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暗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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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煙姐姐的血,似乎並未被醉仙樓每日流動的活水徹底衝刷幹淨。
在某些特定的光線下,在某些寂靜的片刻,月奴仿佛總能聞到那股若有若無的鐵鏽味,看到那抹灼傷視網膜的暗紅。
這份恐懼與悲慟並未隨時間流逝而淡去,反而沉澱下來,如同某種冰冷的催化劑,將她心中模糊的逃離渴望,淬煉成了一種清晰、堅定、必須執行的念頭。
活下去,不再是渾渾噩噩地忍受,而是要有尊嚴、有自由地活下去。
這個信念,成了支撐她在巧娘日漸嚴苛的教導和醉仙樓無處不在的壓抑中,堅持下去的唯一支柱。
她開始變得異常“乖巧”和“安分”。
伺候巧娘更加盡心盡力,學習技藝也更加刻苦專注,甚至對徐嬤嬤和其他管事的吩咐,也表現得順從無比。
她成功地讓自己看起來像一個被徹底磨平了棱角、認命了的普通小丫頭,仿佛雲煙的慘死隻是讓她更加懂得了“安分守己”的必要。
然而,在這溫順的表象之下,一雙冷靜得近乎冷酷的眼睛,正以前所未有的銳利,觀察著這座華麗牢籠的每一個角落,每一處縫隙。
她的“課堂”,不再局限於巧娘的房間和教習坊。
醉仙樓的每一條走廊,每一個庭院,甚至是最肮髒的角落,都成了她獲取信息的來源。
她首先將目標鎖定在人員流動與守衛規律上。
每日寅時三刻,是前樓喧囂散盡、疲憊沉睡的時刻,也是後院守衛最鬆懈的時辰。
隻有兩個年紀較大的護院會在前院和後門處象征性地巡邏,他們通常會找個避風的角落打盹。
而內院的婆子和丫鬟們,也大多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睡夢中。
卯時正,廚房開始生火,負責采買的雜役會開啟後門,接收每日送來的新鮮菜蔬肉食。
後門開啟的時間大約持續半個時辰,這是人員進出最頻繁、也最容易渾水摸魚的時段。
看守後門的是兩個貪杯的漢子,往往帶著宿醉的迷糊,檢查並不總是那麽嚴格。
白日裏,前樓客人和姑娘們大多在休息,樓內相對安靜,但各處都有仆役走動,眼線眾多。
而到了夜晚華燈初上時,則是醉仙樓最活躍、守衛也最森嚴的時候,前後門均有精壯護院把守,幾乎沒有任何機會。
這些信息,是月奴通過無數次起夜、清晨打掃、以及“無意”中路過觀察,一點點拚湊、驗證出來的。
她沒有紙筆,隻能依靠強大的記憶力,在腦海中繪製出一張詳盡的時間表。
接下來是路線與障礙。
醉仙樓占地廣闊,結構複雜。
前樓是主要的營業場所,樓高五層,雕梁畫棟,但並非理想的逃跑路徑,那裏人多眼雜,且直接通向繁華的朱雀大街,目標太大。
她的希望,在於相對僻靜的後院。
後院有廚房、柴房、雜役房、以及像她和巧娘這樣地位不高或過氣姑娘居住的西廂等地。
後院有一道主要的後門,通往一條相對狹窄的巷子,那是運送垃圾和食材的通道,也是她觀察到的唯一可能的出口。
然而,後門白天有專人把守,夜間落鎖,鑰匙在徐嬤嬤最信任的趙嬤嬤身上。
而且,後門內側不遠處,就拴著一條凶惡的大黑狗,稍有陌生動靜便會狂吠。
除了後門,還有沒有其他可能?
月奴將目光投向了圍牆。
後院的圍牆高約一丈五尺,牆麵光滑,難以攀爬。
她曾仔細觀察過每一寸牆麵,尋找可能的借力點或是破損處,但收獲甚微。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靠近柴房的一處牆角,那裏堆放了一些廢棄的桌椅和木料,或許……可以墊腳?
她還留意到,西廂最盡頭,靠近雲煙曾經房間的地方,有一段圍牆似乎因為年久失修,比別處稍矮一些,牆頭也生了些雜草灌木,或許能提供一些遮掩。
但那裏位置偏僻,靠近護院夜間巡邏的路線之一,風險同樣不小。
逃跑需要體力,也需要盤纏。月奴開始有意識地“囤積”食物。
她會將巧娘或鳶兒偶爾給她的、不易變質的幹糧點心,偷偷藏起來一小部分。
她甚至會在打掃前樓雅間時,趁人不注意,迅速將客人桌上未曾動過的精致小點用手帕包起,塞入懷中。
這些舉動風險極高,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但她別無選擇。
至於銀錢,更是難如登天。
她身無分文,偶爾得到的一點賞錢,也立刻被巧娘或以“代為保管”為由收走。
她隻能將希望寄托於日後,或許能在伺候客人時,找到機會得到一些賞賜,再想辦法隱藏起來。
她還開始留意下人們的衣物。
逃跑時,她這身標誌著醉仙樓身份的衣裙無疑是最大的目標。
她需要一套不起眼的、普通平民的衣物。
這同樣極其困難,但她沒有放棄,時刻留意著任何可能的機會。
每一個可能的路線,每一個觀察到的細節,都在她腦中反複推演,評估著成功的可能性和失敗的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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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知道失敗的代價——彩鳳那雙扭曲的腿、徐嬤嬤冷酷的眼神,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她。
恐懼像一條冰冷的蛇,纏繞著她的心髒。
夜深人靜時,她常常會被想象中的抓捕場景驚醒,渾身冷汗。
她也會想起鳶兒,想起她們共同立下的誓言。
如果她獨自逃跑,鳶兒怎麽辦?
那個約定好要一起離開的“姐姐”,是她在這黑暗中最溫暖的牽絆,卻也成了她計劃中最大的不確定和……一絲隱隱的愧疚。
“月奴,我們一定要一起走!”
鳶兒充滿希望的話語猶在耳邊。
“嗯,一起走。”
她總是這樣回應,心中卻開始不受控製地計算著,兩個人一起行動,目標更大,成功的幾率是否會驟降?
如果……如果隻能走一個呢?
這個念頭讓她感到一陣刺痛和自我厭惡。她用力甩頭,試圖將它驅散。
不,說好要一起的。
她不能背叛這份在絕望中唯一的光亮。
然而,現實的殘酷又迫使她無法不思考各種可能性。
她隻能將這份糾結深埋心底,更加努力地完善著她的計劃,試圖找到一個能兼顧兩人安全的方法。
日子在表麵的平靜和內心的暗湧中一天天過去。
月奴就像一隻在蛛網上小心翼翼爬行的螞蟻,謹慎地收集著每一絲信息,規避著每一處可能的危險。
她的眼神依舊沉靜,甚至比以往更加溫順,但若有人能看透那層偽裝,便會發現那沉靜之下,是如同磐石般的決心和冰封火焰般的冷靜。
逃跑的念頭,已然紮根,並在黑暗的土壤中,悄然生長出堅韌的藤蔓,等待著破土而出的時機。
她知道,這條路布滿荊棘,九死一生,但比起在醉仙樓裏慢慢腐爛,或者像雲煙姐姐那樣以最慘烈的方式結束,她寧願用所有的勇氣和智慧,去搏那渺茫的一線生機。
她將所有的觀察、所有的計劃、所有的恐懼與希望,都深深埋藏在那雙日益深邃的眸子裏,等待著,蟄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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