著一旁的小太監說道:“王木你且去歇息,明日一早備好車等門口便可。”
    王木躬身行禮,緩步退出。待他將房門掩上,侯峰才正色道:
    “殿下慎言,不該在此妄議國策。”
    李景坤擺了擺手:“王木跟我十餘載,先生不必擔心。”
    侯峰聽聞此言,輕歎一聲又繼續說道:
    “您素來寬仁,又嫉惡如仇,如今朝中酷吏視您如仇寇,忠貞之臣以您為旗幟。千百雙眼睛窺探著您,一言一行皆被放大,若不慎言,恐授人以柄。”
    桌上的燭台劈啪作響,李景坤隻感心中憤懣無比。
    話不可明說,事難以盡為。想必古往今來,也沒有幾個他這般窩囊的太子。
    侯先生句句在理,可聖人亦有言,從道不從君,臨難毋苟免。他雖為儲君,亦是臣子,怎能因一己安危,而廢了聖人之道呢!
    “我去看看郡府災民安置如何。”他起身拂袖而去,侯峰也緊隨其後,卻被林瀟瀟叫住。
    “侯先生!”林瀟瀟看著侯峰,“妾身忽感暈眩,勞煩先生再診一診吧。”
    說罷,她朝著門口的李景坤微微一笑。
    李景坤心中正是煩悶,他雖尊敬侯峰,但此刻當真不想再讓侯峰跟來接著講這些道理了。隻道是瀟瀟賢惠如此,替他解圍。
    “勞煩先生先替瀟瀟診斷吧,郡府就在巡檢司旁邊,謝昭陽就在那,不會有事。”
    侯峰應聲止步,目送李景坤出門而去。
    他轉身對著林瀟瀟,垂首低眸,不瞥一眼。
    “娘娘請稍等,老臣去取藥箱來。”
    “且慢!”
    她喊住侯峰,緩緩起身,向前探進一步。看來侯峰之前完全沒有領會林瀟瀟的暗示。
    “侯大人,再讓本宮瞧瞧你頸間的疤痕可好?”
    侯峰猛然抬頭,驚愕的目光對上林瀟瀟堅定的眼神。他難以置信地端詳著眼前這位太子妃,半晌說不出話來。
    “先生,本宮自一月之後而來。”
    林瀟瀟將之前所有經曆和盤托出,侯峰蹙眉踱步。
    他想去關門,又恐不合禮法,隻得來回窺看門外。
    此時天色已完全黑下來,一彎月亮掛在房簷,灑下清澈的月光。
    小院內寂靜無聲,隻有陣陣北風襲來,幹枯的樹杈哢哢作響。
    聽完林瀟瀟的講述,侯峰深吸一口氣,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先生當初說殿下已陷入死局,究竟為何?”林瀟瀟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不知娘娘可否看出,殿下近來常對聖意頗有微詞?”
    頗有微詞?他就差把不滿寫臉上了。
    “那跟必死之局又有何幹?”
    “殿下此行,必定得罪太多的人,包括聖上。”
    “東州乃產鹽大州,當初薑允獻策,施行食鹽官營,此舉讓國庫歲入千萬,卻也肥了其黨羽。”
    “此地薑允深耕多年,勢力盤根錯節。如今殿下若在此整頓吏治,必牽扯廣泛,觸其利益。此人睚眥必報,一定會瘋狂反撲。”
    “更甚者,肅貪難免動搖鹽政國策,影響稅收。今北漠戰事吃緊,聖上還倚重薑允斂財,倚重東州稅銀。殿下此舉,既開罪薑黨,又違逆聖意。”
    “加之此前殿下平反冤獄已使朝野不安,近來不知何人又遞來密信,竟指明文德皇後崩逝是內宦所為,一些宦官也開始暗中蓄力。”
    “殿下已與眾人為敵,若不設法化解,便是必死之局。”
    林瀟瀟立刻抓住了關鍵,一切的根源,無非是太子整頓吏治所引發的連鎖效應。她抬眸望向侯峰,講出了心中疑惑。
    “症結在於殿下動了太多人的利益。若他此刻罷手,能否暫保平安?”
    侯峰聽後卻連聲苦笑。
    “今日慘狀娘娘親見,以殿下仁義,豈能坐視不管?”
    “即便罷手,殿下與聖上的治國方略已然背道而馳。聖上已顯老態,他日殿下即位,薑黨必被清算。那些人,絕不會坐以待斃。”
    林瀟瀟順著侯峰的思路繼續想下去,不禁覺得後脊一涼。
    “我若是薑允,首要目標就是阻止殿下即位,再擁立其他皇子,憑借從龍之功,繼續大權獨攬……”
    她不禁想起了給太子遞密信的福王和角門一閃而過的黑影。看來,這不僅是薑賊一人所為,而是各方勢力都在覬覦東宮之位。
    “如今就算是罷手,也隻能是拖延時日,先生,到底該當如何?”
    侯峰捋了捋胡須,沉思良久開口說道:
    “娘娘既知天機,便可未雨綢繆。既是巫蠱之禍,咱們提前想出對策便可。”
    林瀟瀟忽的怔住,頓感懊惱,她隻知道有桐木人藏於東宮之內,卻忘記追問具體位置。
    她心中暗罵:“林瀟瀟啊林瀟瀟,你個豬腦子還能記住點什麽!”
    但眼下還有一事,她需要侯峰的幫忙。
    “先生,”林瀟瀟端起茶盞,“我已記憶盡失,連對殿下的……感情也忘得一幹二淨。”
    她隻覺此事難以啟齒,垂首低眸,不斷撥弄著手中的茶盞。
    “此事於我,是隱患;於殿下,若被察覺,亦是傷害。我將此事告知先生,是望你我同盟,日後若我情急之下有所疏漏,還望先生能從旁轉圜。”
    侯峰望著眼前的太子妃,一股陌生感由心底而生。
    昨日還是一名柔弱女子,今日便已經曆無數次生死,他不由的抬手輕撫自己頸間的疤痕,這重生……真是一言難盡。
    正商議之際,院門外忽傳來一陣急促的砸門聲與慌亂的呼喊,瞬間撕破了夜的寧靜。
    “侯大人!侯大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二人對視一眼,侯峰快步前去開門。隻見一名巡檢士兵幾乎是撲倒在門前,臉色煞白,聲音因慌亂而變調:
    “大人,太子殿下他……他把曹郡守給斬了!”
    “什麽?!”
    林瀟瀟剛拿起的茶盞“啪”地摔碎在地,視線穿過門廊,她看見侯峰亦在回頭望向她。
    林瀟瀟無奈的搖搖頭,她沒有這段時間的任何記憶。
    侯峰長歎一聲——
    該來的,終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