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鋼鐵廠的高牆與投名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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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別了老劉,陸江河趕著騾車,終於來到了縣鋼鐵廠那扇令人望而生畏的大鐵門前。
    高聳的紅磚牆,緊閉的黑色鐵門,還有那個背著半自動步槍、眼神警惕的保衛幹事。
    這裏是縣城的“獨立王國”,普通人連靠近都不敢。
    陸江河把騾車停在路邊,整理了一下衣領,大步走上前。
    “站住!幹什麽的?閑雜人等不得靠近!”保衛幹事厲聲喝止。
    “同誌你好,我是紅星大隊的,來給後勤處送物資。”
    陸江河臉上堆起憨厚的笑,從貼身口袋裏掏出了那張鳳凰牌自行車購買票據。
    這張票上,蓋著那個鮮紅的“縣鋼鐵廠後勤處”的大圓章。
    “我是受王科長委托,去下麵采購山貨的,這是王科長特批的條子,您看看這章。”
    陸江河把票據遞過去,語氣篤定,仿佛這就是通行證。
    保衛幹事接過票據看了一眼,確實是廠裏的章,但這隻是一張買自行車的票啊?
    不過看這人言之鑿鑿的樣子,又拉著這麽一車東西,保衛幹事心裏也有點犯嘀咕。
    “你等著,我打個電話核實一下。”
    陸江河站在寒風中,看著保衛幹事進了崗亭。
    他知道,這張票不是通行證,但卻是敲門磚。
    王德發接到電話,一定會讓他進,但也一定會借機敲打他。
    果然,過了幾分鍾,保衛幹事出來了,把票據扔還給他,眼神裏帶著一絲古怪。
    “王科長讓你進去,但是……”
    保衛幹事指了指那輛騾車。
    “廠區重地,外來車輛不準入內,東西你自己扛進去。”
    “車不讓進?”陸江河看了一眼那幾百斤山貨和幾十個箱子。
    從大門口到後勤處辦公樓,足足有一公裏。
    這分明是故意刁難,是下馬威。
    “行。”
    陸江河二話沒說,把大衣一脫,隻穿著單薄的衣衫。
    他先把那二十個“特供禮盒”搬下來,寄存在傳達室,那是他的底牌,不能弄髒。
    然後,他扛起一大塊凍得硬邦邦的野豬肉,頂著風雪,一步一步往廠區裏走。
    這一扛,就是一個鍾頭。
    辦公樓三樓的窗簾後,王德發手裏盤著核桃,看著樓下那個在雪地裏像老黃牛一樣來回奔波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滿意的冷笑。
    “有點蠻力,也有點忍勁,看來上次舉報沒整死他,倒是讓他學乖了。”
    “既然知道低頭,那這把刀,我就還能用。”
    當陸江河滿頭大汗、肩膀滲血地推開後勤處長辦公室的大門時,屋裏的暖氣熏得他打了個激靈。
    王德發坐在那張寬大的紅木辦公桌後,正拿著一份報紙看,連眼皮都沒抬。
    陸江河把最後一箱東西放在門口,也沒出聲,就那麽筆直地站在辦公桌前。
    屋裏死一般的寂靜,隻有牆上掛鍾“嘀嗒”的聲音。
    足足晾了他五分鍾,王德發才慢悠悠地放下報紙,摘下眼鏡,像是剛發現屋裏有人似的。
    “喲,江河來了?怎麽不吭聲啊?快坐快坐。”
    王德發嘴上客氣,屁股卻沒動,眼神裏透著股審視。
    “聽說你在紅星大隊搞得挺紅火?都成了我的特約采購員了?”
    “那是借了王叔您的光。”
    陸江河沒坐,依舊站著,臉上帶著笑,但眼神卻直勾勾地盯著王德發。
    “王叔,我這人直,心裏藏不住話。”
    “前兩天我剛把肉處理完,執法隊就上門了,時間掐得那叫一個準。”
    “要不是有您那張自行車票撐腰,我這會兒怕是已經在局子裏啃窩頭了。”
    “您說,這是不是太巧了?”
    這是在試探,也是在亮劍。
    王德發盤核桃的手微微一頓,隨即笑得更歡了。
    “江河啊,這世上的路嘛,總是不平的,有些風風雨雨,那是老天爺在考驗年輕人。”
    “過了這一關,說明你命硬,福氣在後頭呢。”
    這一句話,把所有的陰謀詭計都推給了“老天爺”,順便還敲打了一下陸江河。
    你能過關是你運氣好,但風雨還在後頭。
    “王叔說得對,我這人命硬,抗造。”
    陸江河順著他的話茬接了下去,然後彎腰打開了地上的箱子。
    “經過這次風雨,我也想明白了,這做買賣,還是得找棵大樹靠著才踏實。”
    “所以我今天把貨都拉來了,以後我就跟著王叔幹。”
    見陸江河表了忠心,王德發滿意地點了點頭。
    “這就對了,年輕人要有覺悟,既然是一家人,有些規矩咱們得立在前頭。”
    王德發拉開抽屜,拿出一份早就打印好的合同,輕輕推到陸江河麵前。
    “這是廠裏的長期供貨協議。”
    “為了規範管理,以後你的貨,咱們按季度結算。”
    “另外,為了防止外麵有人說閑話,你的貨隻能供給我們廠。”
    “價格嘛,按市場收購價的九折走,畢竟是大宗采購,你得讓點利。”
    陸江河掃了一眼合同。
    季度結算,獨家供貨,九折收購。
    這是一把軟刀子。
    季度結算意味著壓款,一旦簽了,陸江河的資金鏈就斷了,以後隻能仰仗王德發的鼻息過日子。
    隻要王德發稍微拖一拖款,陸江河就得跪下來求他。
    這是要把他徹底變成提線木偶。
    “王叔,這合同是廠裏的死規定?”陸江河麵露難色。
    “是啊,我也難辦,財務那邊卡得嚴,我也得按章辦事。”
    王德發歎了口氣,一副愛莫能助的樣子:“江河啊,眼光放長遠點,背靠大樹好乘涼,吃點小虧是福。”
    “王叔說得在理。”
    陸江河沒有反駁,也沒有簽字。
    他隻是把那份合同輕輕放到一邊,然後轉身,把藤條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件拿了出來。
    “王叔,合同的事兒咱們待會兒再細說,您先看看這個。”
    二十個古樸雅致、畫工精湛的“特供禮盒”,被整齊地擺放在了紅木辦公桌上。
    昏黃的燈光下,牛皮紙上那手繪的長白雪鬆,那力透紙背的“特供尊享”四個大字,瞬間讓整個辦公室的氣氛都變了。
    王德發原本漫不經心的眼神,在觸碰到這些禮盒的瞬間,凝固了。
    他是個人精,太知道這東西的殺傷力了。
    市裏的檢查組還在招待所住著,馬上就是春節,他正愁沒有既不顯眼又能顯出檔次、還能撓到領導癢處的禮物。
    這東西,簡直就是為了送禮量身定做的!
    “這是?”
    王德發忍不住伸手,指腹輕輕摩挲著那粗糙卻極具質感的畫麵。
    “這是我特意為您準備的心意。”
    陸江河的聲音變得低沉而充滿誘惑。
    “這畫是我媳婦一張張畫的,每一盒的景致都不一樣,世上獨一份。”
    “裏麵的榛蘑,也是我一顆顆挑出來的極品。”
    “王叔,您是場麵上的人。”
    “您想啊,這東西要是擺在市領導的案頭,或者過年的時候拎去拜年,那是煙酒能比的嗎?”
    “這叫文化,這叫品位,更叫用心。”
    王德發喉結滾動了一下。
    他動心了。
    非常動心。
    但他很快收斂了神色,重新恢複了那副笑眯眯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