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灰蒙蒙的魂影在虛空中維持著屈膝的姿態，如被釘於柱的殘影。構成他存在的本源力量，正以一種清晰可見的速度從他“身體”的邊緣剝離、消散，化作點點螢火，湮滅在混沌與秩序交織的“善惡天”邊緣。
    每一次本源的剝離，都帶來靈魂被寸寸淩遲般的劇痛，但他沒有任何反應，隻是那樣“跪”著，仿佛所有的感知都已在那一聲“我願跪下懺悔”和隨之而來的自我毀滅中徹底麻木。
    水鏡術的光芒在漸濃的暮色中搖曳，將這份屈辱與自戕的慘狀，清晰地投射在道觀前的每一個人眼中。
    石鐵柱的嘶吼已經變成了破碎的哽咽，他眼睜睜看著那道曾為他遮風擋雨、曾罵他蠢卻護他周全的身影，為了他和胡小七那微不足道的性命，正在走向徹底的消亡。
    一種比死亡更沉重的痛苦攫住了他的心髒，讓他幾乎無法呼吸。胡小七不再掙紮，她澄澈的獸瞳裏倒映著水鏡中那正在消散的魂影，小小的身體劇烈顫抖著，仿佛連靈魂都在哭泣。
    玉衡子懸浮在半空，冰魄道袍在晚風中輕揚，纖塵不染。他臉上那抹勝利者的笑容逐漸擴大，最終化為一聲毫不掩飾的、帶著譏諷與快意的冷笑。那笑聲在死寂的山野間回蕩，顯得格外刺耳。
    “嗬嗬……哈哈哈哈哈……”
    笑聲戛然而止。
    玉衡子的目光如同兩把淬了冰的刀子，從水鏡中那道屈膝消散的魂影，移到了被禁錮的石鐵柱和被拎在長老手中、瑟瑟發抖的胡小七身上。
    “邪魔外道，”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仿佛在陳述宇宙真理般的冷酷，“也配談情義？”
    石鐵柱猛地抬頭，血紅的眼睛死死盯住玉衡子。
    玉衡子無視他那幾乎要噴出火的目光，繼續用那種冰冷的、宣判式的語氣說道：“爾等可知，與魔為伍，本身就是滔天罪業？縱是螻蟻，若與黑暗共生，亦當與黑暗同寂。”
    他緩緩抬起手，指向水鏡中無心的殘魂。
    “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天地秩序最大的褻瀆，是必須被淨化的‘惡’！你們這點微不足道的犧牲，這點可笑的‘情義’，在他那源自混沌的原罪麵前，不值一提，甚至……汙穢不堪！”
    這就是絕對“正義”的邏輯。它將一切不符合其秩序的存在定義為“惡”，然後將與“惡”相關的一切，哪怕是微小的善意與羈絆，都打上“汙穢”的標簽，從而為自己的任何暴行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多麽……高效而冷酷。
    “你……你立過誓！”石鐵柱從牙縫裏擠出聲音，帶著最後一絲渺茫的希望，也是最後的指控，“天道為證！你答應過，隻要道長……隻要他跪下自廢修為，就放過我們！”
    玉衡子聞言，臉上那譏誚的笑容更濃了，甚至帶著一絲憐憫，仿佛在看一個不懂事的孩子。
    “本座是立過誓。”他慢條斯理地承認，隨即話鋒一轉，語氣變得幽深而詭譎，“然，天道昭昭，明察秋毫。本座誓言，是放你們‘平安離開’，保你們‘平安’。可是……”
    他的目光如同毒蛇，纏繞上石鐵柱和胡小七。
    “若你們本身，就是‘惡’的一部分，就是這世間不應存留的‘汙穢’呢？天道……會庇佑‘汙穢’嗎？”
    話音未落，一股浩瀚無邊、冰冷至極的意誌，毫無征兆地降臨！
    天空仿佛在瞬間被凍結，雲層凝固，風息止歇。一種難以言喻的、來自更高層麵的威壓籠罩了這片天地，並非針對某個人，而是如同無形的牢籠，加固了此方空間的一切法則，封鎖了所有可能存在的變數！
    石鐵柱感覺周圍的空氣變得如同鋼鐵般堅硬，他連動一根手指都做不到，甚至連思維都仿佛要被凍結。胡小七更是連顫抖都停止了，在那股意誌麵前，她渺小得如同塵埃。
    昊天！是昊天的意誌！
    祂並未直接出手，隻是降下一絲天威，如同給玉衡子的行動加蓋了一個“許可”的印章，並確保這場“淨化”不會出現任何意外——比如，某個混沌魔頭可能還隱藏著最後同歸於盡的手段。
    玉衡子感受到這股加持的天威，臉上的最後一絲人類情感也徹底褪去，隻剩下純粹的、執行“天道”任務的冷漠。他對著虛空微微頷首，仿佛在向那冥冥中的存在致意。
    然後，他看向了被枯槁長老拎在手中的胡小七。
    “就從你這小妖開始吧。”他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決定晚餐的菜單，“爾等狐妖，最擅蠱惑人心，留之無用。”
    “不——！”石鐵柱發出絕望的咆哮，拚命掙紮，卻隻能在無形的禁錮中徒勞扭動。
    那枯槁長老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捏著胡小七後頸皮的手開始收緊，另一隻手並指如劍，一點足以湮滅魂魄的靈光在他指尖凝聚，對準了胡小七小小的頭顱。
    胡小七澄澈的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她看著水鏡中那道仍在消散、對這一切似乎已無知無覺的魂影，用盡最後力氣，發出微弱的、帶著哭腔的呼喚：“道……長……救……”
    “噗嗤！”
    靈光貫穿。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隻有一聲輕微的、如同水泡破裂的聲響。
    胡小七那雙總是帶著點傻氣、卻無比純淨的獸瞳，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她小小的身體猛地一僵，隨即，如風中散盡，從四肢開始，一點點化作最精純的靈氣光點，迅速消散在空中。
    連一絲血跡，一點殘骸都沒有留下。
    形神俱滅。
    徹徹底底地從這世間被抹去。
    “小七！！！”石鐵柱的嘶吼撕心裂肺，血淚縱橫。他看著那空蕩蕩的地方，那裏前一秒還存在著一個會對他傻笑、會偷偷把省下的果子塞給他的小狐狸。
    水鏡中，那道維持著屈膝姿態、正在自我消散的灰蒙魂影，在這一刹那，猛地、劇烈地、如同被無形巨錘砸中般，震顫了一下！那原本平穩消散的本源之力，驟然變得混亂、狂暴！
    玉衡子冷漠地看著胡小七消散的地方，仿佛隻是拂去了一粒塵埃。他的目光轉向了被禁錮的石鐵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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