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照片上的鬼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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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在身後哢噠一聲輕響,合攏了。將那帶著濕冷雨氣的世界隔絕在外,卻也將屋內這片過分寂靜的昏暗牢牢鎖住。
那股熟悉的、帶著薄荷洗發水清冽氣味的冷風,在門開刹那撲麵之後,便悄然消散了,仿佛隻是她的錯覺。但江眠知道不是。空氣裏殘留的那一絲冰涼,像一條滑膩的蛇,纏繞在她的皮膚上,久久不散。
她沒有立刻開燈,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眼睛在昏暗中快速適應著光線。客廳的輪廓依稀可辨,沙發、茶幾、電視櫃,都靜默地待在原地,像潛伏的巨獸。窗簾嚴絲合縫地垂落著,將外界的光線徹底擋在外麵,也藏起了她出門前是否拉開它們的真相。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連平日裏窗外隱約傳來的車流聲,此刻也消失了。隻有她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聲,在耳膜上咚咚敲擊。
邏輯開始強行介入,試圖安撫過度敏感的神經。可能是記錯了,最近精神壓力太大,記憶出現偏差很正常。可能是風,從某個未關嚴的縫隙鑽進來,吹動了窗簾。至於薄荷味……也許是蕭寒留下的某件物品散發出的,或者根本就是心理作用,因為過度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她深吸一口氣,按下了牆上的開關。
頂燈慘白的光線瞬間傾瀉而下,驅散了大部分的陰影,將房間的每一個角落都暴露無遺。一切似乎都井然有序,和她離開時……幾乎一樣。
幾乎。
江眠的目光掃過靠牆的書架,那裏主要擺放著蕭寒的建築類書籍和一些地方誌。她的瞳孔微微收縮。書架中層,一本深藍色硬殼封麵、磚頭般厚重的《中國古建築結構解析》脫離了隊伍,斜斜地倒在旁邊的幾本書上,像是被人匆忙抽出後又隨意丟棄。
這本書她很熟悉,是蕭寒經常翻閱的工具書之一,因其沉重,他每次看完都會小心地插回原處,絕不會這樣歪倒著。她清晰地記得,出門前整理心情時,還下意識地看了一眼那個書架,排列整齊,並無異樣。
心髒又開始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她緩步走過去,沒有立刻觸碰那本書,而是先觀察四周。書架前的地板上沒有腳印,書架上也沒有明顯的汙漬或刮痕。她蹲下身,仔細查看書本倒下的位置和角度。不像是自然滑落,更像是被一股力量從側麵推倒。
理性告訴她,可能是地震?但剛才在樓下,甚至現在,都沒有任何震感。或者是……老鼠?可這棟公寓樓管理嚴格,從未聽說過有鼠患。
她站起身,強迫自己繼續檢查。視線轉向臥室虛掩的房門。她記得離開時,臥室門是關好的。
推開臥室門,裏麵同樣昏暗。她打開燈。床鋪整潔,梳妝台上的物品擺放有序。然而,她的目光立刻被床尾那張單人沙發吸引住了——沙發上,隨意搭著一件灰色的純棉襯衫。
那是蕭寒的襯衫。是他最喜歡穿的家居服之一,領口還有一點洗不掉的鉛筆灰印跡。蕭寒去世後,她將他的大部分衣物都整理打包,準備處理,唯獨留下了幾件特別有紀念意義的,仔細疊好,收在了衣櫃最底層,用防塵袋罩著。
此刻,這件本應深藏櫃底的襯衫,卻像剛剛被穿過脫下來一樣,帶著些許褶皺,出現在沙發上。
江眠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她衝到衣櫃前,猛地拉開底層抽屜。防塵袋被打開了,裏麵剩下的幾件衣物擺放的位置有些淩亂,空出了一個明顯的位置,正是那件灰色襯衫的。
不是錯覺。不是記憶偏差。
有人,或者有什麽東西,在她離開後進入了這個房子。翻動了書架,找出了蕭寒的舊衣。
她迅速檢查了所有窗戶,包括廚房和衛生間的氣窗,全都從內部鎖得好好的,沒有撬動的痕跡。大門門鎖也完好無損。警方常用的技術開鎖手段?針對她這樣一個普通人的家?目的何在?隻是為了推倒一本書,翻出一件舊襯衫?
這不合邏輯。惡作劇?可能性微乎其微。知道蕭寒去世、並且有她家鑰匙的人寥寥無幾,都是至親好友,絕不會做這種事。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即使再不可思議,也……
江眠不敢再想下去。她回到客廳,背靠著牆壁,緩緩滑坐在地板上,懷裏的油紙包依舊緊緊抱著,那點微弱的溫熱感似乎更明顯了些。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但與此同時,一股更強烈的、近乎偏執的探究欲,也從心底滋生出來。
這一切,一定和蕭寒的死有關。和這本剛剛到手的《清河鎮誌》有關。
她低頭看著手中的油紙包。粗糙的紙質摩擦著指尖,仿佛帶著舊書店裏那種陳腐而神秘的氣息。那個古怪老板的警告言猶在耳:“有點邪門……天黑後最好不要翻看。”
現在,天已經黑了。
但江眠沒有猶豫。她小心翼翼地拆開油紙,動作輕柔,仿佛在拆解一個易碎的夢。油紙層層展開,露出了裏麵那本真正的古籍。
《清河鎮誌》。道光年間刻本。封麵是深藍色的土布硬殼,已經褪色發白,邊角磨損嚴重,露出裏麵的紙板。書脊用線裝訂,線也有些鬆散了。整體散發著一股混合著黴味、灰塵和歲月沉澱的特殊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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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將書輕輕放在幹淨的地板上,屏住呼吸,翻開了第一頁。紙張泛黃脆弱,上麵的字是繁體豎排,雕版印刷的字體帶著古拙的韻味。內容無非是沿革、疆域、山川、物產等方誌常規項目,文字佶屈聱牙,閱讀起來十分吃力。
江眠耐著性子一頁頁翻下去,主要尋找與“祀影”相關的內容,以及任何可能引起蕭寒特別注意的段落。書頁翻動時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寂靜的房間裏顯得格外清晰。
翻到大約書中部的位置,一張夾在書頁間的硬紙片滑落出來,掉在地板上。
是一張照片。
江眠撿起來。是一張黑白照片,看起來有些年頭了,但保存尚可。照片背景是一個荒廢的村落一角,雜草叢生,殘垣斷壁。畫麵的中心是一口古老的石砌圓井,井口布滿青苔,井軲轆早已腐朽不見。照片背麵,用熟悉的、堅定有力的筆跡寫著一行小字:“清河鎮,七號古井,調研攝。蕭寒。”
是蕭寒的字。他果然去過清河鎮!而且時間就在他去世前不到一個月。他當時隻說是去臨近城市參加一個學術研討會,從未提及去了這個偏僻的古鎮。
江眠的心揪緊了。她將照片翻回正麵,仔細審視。蕭寒並沒有出現在照片裏,這似乎是一張純粹的環境記錄照。是為了記錄井口的形製?還是井身的石刻?
她湊近燈光,用指尖輕輕拂過照片表麵,仔細觀察著井口的細節。井口內部幽暗深邃,即使在照片上,也隻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色。然而,當她的目光無意間掃過井口內那片黑暗的邊緣時,她的動作頓住了,呼吸也隨之停滯。
在那片絕對的黑暗與井壁石頭模糊的輪廓交界處,似乎……有什麽東西。
那不是石頭紋理,也不是光影錯覺。那是一個極其模糊的、輪廓蒼白的影子。像是一張人臉的一部分——一隻空洞的眼睛?半個沒有血色的嘴唇?它緊緊地貼著井壁內側,仿佛正從無盡的黑暗深淵中向上窺視,恰好被瞬間定格的光影捕捉到了那麽微不足道的一點點痕跡。
鬼影?
這個詞不受控製地蹦進江眠的腦海,讓她渾身汗毛倒豎。
是膠片瑕疵?還是衝洗時留下的汙漬?她試圖用理性解釋,但那個模糊的輪廓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邪異感,越是仔細看,越覺得那陰影仿佛在蠕動,在透過照片冷冷地回望著她。
她猛地將照片扣在地板上,胸口劇烈起伏。過了好幾秒,她才強迫自己再次拿起照片,將注意力重新放回縣誌上。必須找到“祀影”的記載。
又翻過了幾十頁,在“風俗誌·祭祀”篇中,她終於找到了相關的段落。標題赫然寫著:“祀影”。
文字比前麵更加晦澀,夾雜著許多生僻的古字和地方俚語。江眠集中精神,連蒙帶猜地閱讀著:
“……影大人者,無定形,附影而行,喜幽暗,近水井……古者以為,井通幽冥,鏡映虛實,故祀影之儀,必於晦朔之夜,擇古井之畔,以明鏡引之……需獻祭……或以牲醴,或以……精魄……儀成,可驅影辦事,然凶險異常,易遭反噬……輕則神智昏聵,重則……影替形銷,永墮無間……”
斷斷續續的文字,描繪出一種古老而邪惡的儀式雛形。核心是祭祀一個被稱為“影大人”的存在,這個存在沒有固定形態,依附於影子活動,喜歡黑暗和水井。儀式需要在沒有月亮的夜晚,在古井邊進行,要用到鏡子。需要獻祭,可能是牲畜,也可能是……活人的精魂?儀式目的是驅使“影大人”做事,但極其危險,容易被反噬,後果從神誌不清到……影子取代形體,徹底消失?
江眠感到一陣頭暈目眩。這完全超出了她的認知範疇,像是一本荒誕不經的誌怪小說。蕭寒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篤信科學的建築師,怎麽會對這種東西感興趣?還特意去尋找相關的古籍?
難道他的死,和這個詭異的“祀影”儀式有關?他是在調查過程中觸犯了什麽禁忌?還是……他成了某種獻祭的犧牲品?
“意外墜亡”的結論,在這匪夷所思的線索麵前,顯得愈發蒼白可笑。
窗外的夜色越來越濃。房間裏的燈光似乎也變得不穩定起來,微微閃爍了一下。江眠感到一陣深入骨髓的疲憊和寒冷。她將縣誌和照片小心地收好,放回油紙包,塞進書架最裏層一個不常用的格子。那件灰色的襯衫,她猶豫了一下,最終沒有把它放回衣櫃,而是疊好,放在了沙發一角。她需要它在那裏,作為一個確鑿的、提醒她一切並非虛幻的證據。
草草洗漱後,她躺到床上,關掉了床頭燈。黑暗瞬間吞噬了一切。眼睛一時無法適應,耳朵卻變得異常靈敏。窗外的風聲,遠處車輛的引擎聲,甚至冰箱壓縮機啟動的微弱嗡鳴,都清晰可辨。
還有……另一種聲音。
極其輕微,若有若無。像是紙頁被翻動的聲音,沙……沙……
從客廳的方向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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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全身的肌肉都繃緊了。她屏住呼吸,凝神細聽。聲音又消失了。也許是幻聽,是神經高度緊張後的錯覺。她試圖放鬆自己,數著心跳。
就在她意識漸漸模糊,即將被睡意俘虜的邊緣,那聲音又響起了。這次更近了一些,仿佛就在臥室門外。沙……沙……不緊不慢,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從容。
不是幻聽。
江眠猛地睜開眼,心髒狂跳得像要衝出胸腔。她不敢動,甚至連呼吸都放得極輕極緩。黑暗中,感官被無限放大。那翻書頁的聲音停頓了片刻,然後,她清晰地聽到,門把手似乎被極輕地轉動了一下,發出細微到幾乎不存在的金屬摩擦聲。
緊接著,一股清晰的、帶著涼意的薄荷洗發水氣味,毫無征兆地彌漫在臥室的空氣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濃鬱,仿佛有人剛剛用那種洗發水洗過頭,就站在她的床邊。
恐懼達到了頂點。她顫抖著手,摸向床頭櫃,啪的一聲按亮了台燈。
昏黃的光線驅散了部分黑暗,將她身邊一小片區域照亮。臥室門依舊虛掩著,門外是深不見底的黑暗。那沙沙聲和薄荷味,在燈光亮起的瞬間,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得無影無蹤。
房間裏隻剩下她粗重的呼吸聲,和台燈燈泡發出的輕微滋滋聲。
是夢嗎?一場無比真實的噩夢?
江眠僵硬地坐起身,冷汗已經浸濕了睡衣的後背。她赤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一步步走向臥室門口。每一步都重若千鈞。她需要確認,必須確認。
手握住冰冷的門把,她深吸一口氣,猛地將門拉開。
客廳裏一片死寂,空無一人。書架上的書整齊排列,沙發上的灰色襯衫靜靜地待在原處。仿佛什麽都沒有發生過。
她鬆了一口氣,或許是過度緊張了。她轉身,想回到床上。
就在轉身的刹那,眼角的餘光無意間瞥見了門邊牆上的穿衣鏡。
鏡子裏,映出她蒼白驚恐的臉,映出她身後臥室的局部景象——淩亂的床鋪,以及……床鋪旁邊,那被台燈光線投射到牆壁上的、她自己晃動的影子。
但,不對。
她的影子旁邊,緊貼著的牆壁上,似乎還有一團更深、更濃的陰影。那陰影的輪廓……依稀像是一個站立的人形,比她的影子更高大一些,模糊不清,沒有麵目,隻是一個純粹的、黑暗的剪影。
江眠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凍結了。她猛地回頭,看向影子所在的牆壁——
那裏空空如也,隻有台燈光線造成的正常光影變化。
她再猛地轉頭看向鏡子。
鏡子裏,那團人形的陰影,依舊緊貼著她的影子,一動不動地立在牆上,仿佛原本就是她影子的一部分,又像一個沉默的、來自另一個維度的窺視者。
沙沙聲……薄荷味……照片上的鬼影……縣誌裏的“影大人”……還有此刻,鏡中多出來的影子……
所有線索碎片,在這一刻,以一種令人膽寒的方式,拚接在了一起。
蕭寒留下的,不僅僅是一個謎團。
他留下的,是一個附著在陰影裏的、“活著”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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