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鏡廊迷魂與無聲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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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市精神衛生中心的日子,變成了一場在渾濁藥力與冰冷現實間搖擺的噩夢。江眠學會了將那個急於尋求認同、渴望被相信的“正常”自己,深深埋藏起來。她成了模範病人:按時服藥,盡管那藥片總讓她舌根發苦,思維像陷入粘稠的泥沼;安靜地參加團體活動,聽著周圍病友破碎的囈語,臉上掛著空洞的、被要求的微笑;對陳醫生和其他護士的詢問,她隻給出最簡短、最無害的回答,關於影子、鈴聲和蕭寒,絕口不提。
    她將自己的瘋狂,小心地收斂進一個外人無法觸及的內核。而在那內核之中,火焰並未熄滅,反而在壓抑中燃燒得更加幽暗、更加執拗。她沒有瘋,她反複告訴自己,瘋的是這個世界,是那些試圖用蒼白科學解釋一切黑暗未知的蠢貨。那個“影子”,才是唯一的“真實”,是連接她和蕭寒、通往真相的唯一橋梁。
    她開始以一種全新的、扭曲的視角觀察周圍。她不再試圖向他人證明影子的存在,而是開始秘密地“研究”它,就像蕭寒當年研究那些古建築和民俗一樣。精神病院,這個被標榜為治療“認知失調”的地方,在她看來,卻成了觀察“另一個維度”的絕佳實驗室。
    她發現,影子活動似乎有某種規律。在一天中光線變化最劇烈的清晨和黃昏,它的“存在感”最強。當她的意識因藥物而模糊,處於清醒與睡眠的邊緣時,也更容易感知到它的蹤跡。它似乎偏愛光滑的表麵——不僅僅是鏡子,還有打磨過的地板、不鏽鋼的餐盤邊緣、甚至病人呆滯的眼球上瞬間的反光。
    一次午休,她假裝睡著,眯著眼看到對麵床那個總是喃喃自語的老太太的瞳孔裏,極快地掠過一絲不屬於她本人的、陰冷的黑影。老太太隨即渾身一顫,陷入了更深的癔語。
    還有一次,在洗手間,她故意將水龍頭的水滴在光滑的水池壁上,形成一片晃動的光斑。在那光斑的邊緣,她清晰地看到,一個細長的手指狀的陰影悄然伸出,觸碰了一下水滴的倒影,然後倏然縮回,仿佛那水影是某種可口的點心。
    這些發現讓她既恐懼又興奮。恐懼於這個存在的無處不在和詭異能力;興奮於自己正在一點點剝開它的偽裝,接近它的本質。她甚至開始嚐試與它進行某種危險的“交流”。當感覺到那股熟悉的、被注視的寒意時,她會用指尖在床單上輕輕敲擊某種節奏,或者,在無人注意時,對著牆壁的陰影極快地眨三次眼——這是她和蕭寒以前玩過的秘密信號。
    大部分時候,沒有任何回應。但有一次,在她對著牆角陰影眨眼後,那團陰影似乎真的輕微地波動了一下,像投入石子的水麵。這個微小的“互動”讓她心跳如鼓,一種扭曲的親密感油然而生。看,它是懂我的。它知道我在找蕭寒。它也許……是蕭寒派來的使者?這個念頭讓她顫栗。
    這種危險的“研究”在一天下午達到了一個高潮。那天,陳醫生決定帶幾個情況“穩定”的病人,包括江眠,去活動室另一端的“鏡廊”進行暴露療法。那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牆壁鑲嵌著巨大的落地鏡,旨在讓病人麵對自己的影像,緩解因形體感知障礙引發的焦慮。
    對江眠而言,這無異於踏入一個布滿陷阱的狩獵場。
    走進鏡廊的瞬間,無數個“江眠”從四麵八方包圍了她。她們穿著同樣的藍白條紋病號服,臉色同樣蒼白,眼神同樣空洞。藥效讓她的視線有些模糊,鏡中的影像也隨之扭曲、重疊,仿佛有無數個幽靈般的自己在這光的牢籠裏徘徊。
    陳醫生溫和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引導大家觀察鏡中的自己,描述感受。其他病友有的驚恐地避開視線,有的對著鏡像傻笑,有的則開始激烈地爭吵。
    江眠卻僵立在原地。她的目光死死盯住正前方鏡中的自己。起初,一切正常。但漸漸地,她發現那個鏡像的動作,似乎比她本人慢了半拍。她微微抬起右手,鏡中的手遲緩地跟上。她眨了一下眼,鏡中的眼睛卻像是粘滯了一下,才緩緩閉合又睜開。
    不是錯覺。藥物的影響不應該如此具象地體現在鏡像的延遲上。
    冷汗順著她的脊椎滑下。她強迫自己移動目光,看向側麵鏡子裏的無限延伸的影像。一排排、一列列的“江眠”向深處蔓延,如同一個可怖的矩陣。而在那矩陣的深處,在無數個重複的、蒼白的影像中,她看到了一個異常。
    有一個“她”,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跟隨本體動作。那個“她”靜靜地站在鏡像長廊的盡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神卻直勾勾地穿透了無數重疊的影像,精準地鎖定在真實的江眠身上。
    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那個“她”的嘴角,正極其緩慢地、以一種非人的僵硬方式,向上拉扯,形成一個冰冷、詭異的微笑。
    江眠的呼吸停止了。她猛地轉頭看向自己身邊的空氣,空無一物。再猛地轉回頭看向那麵鏡子——那個微笑的“她”依然站在那裏,笑容似乎擴大了一些,充滿了嘲弄和……饑餓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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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旁邊一個女病人突然發出尖叫,指著自己對麵的鏡子,“動了!它自己動了!它在笑!”
    恐慌像瘟疫一樣在鏡廊中蔓延。其他病人也開始騷動,有的抱頭蹲下,有的開始撞擊鏡麵。護士們慌忙上前製止。
    陳醫生試圖維持秩序,大聲喊著:“冷靜!都是幻覺!是你們內心的投射!”
    江眠卻像被釘在了原地。她看到,在騷動的人群倒影中,有不止一個鏡像脫離了本體的控製,它們像水中遊弋的鬼影,在鏡麵之間無聲地穿梭、變形,臉上帶著統一的那種詭異微笑。它們的目標似乎……是她。
    其中一個扭曲的、如同融化蠟像般的影子,正從側麵鏡子的深處快速向她“遊”來,越來越近,眼看就要突破鏡麵的界限!
    巨大的恐懼和一種瀕臨崩潰的清醒同時攫住了她。她不能在這裏被抓住!她猛地向後踉蹌,撞進了一個護士的懷裏。
    “帶我出去!求求你!帶我出去!”她發出淒厲的哭喊,這次不是偽裝,而是真實的、被眼前景象嚇破膽的恐懼。她緊緊抓住護士的胳膊,指甲深陷進去,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護士被她激烈的反應嚇了一跳,和陳醫生交換了一個眼神,連忙半扶半抱地將她拖離了鏡廊。
    回到那間狹小的病房,江眠蜷縮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許久無法停止顫抖。鏡廊裏的經曆,比之前任何一次遭遇都更具衝擊力。那不是模糊的陰影,不是隱約的聲響,而是赤裸裸的、來自鏡像世界的惡意攻擊。
    蕭寒……如果他還活著,他是否也經曆過這些?他是否也被這些鏡子裏的東西追逐?
    這個念頭奇異地混合著恐懼和一種病態的渴望。她和他,正在經曆同樣的事情。他們被同一種超自然的力量纏繞著。這感覺,幾乎像是一種……扭曲的聯結。
    那天晚上,她沒有再看到影子活動。但深夜時分,萬籟俱寂,她清晰地聽到,從走廊深處,傳來了另一種聲音。
    不是翻書聲,不是腳步聲,也不是鈴聲。
    是一種……細微的、持續的、用指甲反複刮擦金屬門牌的聲音。刮擦的節奏,帶著一種詭異的熟悉感。
    咚……咚咚……咚……
    是三短一長。和她與蕭寒的秘密信號,一模一樣。
    聲音持續了十幾秒,然後戛然而止。
    江眠躺在黑暗中,睜大了眼睛,淚水無聲地從眼角滑落,浸濕了枕頭。這一次,不是出於恐懼,而是一種混合著絕望、瘋狂和強烈思念的劇烈情感。
    他在叫我。
    他知道我還在這裏。
    我必須出去。
    必須去704。
    那個地方,藏著所有的答案,也藏著……蕭寒。
    她的手指,在冰冷的床單上,無意識地、一遍又一遍地劃著那個數字:7……0……4。仿佛那是唯一的咒語,能打開這瘋狂地獄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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