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瘋人院與影子戲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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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冷的白光刺穿眼皮。
江眠是在一陣消毒水混合著某種苦澀藥味的刺鼻氣味中醒來的。意識像沉船的殘骸,緩慢地從黑暗的深海上浮。第一個感覺是喉嚨火燒火燎的幹痛,緊接著是全身肌肉被碾壓過的酸痛,尤其是額頭,一跳一跳地抽痛。
她睜開眼,映入眼簾的是陌生的、毫無裝飾的天花板,慘白得晃眼。她試圖轉動脖子,一陣眩暈襲來。
“你醒了。”一個平靜無波的女聲在旁邊響起。
江眠側過頭,看到一個穿著白色護士服、表情淡漠的中年女人正站在床邊,手裏拿著一個記錄板。房間很小,除了一張鐵架床、一個床頭櫃和一把椅子,別無他物。牆壁是淺綠色,但已經有些斑駁。唯一的窗戶很高,裝著結實的鐵欄杆,外麵是灰蒙蒙的天空。
這不是她的家。也不是酒店。
“這是哪裏?”她的聲音沙啞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市精神衛生中心。”護士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再平常不過的事實,“你在清河鎮廢棄汽車站被發現,意識不清,伴有劇烈情緒波動和自殘傾向。送你來的警察說,你當時胡言亂語,緊緊攥著一個打火機,攻擊試圖靠近你的人。”
精神衛生中心。精神病院。
這幾個字像重錘砸在江眠的耳膜上,讓她瞬間清醒,隨即是一種徹骨的冰涼。她猛地坐起身,卻因為虛弱和眩暈又重重跌回枕頭上。
“不……我沒有病!我是去找線索!蕭寒沒死!他給我留了線索!”她激動地喊道,伸手去摸口袋,卻發現自己的衣服被換成了粗糙的藍白條紋病號服。打火機!銅鈴!銅錢!她的東西都不見了!
“我的東西呢?!”她抓住護士的手臂,指甲幾乎嵌進對方的皮膚裏。
護士皺了皺眉,用力甩開她的手,後退一步,眼神裏帶著職業性的警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惡。“你的個人物品由院方暫時保管。江小姐,請你冷靜。你現在需要休息和配合治療。”
“治療什麽?!我沒瘋!是你們不明白!有東西在跟著我!蕭寒他沒死!”江眠的聲音尖利起來,恐懼和憤怒交織,讓她渾身發抖。她看到護士記錄板上自己的名字,旁邊標注著初步診斷:急性應激障礙伴精神病性症狀。
精神病性症狀?他們以為她產生幻覺了?那些影子,那些鈴聲,那些移動的物品,還有汽車站裏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
不!不可能!
“是張教授!是張清源教授!他可以證明!他知道清河鎮的事!他知道蕭寒的事!”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喊道。
護士記錄著什麽,頭也不抬:“我們已經聯係過你的緊急聯係人,也嚐試聯係張清源教授。但目前還沒有得到有效回應。江小姐,你現在最重要的任務是穩定情緒。”
護士說完,不再理會江眠激動的辯解,轉身離開了房間,並從外麵鎖上了門。鎖芯轉動的聲音清脆而冷酷,像最終宣判。
江眠獨自被困在這個狹小、壓抑的牢籠裏。絕望像潮水般湧來,幾乎將她淹沒。他們奪走了她的“證據”,把她關在這裏,給她貼上“瘋子”的標簽。誰會相信一個精神病患者的話?關於影子,關於古老的儀式,關於可能假死的未婚夫?
巨大的無助感和被世界拋棄的孤獨感扼住了她的喉嚨。她蜷縮起來,將臉埋在膝蓋裏,身體因為無聲的哭泣而劇烈顫抖。邏輯和理性在這一刻似乎徹底崩塌了。如果外界的一切證據和權威都否定她的認知,那是不是……真的意味著她瘋了?
不知過了多久,門再次被打開。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金絲邊眼鏡、看起來溫和斯文的年輕男醫生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剛才那個護士。
“江眠小姐,你好。我是你的主治醫生,我姓陳。”男醫生聲音溫和,帶著一種試圖讓人放鬆的語調,“感覺怎麽樣?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江眠抬起頭,眼神空洞而警惕。她沒有回答。
陳醫生也不在意,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翻開一個嶄新的病曆本。“我們來聊聊好嗎?聊聊你最近經曆了什麽。比如,你為什麽覺得你的未婚夫蕭寒先生沒有死?”
聽到蕭寒的名字,江眠的眼神波動了一下。她看著醫生,試圖從他臉上找出虛偽或欺騙的痕跡,但隻看到一種程式化的關切。
“你們不會信的。”她聲音低沉,帶著嘲諷。
“你不說,怎麽知道我們不信呢?”陳醫生微笑道,“很多時候,我們的感知會因為極度的悲傷和壓力而出現偏差。這很正常。把困擾你的東西說出來,本身就是一種治療。”
他的話語像溫柔的陷阱。江眠內心掙紮著。一方麵,她極度渴望有人能相信她,能幫她厘清這團亂麻;另一方麵,她又根深蒂固地懷疑,一旦她說出來,隻會更加坐實“精神病”的診斷。
最終,對真相的渴望壓倒了一切。她開始斷斷續續地講述:從蕭寒的“意外”死亡,到家裏的異常,鏡中的陰影,自鳴的銅鈴,縣誌的內容,張教授的警告,匿名信,以及汽車站裏發現的打火機。她盡力讓自己的敘述聽起來有條理,強調那些“證據”——照片上的鬼影、移動的物品、錄下的鈴聲、灰塵上的箭頭、蕭寒的打火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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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講得口幹舌燥,心跳加速,緊緊盯著陳醫生的反應。
陳醫生始終保持著傾聽的姿態,偶爾點點頭,在病曆本上記錄著。直到江眠講完,他才抬起頭,推了推眼鏡,語氣依舊溫和:“江小姐,謝謝你願意分享這些。我聽到了很多關於影子、鈴聲和古老儀式的描述,這些都讓你感到非常恐懼和困擾,對嗎?”
“不僅僅是描述!那是真實發生的!”江眠強調。
“我理解你堅信這一點。”陳醫生點點頭,“但從醫學角度看,在遭受重大創傷後,出現幻視、幻聽和被害妄想,是急性應激障礙可能伴隨的症狀。你提到的家裏異動,可能是記憶偏差或睡眠不足導致的錯覺;鏡中的陰影,可能是光線和恐懼心理共同作用的結果;至於鈴聲,也可能是耳鳴或環境音的誤判。而將一係列巧合解讀為一個巨大的、超自然的陰謀,這也是創傷後常見的思維模式。”
他頓了頓,看著江眠瞬間蒼白的臉,繼續用那種安撫性的語氣說:“至於蕭寒先生……我理解你無法接受他的離去,這種強烈的否認心理,有時會讓我們創造出他還活著的‘證據’,比如那個打火機,很可能隻是巧合,或者是……你潛意識裏希望找到的寄托。”
邏輯。他用看似科學的邏輯,將她所有的經曆都歸結為病理現象。一種更深的寒意滲透了江眠的四肢百骸。她突然意識到,在這個地方,她的任何辯白,都會被扭曲成病症的表現。
“不……不是這樣的……”她無力地搖頭,聲音微弱下去。
“我們會幫助你,江小姐。”陳醫生站起身,“藥物和心理輔導會讓你慢慢好起來,讓你能區分什麽是現實,什麽是創傷帶來的扭曲感知。你會好起來的。”
他和護士再次離開了,留下江眠一個人,沉浸在一種比恐懼更可怕的、被徹底否定的虛無之中。
接下來的幾天,成了模糊的煎熬。她被按時喂藥,藥物讓她大部分時間都昏昏沉沉,思維遲鈍,情緒也變得麻木。她被迫參加所謂的團體治療,聽著其他病友光怪陸離的囈語,感覺自己正在被同化,被拖入一個真正瘋狂的世界。
她開始越來越少地爭辯,隻是沉默地接受一切。但在內心深處,那點關於真相的火苗並未完全熄滅,隻是被藥物和壓抑的環境暫時封凍了。她學會了偽裝,表麵上配合治療,暗中卻用殘存的理智觀察著一切。
她注意到,每天傍晚,當夕陽透過高窗的鐵欄,在對麵牆壁上投下長長的、變形的陰影時,她服用藥物後那種昏沉感會達到頂峰,而意識模糊的間隙,她偶爾會瞥見,那些牆壁上的光影,似乎會不自然地蠕動一下,或者,在陰影最濃重的角落,會短暫地浮現出那個熟悉的、人形的輪廓,比周圍的黑暗更深。
是藥物導致的幻覺?還是那個“東西”,一直跟著她,甚至在這戒備森嚴的精神病院裏,依然如影隨形?
一天深夜,她被一陣極輕微的、指甲刮擦鐵皮的聲音驚醒。聲音來自床頭櫃——那個裝著她水杯和藥的鐵質櫃子。月光透過高窗,在地上投下冰冷的方格。
她屏住呼吸,看到床頭櫃投在牆上的影子旁邊,另一道細長的、不屬於任何已知物體的陰影,正像一隻無形的手,用指尖的影子,一下,一下,緩慢地刮擦著牆麵影子裏櫃子的輪廓。
沒有實際的聲音發出,那刮擦聲仿佛直接響在她的腦海裏。
緊接著,那細長的影子停止了動作,轉向她,雖然沒有五官,但她能感覺到一種冰冷的“注視”。
然後,影子如同滲入牆壁般消失了。
牆麵上,隻剩下床頭櫃正常的投影。
江眠躺在冰冷的床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心髒狂跳得幾乎要掙脫胸腔。藥物帶來的麻木被這詭異的景象徹底擊碎。
恐懼回來了,但伴隨著恐懼的,還有一種扭曲的確認感。
他們可以把她關起來,可以給她喂藥,可以說她瘋了。
但那個“影子”,它是真實的。它就在這裏。蕭寒的秘密,也是真實的。
她沒有瘋。這個世界,或者至少她所處的這個世界,才是瘋狂的。
一個瘋狂的、卻無比清晰的念頭在她心中滋生:她要出去。必須出去。不僅要逃離這個瘋人院,還要繼續追尋真相。而這一次,她不再相信任何所謂的“權威”和“理性”,她隻相信自己的眼睛,哪怕那雙眼睛看到的是地獄的景象。
她看著高窗外鐵欄杆切割出的夜空,嘴角緩緩勾起一個冰冷而詭異的弧度。
遊戲,還沒結束。而她,將要換一種方式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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