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空間中，那道虛弱的魂影劇烈地波動了一下。
    “二！”
    枯槁長老並指如劍，一點寒芒在指尖凝聚，對準了胡小七的眉心。那森然的殺意，幾乎要凍結靈魂。
    石鐵柱嘶吼：“別管我們！道長！走啊！！”他的聲音嘶啞破裂，帶著血沫。
    水鏡中，那道魂影猛地睜開了“眼睛”！那不再是純粹的血色或金色，而是一種混沌的、燃燒著無盡痛苦與憤怒的灰蒙！
    “三！”
    玉衡子眼中厲色一閃，就要下令。
    “且慢！”
    一個沙啞、虛弱，卻帶著某種不容置疑力量的聲音，仿佛從九天之上，又仿佛從九幽之下，艱難地穿透了空間的阻隔，在這片血腥的戰場上響起。
    不是通過水鏡，而是直接響徹在每個人的耳邊，響徹在靈魂深處！
    玉衡子動作一頓，眼中閃過一絲計謀得逞的冷光。他抬頭，看向那片混沌空間的方位。
    “哦？你待如何？”
    那沙啞的聲音沉默了一瞬，仿佛在凝聚最後的力量。水鏡中，那道灰蒙的魂影掙紮著，試圖凝聚成形，卻一次次失敗，如殘火將熄。
    “放……了他們。”
    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靈魂深處碾磨出來，帶著血和痛。
    “憑什麽？”玉衡子語氣平淡，帶著嘲諷，“就憑你這一縷即將消散的殘魂？”
    “我……”那聲音頓了頓，帶著一種刻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石破天驚的決絕，“我……願跪下……向你……向你這……皓月真人……懺悔。”
    “嗡——”
    不僅僅是玉衡子和他身後的長老們，就連下方被禁錮的石鐵柱和拎著的胡小七，都猛地一震！
    跪下？懺悔？
    那個麵對萬千圍攻、渾身碎骨也不曾退後半步，那個寧可自爆道基歸於虛無也不願屈服的魔頭……此刻，為了他們這兩個微不足道的小妖和凡人，竟然……願意跪下懺悔？
    石鐵柱忘記了掙紮，呆呆地望向水鏡中那道模糊的魂影，喉嚨像是被什麽東西死死堵住。胡小七也忘記了哭泣，澄澈的獸瞳裏充滿了難以置信。
    “不……不要……道長……不要跪……我們不值得……”
    玉衡子臉上的冰冷終於被一絲真正的、帶著掌控一切的快意的笑容取代。他要的就是這個！摧毀一個人的肉體容易，但摧毀他的驕傲，他的信念，讓他親手踐踏自己最珍視的東西，這才是最極致的“淨化”！
    “隻是跪下懺悔？”玉衡子慢條斯理地追問，如同最殘忍的劊子手，在行刑前細細打磨著刀鋒，“你一身罪業，罄竹難書，豈是區區一跪便可抵消？”
    水鏡中的魂影劇烈地顫抖著，那灰蒙的光芒明滅不定，顯示出其內心何等激烈的掙紮與痛苦。守護的信念與屈辱的生存，在進行著最殘酷的搏殺。
    良久，那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一種仿佛靈魂被撕裂後的空洞：
    “……我……自廢……修為。”
    六個字，輕飄飄的，卻如同六道驚雷，炸響在所有人耳邊！
    自廢修為！
    對於一個修士，尤其是他這種本源特殊的混沌之靈而言，自廢修為，比形神俱滅好不了多少！那意味著放棄所有的力量，放棄存在的根基，從此淪為比凡人還不如的廢人，甚至可能直接導致這縷殘魂徹底消散！
    “道長！不要！！”石鐵柱終於崩潰般嘶吼出來，血淚從他眼角滑落，“我們不怕死！我們不怕！！”
    胡小七也拚命掙紮起來，發出尖利的叫聲：“道長！不要聽他的！他是壞人！你快走啊！”
    玉衡子卻對他們的呼喊充耳不聞，他緊緊盯著水鏡中的魂影，追問道，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切：“此言當真？”
    水鏡中，那灰蒙的魂影不再顫抖，反而呈現出一種死寂般的平靜。他它）沒有再看石鐵柱和胡小七，而是“望”向了玉衡子，那目光穿透了空間，帶著一種令玉衡子這等人物都感到一絲心悸的冰冷。
    “我蝕月……言出必踐。”
    “隻要你……以天道起誓……立刻……放了他們……保他們……平安離開。”
    玉衡子幾乎沒有猶豫，立刻抬手向天，宏聲道：“天道在上，弟子玉衡，在此立誓！若魔頭蝕月肯跪下懺悔，並自廢修為，弟子即刻釋放手中人、妖，保其平安離去，如有違逆，天道棄之！”
    誓言光芒一閃而沒，融入冥冥。
    “現在，”玉衡子放下手，看向水鏡，眼神灼熱，“該你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水鏡之上。
    殘陽徹底沉入地平線，最後一絲餘暉勾勒出天地間殘酷的剪影。
    在石鐵柱和胡小七絕望、痛苦、混雜著一絲微弱期盼的注視下，在那枯槁長老冷漠的旁觀下，在玉衡子隱含得意與貪婪的凝視下——
    水鏡中，那道代表著無心最後尊嚴與堅持的灰蒙魂影，在沉寂了仿佛一個世紀那麽漫長的一瞬後……
    緩慢而艱難地，
    對著玉衡子所在的方向，
    彎曲了那本應寧折不彎的“膝蓋”。
    沒有實質的形體，但這一個意念的動作，卻比任何山嶽崩塌都要沉重，重重地砸在了所有感知到這一幕存在的心上。
    他履行了他的承諾。
    在守護的信念與追隨者的性命之間，他選擇了後者。
    “看啊，他跪下了。這世間最驕傲的混沌，為了他掌心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螢火，親手折斷了撐天的脊梁。原來……溫暖真的是這世上最毒的詛咒，它讓你有了軟肋，讓你連徹底瘋狂和徹底毀滅，都變得……身不由己。”
    玉衡子看著那搖搖欲墜的魂影和那象征性的“下跪”，臉上終於露出了毫無掩飾的、勝利者的笑容。
    而石鐵柱和胡小七，看著水鏡中那正在進行的、緩慢而殘酷的自我毀滅，看著那道為了他們而屈膝的魂影，隻覺得整個世界，都在這一刻，失去了所有的顏色和聲音。
    隻剩下無邊無際的、冰冷的……絕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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