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微光與代價
字數:4447 加入書籤
晨光微熹,後院倉庫裏彌漫著淡淡的消毒水、羊奶粉和動物皮毛混合的氣味。
博美犬——默在心裏暫時叫它“小白”——蜷在紙箱邊,一整夜都保持著警醒的姿勢,隻在天快亮時才實在撐不住,眼皮打架,腦袋一點一點。紙箱裏,三隻幼崽擠在一起,最瘦小的那隻幾乎不動彈,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另外兩隻稍好些,偶爾會發出細微的、幼貓般的哼唧。
灰影不知何時出去了,又回來,嘴裏叼著半隻還帶著體溫的小田鼠,扔在小白麵前的舊衣服上。這是貓科動物表達接納和分享的方式,雖然對一隻寵物犬來說可能有點驚悚。
小白被嚇了一跳,警惕地看著灰影,又看看田鼠,最後饑餓戰勝了不適,小心翼翼地湊過去,小口撕咬起來。它吃得很快,不時回頭看看幼崽。
阿黃早就醒了,好奇地圍著紙箱打轉,被默用眼神製止,隻好趴在不遠處,眼巴巴地看著。牆角老鼠洞很安靜,大老鼠一夥大概昨晚“加班”盯梢,這會兒在補覺。
周澤端著一盆溫熱的羊奶泡軟的狗糧和一小碗清水進來,看到小白在吃田鼠,咧了咧嘴,沒說什麽,把食物放在旁邊。“林醫生交代的,多補充營養,才有奶水。幼崽怎麽樣了?”
默走過去,低頭看了看紙箱。最弱的那隻幼崽,身體已經有些發涼了。他伸出舌頭,輕輕舔了舔它,傳遞過去一絲微弱的暖意和“堅持”的意念,但收效甚微。生命在最初始階段的流逝,往往冷酷而無聲。
周澤也看到了,歎了口氣,沒多說,轉身去前樓忙碌了。今天所裏氣氛依舊緊張,“獠牙”專案組的首次案情分析會就在上午。
默將屬於自己的那份早餐,又撥了一小半給小白。它需要體力。小白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低頭狼吞虎咽。
上午,老楊沒有安排訓練。默大部分時間趴在倉庫門口,一邊曬著太陽恢複精力,一邊嚐試著與小白建立更穩定的溝通渠道,同時也“傾聽”著前樓隱約傳來的、關於專案組的討論片段。
“……護衛犬來源……地下鬥狗場……走私寵物渠道……”
“……化學品流向……五金店、化工廠、廢棄倉庫……”
“……可能利用流浪動物作為運輸工具或掩護……”
“……北區老廠房……監控薄弱……”
信息碎片飄來,拚湊出專案組目前的偵查方向。他們顯然也意識到了這個團夥可能利用動物,並且將目光投向了北區。
下午,林醫生匆匆趕來複診。她檢查了幼崽,給最弱的那隻做了保暖和刺激,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這隻不行了,先天太弱,溫度太低太久,救不回來了。這兩隻還有希望,但必須每隔兩小時人工輔助喂一次奶,刺激排便,保暖。狗媽媽奶水還是不足。”
她教周澤和聞訊過來的食堂幫工阿姨如何用針管喂奶,如何按摩刺激。小白似乎明白了什麽,看著林醫生將它最小的孩子輕輕捧走,沒有激烈反抗,隻是喉嚨裏發出壓抑的、悲傷至極的嗚咽,身體微微發抖。
默走過去,用身體輕輕靠了靠它,傳遞著無聲的安慰。在這個世界,死亡是如此平常,無論是兩條腿還是四條腿。但每一次失去,依舊會帶來真實的痛楚。
小白的悲傷情緒持續了很久,但或許是求生的本能和對另外兩個孩子的不舍,它最終還是振作起來,更加細心地舔舐和守護剩下的兩隻幼崽,也努力吃著周澤和默分給它的食物。
傍晚,灰影從外麵回來,帶來一個消息。
“疤臉的手下,今天中午在東邊菜市場後巷,和另一小群狗打了一架,搶了半桶餐館倒出來的泔水。疤臉沒露麵。但打架的時候,我聽到它們叫罵,提到‘北邊的瘸子’越來越過分,把手伸到東邊來了。”
“北邊的瘸子”?是指“短毛”嗎?短毛的左前腿有點瘸。它的勢力在向南、向東擴張?這和專案組懷疑的北區老廠房方向似乎吻合。
“還有,”灰影舔了舔爪子,“我回來的路上,路過西邊河岸那片,遠遠看了一眼。水警的船還在,但少了。岸邊拉著警戒帶,但沒什麽兩腳獸了。味道……那甜膩怪味淡了很多,但沒散盡,好像滲到泥土和水裏了。老鼠們說,它們晚上不敢再去那邊了,覺得‘髒’。”
據點被端,但汙染殘留。那個團夥短時間內應該不會再用那個地方了。
夜裏,周澤和老楊一起來到後院。老楊手裏拿著個文件夾,臉色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黑子,有個事跟你商量。”周澤蹲下,語氣有些猶豫,“專案組那邊,想借調你。”
借調?默抬起頭。
“不是長期,是配合一次行動。”老楊接口,聲音平穩,“根據現有線索,‘獠牙’團夥很可能在北區老工業園一帶有一個隱蔽的倉庫或加工點,用來存放、分裝那些化學品和可能涉及的違禁品。那裏地形複雜,廢棄廠房多,流浪動物也多,常規偵查容易打草驚蛇。”
他打開文件夾,裏麵是幾張放大的衛星地圖和模糊的監控截圖,指著其中一個區域:“我們計劃明晚,派一個精幹小組潛入外圍偵察。想讓你跟著,利用你的嗅覺,在安全距離外,確認那片區域是否有我們尋找的特定化學氣味,以及……是否有受過訓練的大型犬隻活動痕跡。”
他看向默的眼睛:“這次任務風險比之前高。地點陌生,環境複雜,對方可能有武裝,而且那些狗……你見識過了。去不去,你自己決定。你有拒絕的權利。”
去北區老工業園,短毛地盤邊緣,疑似“獠牙”團夥的據點……風險不言而喻。但這也是深入核心、獲取關鍵信息的機會。
默幾乎沒有猶豫。他需要知道對手在哪裏,是什麽。他需要為自己的“領地”和“夥伴”消除這個威脅。
他短促有力地叫了一聲:“汪!”
去。
老楊似乎並不意外,點了點頭:“好。明天白天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晚上出發前,我會給你看更詳細的目標氣味樣本和區域地圖。周澤會作為你的直接陪同和掩護。”
周澤用力拍了拍默的肩膀:“放心,黑子,我跟你一起!咱們兄弟齊心,其利斷金!”
等周澤和老楊離開,後院重歸寂靜。小白在隔間裏守著幼崽,阿黃睡了。灰影跳上窗台,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
“又要去惹麻煩了?”它的意識傳來,聽不出情緒。
“麻煩已經在了。躲不過,就解決它。”默回應。
“隨你。需要我做什麽?”
“明天我們離開後,這裏交給你。看好阿黃,還有小白它們。留意所裏和周圍的動靜。如果有任何異常,比如陌生的狗或人靠近,可疑的氣味,想辦法通知我,或者製造動靜引起前樓注意。”默交代。他不在的時候,後院需要一個鎮得住場麵的。
“知道了。”灰影應下,頓了頓,“小心點。北邊……不太平。尤其是晚上。”
默走到水龍頭邊,喝了幾口涼水,壓下心中隱隱的躁動。他回到稻草墊趴下,閉上眼睛,卻不是在睡覺。
他在腦海裏反複“觀看”老楊展示的那些模糊地圖,記憶著地形輪廓。他回憶著“獠牙”護衛犬身上的氣味,那種甜膩、酸澀、混合著鬥犬腥臊和化學品殘留的複雜信息。他模擬著在黑暗、陌生的廢棄廠房環境中,如何保持警惕,如何分辨方向,如何第一時間發現危險並做出反應。
這不是他第一次麵對危險,但卻是第一次如此主動地、有計劃地踏入一個已知的險地。
為了生存,也為了……更多的東西。
夜色漸深,萬籟俱寂。
前樓專案組的燈光還亮著,隱約傳來壓低的討論聲。
後院倉庫裏,博美小白在夢中輕輕抽噎,也許夢見了它失去的孩子。阿黃翻了個身,咂咂嘴。灰影的眼睛在黑暗中閃著幽光。
默緩緩呼吸,調整著狀態。
明天,他將再次伸出爪牙,不是為了覓食或爭鬥,而是為了撕開一片籠罩而來的黑暗。
月光被雲層遮蔽,星光暗淡。
但有些微光,無需借助日月,自會在需要時,於最深的夜色中亮起。
哪怕,那光來自一雙屬於流浪狗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