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爪痕與船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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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牆角老鼠洞的窸窣聲持續了片刻,大老鼠鑽了出來,身上沾著潮濕的泥土和幾根水草,顯得有些狼狽,但小眼睛裏閃爍著興奮的光。
    “黑老大!有發現!大發現!”它的意識迫不及待地湧來,帶著河水的腥氣和一絲……更奇怪的味道。
    “慢點說,哪裏?什麽發現?”默穩住它的情緒。
    “西邊河邊,廢棄碼頭往下遊,大概……嗯,從那個破吊車架子再過去一點,有一片蘆葦特別密的地方,岸邊的泥是軟的,有很多腳印!不是人的,是狗的!很大的狗!還有……車輪印,很寬的那種,像是兩個輪子的小車壓過去的,痕跡很新,就這一兩天!”
    狗的腳印?很大的狗?車輪印?默立刻警覺。“什麽樣的狗腳印?多大?有沒有特別的氣味?”
    大老鼠努力傳遞著畫麵和感覺:腳印比默的爪子大一圈,很深,說明狗很重。爪印前端很尖,間距均勻,走路似乎有點……不協調?氣味……有一種很濃的、野性的腥臊味,混合著……鐵鏽和一種淡淡的、讓人不舒服的甜膩味,有點像爛水果,又有點像某種藥。
    不協調的步伐?甜膩怪味?默心中一動。難道……
    “繼續。”
    “我們順著腳印和車印往蘆葦深處走,味道越來越濃。然後看到……”大老鼠傳遞來一陣強烈的恐懼情緒,“看到一條船!很小的船,黑色的,沒有篷,藏在蘆葦蕩裏,用草蓋著半截。船上有東西,用黑油布蓋著,鼓鼓囊囊的,那怪味就是從那裏飄出來的,特別衝!我們沒敢靠太近,那味道聞了頭暈!”
    船!藏在蘆葦裏的黑色小船!刺鼻甜膩怪味!這和夜鷺描述的“怪船”特征對上了!而且,還有大型犬的足跡和疑似小型車輛(可能是三輪車?)的痕跡!這是一個水陸轉運點?
    “看到人了嗎?或者……狗?”默追問。
    “沒有,當時沒有。但岸邊有新鮮的狗屎,很大一坨,就是那怪味。我們還聽到遠處,河上遊方向,有狗叫,很短促,像是打招呼或者警告,然後就沒了。”大老鼠心有餘悸,“我們趕緊溜回來了。”
    信息量很大。一個隱蔽的、疑似用來轉運某種帶有刺鼻甜膩氣味貨物(可能是化學品、違禁品?)的河邊據點,有大型犬護衛(或參與),有車輛接應,而且很可能與夜間活動的“怪船”有關。
    “幹得好!”默不吝誇獎,將周澤給的那塊肉骨頭推到洞口,“這是獎勵。記住那個地方的具體位置,下次還能找到嗎?”
    “能!記得很清楚!”大老鼠撲向骨頭,喜出望外。
    “先別急著吃。還有任務。”默阻止它,“今晚,再去一趟,遠遠地監視。不要靠近,注意安全。重點看:有沒有人來,有沒有狗出現,船還在不在,有沒有裝卸貨。如果看到任何人或狗,記住他們的樣子、氣味、動作。明白?”
    “明白!晚上就去!”大老鼠這次答應得更幹脆了。
    打發走老鼠,默立刻將情報分享給灰影。
    “河邊,狗,船,怪味……”灰影沉吟,“聽起來不像好事。那些狗……會不會是‘短毛’的手下?北區離那邊不算太遠,而且那種大型犬,有組織的……”
    “有可能。”默也覺得可能性很大。“短毛”的地盤在北區,但勢力範圍可能向西南延伸,靠近河道。利用船隻進行隱蔽運輸,用訓練過的大型犬護衛和搬運,這比單純的人類犯罪團夥更隱蔽,也更難對付。
    “需要告訴兩腳獸嗎?”灰影問。
    默思考著。告訴周澤和老楊?怎麽解釋信息來源?又是老鼠“看到的”?一次是巧合,兩次三次,就太刻意了。而且,目前隻有老鼠單方麵的情報,沒有實證,警方未必會立刻采取大規模行動,反而可能打草驚蛇。
    或許……可以先讓夜鷺“長脖子”從空中確認一下?鳥類的視野更開闊,也更安全。
    “我先聯係長脖子,讓它從天上看看具體情況。如果有確鑿證據,再想辦法讓兩腳獸‘偶然’發現。”默做出決定。
    深夜,河邊老地方。
    夜鷺“長脖子”如約而至,依舊單腿立在老樹根上,像尊灰藍色的雕像。聽完默轉述老鼠的發現和請求,它那冰冷的黃色眼珠轉動了一下。
    “蘆葦蕩裏的黑船?有點印象。最近幾天晚上,是有個小黑影時不時停在那片。味道……沒特別注意,我站得高,風向往上吹。不過,狗倒是見過兩次,兩條大家夥,毛色雜亂,很壯,眼神凶,在岸邊晃悠,不太叫喚,但別的野狗野貓都不敢靠近那片。”
    它頓了頓:“幫你們看看可以。但得加報酬。那片水域上遊有個回水灣,經常有受傷或生病的魚被衝進去,容易抓。但最近有條水蛇占了那裏,討厭得很。如果你有辦法趕走或者弄死那條水蛇,以後那裏就是我的固定食堂,我幫你們盯梢的報酬,可以少點。”
    水蛇?默皺了皺鼻子(如果狗有明確的皺眉動作的話)。對付水蛇,他可沒經驗。灰影或許可以,但貓也不太喜歡下水。老鼠?估計是給水蛇送點心。
    “我想想辦法。你先幫我確認船的情況,狗的數量,活動規律,最好能看清船上運的是什麽。作為訂金,明天這個時候,我給你帶一條從派出所食堂弄出來的、沒放調料的炸小魚。”默提出交易。食堂偶爾確實有這種“福利”,周澤有時會偷偷給他加餐。
    “炸小魚?”夜鷺似乎有點興趣,“行,先看船。明晚這裏,帶魚來。”說完,它展開翅膀,悄無聲息地滑入夜空,朝著下遊蘆葦蕩方向飛去。
    默和灰影在岸邊陰影中等待。夜晚的河邊並不寧靜,各種細微的聲響交織,但那種大型犬特有的低沉呼吸和腳步聲,並未出現。
    大約半小時後,夜鷺返回,落在稍遠的一根枯枝上。
    “船還在,用蘆葦蓋著。沒看到人。狗有兩條,趴在離船不遠的岸邊土坡背麵,一動不動,但醒著,警惕性很高。船上的黑油布蓋得很嚴實,看不清裏麵,但形狀……好像有幾個方方正正的箱子,還有一個長條形的玩意。味道……我飛近了些,順風的時候聞到一點,很怪,甜膩膩的,還有點酸,反正不是好東西。”
    兩條訓練有素、安靜潛伏的護衛犬,遮蓋嚴實的可疑貨物,隱蔽的河邊據點……這絕不是普通的漁民或小偷。
    “能看出狗的具體品種或者特征嗎?”默問。
    “雜毛,一條黃黑相間,骨架很大。另一條灰白色帶黑斑,頭很大,嘴很寬。兩條看起來都挺結實,不好惹。”夜鷺描述。
    “好,謝謝。明晚帶魚來。”默記下特征。
    返回派出所的路上,默心情沉重。情況比他想象的更複雜。這背後可能是一個有組織、有武裝(犬)、利用水路進行非法活動的團夥。他們運輸的是什麽?毒品?走私品?還是……之前爆炸物案相關的原料?
    無論是哪種,對周邊區域都是巨大的威脅。而且,這個據點距離和平橋派出所的轄區並不算太遠,一旦出事,波及過來是早晚的事。
    必須盡快搞清楚,並采取行動。
    第二天一早,老楊來訓練時,默表現得比平時更加專注,甚至在一些追蹤練習中,有意無意地試圖將老楊的注意力引向後門方向——那是通往河邊的大致方位。但他做得很隱蔽,隻是稍微調整行進路線,或者對著那個方向多嗅探幾下。
    老楊是何等人物,立刻察覺到了默的異常。訓練結束後,他沒有立刻離開,而是牽著默在後院慢慢散步。
    “黑子,你今天有心事?”老楊停下腳步,蹲下身,平視著默的眼睛,“一直往後看,是聞到什麽特別的東西了?還是……聽到了什麽?”
    他的目光沉靜而銳利,仿佛能看透默的心思。
    默無法回答,隻能看著老楊,眼神裏流露出一種介於警惕和想要傳達什麽之間的複雜情緒。他抬起前爪,輕輕刨了刨地麵,然後再次望向派出所後牆外的方向,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帶著不確定意味的嗚咽。
    他在嚐試一種模糊的“預警”。不能直接說,但可以通過行為和情緒,傳遞“那邊可能有情況”的直覺。
    老楊順著他的目光看去,那是通往西邊河岸的街區方向。他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膝蓋。
    “西邊……河邊?”他低聲自語,像是在思考。最近所裏沒什麽關於河邊的特殊警情,但黑子連續兩次表現出對那個方向的關注(第一次是電瓶車案時最後看向柵欄缺口),加上它那神乎其神的“直覺”……
    “你懷疑那邊有什麽?”老楊問,更像是在梳理自己的思路。
    默無法回答,隻是安靜地坐著,但耳朵豎著,姿態依舊保持警惕。
    “行,我知道了。”老楊站起身,摸了摸默的頭,“我會留意的。你自己也小心,別獨自往那邊跑。明白嗎?”
    “汪。”默低聲回應。
    老楊深深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他沒有承諾什麽,但默知道,以老楊的性格和職業敏感,他一定會去查證,至少會提高對西邊河岸區域的關注。
    這就夠了。埋下一顆種子,等它自己發芽。
    下午,周澤帶來了消息。北區分局那邊的表彰正式批下來了,有一筆獎金,還有一麵錦旗,準備過幾天送過來。周澤笑得合不攏嘴,比他自己得了獎勵還高興。
    默趴在地上,聽著周澤興高采烈的描述,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瞟向後院門外的方向。
    錦旗和獎金固然好,但此刻,他更關心的是蘆葦蕩裏那條黑船,和那兩條沉默的護衛犬。
    夜幕再次降臨。
    今晚,他帶著從食堂“節約”下來的一條小炸魚(周澤偷偷塞給他的加餐),再次來到了河邊。
    夜鷺準時出現,叼走了炸魚,對昨晚的觀測做了補充:“白天沒動靜,晚上天剛黑的時候,聽到那邊有輕微的馬達聲,很快停了。然後看到兩個人影,從上遊方向劃著另一條小船過來,和那兩條狗碰了下頭,上了黑船,鼓搗了一會兒,又劃著小船走了。那兩條狗一直跟著,到岸邊才停下。沒裝卸貨,像是在檢查什麽。”
    有人來檢查!看來這個據點正在被使用和維護。
    “那兩個人,什麽樣?氣味?”默追問。
    “天黑,看不清,個子都不高,動作挺快。氣味……隔得遠,有煙味,水腥氣,還有一股……和船上差不多的甜膩味,很淡。”夜鷺回答。
    線索越來越清晰了。一個活躍的、可能有固定人員和犬隻看守的河邊秘密據點。
    默謝過夜鷺,返回派出所。他需要盡快想出一個辦法,既能讓警方注意到這個據點,又不會暴露自己。同時,也要防備這個據點可能帶來的直接威脅。
    他有一種預感,平靜的日子,恐怕維持不了多久了。
    西邊河岸的風,帶著水汽和隱約的不安,吹過沉睡的城市。
    而在蘆葦深處,黑色的船影,如同伏在暗處的獸,靜待著下一次的啟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