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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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歎了口氣,看著那一望無際的大興安嶺。
“這山深林密的,她這一鑽進去,想抓到人,難如登天。”
陸江河接過煙,沒有點燃,隻是死死地捏在手裏,直到煙絲碎裂。
他看著遠處那蒼茫的林海雪原。
那個瘋婆子跑了。
帶著一身的罪孽,帶著對他陸江河刻骨銘心的仇恨,變成了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
但這反而讓他更加清醒。
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
這筆賬,早晚要算。
“陸家這回算是完了……”
“誰說不是呢,家底都燒光了。”
周圍圍觀的村民們開始騷動起來。
大家看著這一地狼藉,眼神複雜。
有同情的,有惋惜的,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掩飾的焦慮。
“以後誰還收咱們的山貨啊?這財路算是斷了。”
村民們隻是供貨拿現錢,倒沒有債務糾紛,隻是可惜沒了這麽個爽快的買家。
但是,站在人群前排的幾個知青,臉色卻難看得很。
他們互相推搡了幾下,最終還是一個女知青硬著頭皮站了出來。
“那個……江河啊……”
女知青搓著手,一臉的為難,眼神躲閃著不敢看陸江河。
“你看這房子也燒了,貨也沒了。”
“咱們知青點這一個月起早貪黑的,那工錢……”
這話一出,其他幾個女知青也跟著紅了眼圈。
她們原本指望著拿了這筆錢回趟城,或者置辦點年貨,現在看來是要泡湯了。
“是啊江河,咱們也不想落井下石,但這日子難過啊,大家都等著米下鍋呢。”
賴三一聽這話,氣得渾身發抖,跳起來就要罵。
“你們還要不要臉!”
“陸哥家都燒成這樣了,老爺子還在衛生室躺著,你們就來逼債?”
”當初陸哥供你們吃喝,帶你們賺錢的時候,你們怎麽不說?”
“賴三,閉嘴。”
陸江河喝住了想要動手的賴三。
他看著這些年輕稚嫩的臉龐。
他太了解這年頭大家的不易了,知青們背井離鄉,手裏沒錢心裏就慌,這是人之常情。
陸江河走到廢墟前的一塊大黑石頭上站定。
寒風吹動他那件沾滿煙灰的軍大衣,他就像是一座屹立不倒的大山。
“各位知青兄弟姐妹,大家擔心的,無非就是辛苦錢。”
陸江河的聲音不大,卻穿透了寒風,清晰地鑽進每一個人的耳朵裏。
他從懷裏掏出那個一直貼身帶著的黑色小包。
這是他此前給供銷社和鋼鐵廠賣貨結算的錢。
“嘩啦。”
拉鏈拉開的聲音,在寂靜的清晨顯得格外刺耳。
陸江河伸手進去,掏出一疊疊嶄新的大團結。
“啪!”
第一捆,重重地拍在石頭上。
“啪!”
第二捆。
……
足足十幾捆大團結,整整齊齊地碼放在那塊被煙熏黑的石頭上。
那嶄新的票麵,在這滿目瘡痍的廢墟背景下,顯得格外刺眼,也格外震撼。
全場瞬間鴉雀無聲。
那些知青們,眼睛都直了。
他們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多現金。
“房子燒了,我陸江河還有手!”
“貨燒了,我還有本事!”
陸江河抬起頭,目光如炬。
“但我陸江河的信譽,燒不毀!”
“當初說好的,跟著我幹,絕不欠大家一分錢!賴三!拿賬本來!”
“就在這廢墟上發錢!該給的工資,現在就發!”
這一幕,深深地震撼了在場的每一個人。
那些剛才還擔心拿不到錢的知青,此刻都羞愧地低下了頭。
半個小時後,錢發完了。
知青們拿著厚厚的信封,一個個都不願意走。
“陸哥,我們不走了!我們幫你蓋房子!”劉建國喊道。
“對!我們幫你重頭再來!”
陸江河擺了擺手,看著那片廢墟,又看了一眼遠處圍觀的村民。
“不用了。”
他點燃一根煙,深吸了一口。
這紅星大隊,水太淺,妖風太大。
而且家也毀了。
但也正因為如此,那一根拴著他的繩子,徹底斷了。
“鄉親們,我知道大家擔心以後山貨沒處賣。”
陸江河對著外圍的村民大聲說道。
“大家放心,我陸江河不是不幹了,而是要幹得更大!”
“以後,我會定期派車來村口收貨,一手交錢一手交貨,規矩不變!”
村民們一聽這話,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安撫好眾人,陸江河轉頭看向賴三。
“賴三,收拾東西,去把老爺子接上。”
“咱們不蓋房了。”
“啊?不蓋房咱們去哪?”賴三一愣。
陸江河把煙頭扔進雪地裏,狠狠踩滅,目光投向了縣城的方向。
“進城!”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
“從今天起,紅星大隊的陸江河死了。”
“咱們去縣裏!去那個更大的舞台!我要在縣城裏,建一個燒不毀的商業帝國!”
緊接著,賴三去村部衛生室將沈長林攙扶著走了出來。
陸江河見人沒事,隻是受了點驚訝,心裏的大石頭也落了地。
“爸,咋們進城。”
說完,他牽著沈長林一起坐上了吉普車的後排。
賴三坐在了副駕。
吉普車轟鳴著碾過村口那道被壓得結結實實的雪棱子,發出一聲沉悶的顛簸聲。
車後窗的玻璃上,那團衝天的黑煙越來越遠,最終被茫茫的林海雪原徹底吞沒。
沈長林裹著兩件軍大衣,眼神空洞地看著窗外飛逝的枯樹,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陸江河,則在心裏默默盤算著。
這一個冬天,靠著鋼鐵廠、供銷社這兩條線,尤其是過年這波旺季,他總共回款了三千多塊。
再加上王德發借給他的五千塊,他現在身家已經直逼萬元戶。
在這個普通工人月工資隻有幾十的七零年代,這是一筆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巨款。
但在陸江河看來,這僅僅是一張進城的入場券。
要在縣城立足,買房、租廠、重新鋪貨、打點更高級的關係,這八千多塊錢,並不經花。
“陸哥,咱們直接去醫院?”
賴三看著陸江河冷峻的側臉,小聲問道。
“嗯,去接清秋。”
陸江河目不斜視:“然後去找雨姐。”
吉普車一路疾馳,很快便停在了醫院門口。
縣人民醫院,三樓病房。
沈清秋正坐在床邊,看著窗外融化的雪水發呆。
“吱呀。”
門被推開。
沈清秋回過頭,看到門口站著的三個滿身煙火氣的人,手中的梳子啪嗒一聲掉在地上。
“江河?爹?!”
她驚呼一聲,顧不得手上的紗布還沒拆幹淨,跑了過來。
“這是怎麽了?你們怎麽弄成這樣?出什麽事了?”
陸江河一把抓住她的手,放在嘴邊哈了口熱氣,臉上擠出一個並不好看的笑容。
“我回了一趟紅星大隊,走的時候怕你擔心,所以沒和你說。”
“清秋,我現在要告訴你一個不太好的消息。”
“咱們沒家了。”
“桂嬸那個瘋婆子放了把火,把咱家房子和倉庫都燒了。
“王老蔫被她鎖在屋裏,也燒死了。”
“什麽?!”
沈清秋隻覺得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
“那……那以後咱們……”
她看著年邁的父親,又看著狼狽的丈夫,眼淚瞬間湧了出來。
“別哭。”陸江河伸手替她擦去淚水,粗糙的指腹劃過她細嫩的臉頰。
“舊的不去,新的不來。”
“紅星大隊那個淺水坑,本來也養不了咱們這條龍。”
他拍了拍懷裏的包,發出沉悶的聲響。
“人都在,錢也在,咱們這次進城了,以後就在縣裏安家。”
“隻要你們沒事,睡馬路我也跟著。”
沈清秋看著丈夫那雙深邃的眼睛,原本慌亂的心,奇異地安定了下來。
她反手握住陸江河粗糙的大手,把臉貼在他帶著煙火味的掌心裏,眼底滿是生死相隨的堅定。
陸江河心中一暖,剛想伸手把妻子攬入懷中,好好安撫這受驚的魂魄。
但這醫院的走廊外,突然傳來一陣如同雷鳴般急促且豪橫的腳步聲。
那動靜大得仿佛連走廊的地板都要被踩穿。
緊接著,一股子風風火火的煞氣直逼病房門口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