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祀影終章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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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下的洞穴,時間仿佛凝固了。油燈昏黃的光暈在蕭寒近乎透明的臉上跳動,映照出無盡的疲憊與深藏的擔憂。江眠的詢問在狹小的空間內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絕。
蕭寒劇烈地咳嗽著,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耗盡了最後的力氣。他指向江眠一直緊握的銅鈴,聲音斷斷續續:“鈴……是‘引’,也是‘護’……能穩定你的‘念’,也能……在關鍵時刻,喚醒你……”
他又指向那麵古樸的銅鏡:“鏡……是‘橋’……晦朔之交,月晦無光,井中‘鎮念’與現世的界限最薄……用鏡……映照井水……你的血……滴入鏡麵……以血脈為引……溝通‘鎮念’……”
“然後呢?”江眠追問,眼神灼灼。
蕭寒的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痛苦:“然後……嚐試……理解她的怨,她的縛……用你的‘念’,去安撫,去……替代……”
“替代?”江眠捕捉到了這個危險的詞。
“不是完全的替代……”蕭寒艱難地解釋,“是分擔……以你更鮮活、更完整的‘念’,分擔‘鎮念’數百年的孤寂與束縛……讓她得以……些許安息……從而削弱契約的力量……讓‘遊離之影’逐漸平息……這是……唯一可能成功……卻也最危險的方法……你需要進入她的‘影域’,直麵那份積累了幾個世紀的絕望……稍有不慎,你的意識就會被吞噬……永遠沉淪……”
江眠沉默了片刻。進入先祖被禁錮的“影域”,分擔其痛苦?這聽起來像是自殺。但看著蕭寒即將消散的身影,感受著血脈中那股越來越強烈的、既排斥又吸引的悸動,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
“我需要怎麽做?”江眠的聲音異常平靜。
蕭寒詳細告知了儀式的步驟、需要念誦的古老音節他根據文獻推測的,以及最重要的——保持自我意識清醒的關鍵。“記住你是誰……記住我……”他最後深深地看著江眠,眼神中充滿了不舍與決別,“無論發生什麽……一定要回來……”
交代完一切,蕭寒的身影變得更加淡薄,幾乎與周圍的陰影融為一體。他最後的力量似乎耗盡了,隻能靠在井壁上,虛弱地閉上眼,仿佛陷入了沉睡,或者說,是某種形式的休眠,以保存最後一點與“影”的連接。
江眠將銅鏡和銅鈴小心收好,坐在蕭寒身邊,等待著那個決定命運的時刻。井下的時間流逝得異常緩慢,又異常迅速。她能聽到井口外風雨的聲音漸漸停歇,黑暗變得越來越純粹,那是月晦之夜降臨的征兆。
終於,一種難以言喻的感覺籠罩了整個洞穴。空氣變得粘稠,溫度驟降,連油燈的光焰都仿佛被無形的力量壓製,縮小成一豆微光。絕對的寂靜降臨,仿佛整個世界都屏住了呼吸。
時辰到了!
江眠站起身,走到井口正下方。幽深的井水此刻不再是一片死黑,而是泛著一種詭異的、微弱的磷光,仿佛有無數雙眼睛在井下睜開。她按照蕭寒的指示,將銅鏡對準井水,鏡麵中倒映出那片幽幽的光芒,顯得更加深邃詭異。
她咬破自己的指尖,殷紅的血珠滲出,滴落在冰冷的鏡麵上。鮮血並未滑落,而是如同有生命般,在鏡麵上蜿蜒擴散,勾勒出與井口八角符號相似的圖案。
江眠深吸一口氣,集中全部精神,開始念誦那些拗口的古老音節。每一個音節吐出,都仿佛消耗著她巨大的精力,洞穴內的空氣也隨之震蕩。銅鈴在她手中自行發出低沉持續的嗡鳴,像錨一樣穩定著她逐漸開始恍惚的心神。
鏡麵上的血光大盛,與井中的磷光相互呼應。江眠感到自己的意識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著,脫離身體,投向鏡中那片深邃的光影……
下一刻,天旋地轉。
江眠發現自己站在一片無邊無際的灰色荒原上。天空是壓抑的鉛灰色,沒有日月星辰。腳下是幹裂的土地,彌漫著絕望和哀傷的氣息。這就是“影域”?被禁錮的“鎮念”的世界?
遠處,她看到一個穿著古代服飾的女子背影,孤獨地坐在一口虛幻的八角井邊,正是幻象中見過的先祖。她的身影單薄而透明,無盡的悲傷從她身上彌漫開來,幾乎要淹沒了這片天地。
江眠一步步走向她。每靠近一步,就有大量的負麵情緒如同潮水般湧入她的腦海——被至親背叛的痛苦、被永久禁錮的怨恨、對自由的渴望、對時間的麻木……數百年的煎熬,足以讓任何靈魂瘋狂。
“先祖……”江眠嚐試著呼喚,用自己的“念”去接觸那份龐大的悲傷。
女子緩緩轉過頭,露出一張與江眠極為相似、卻布滿淚痕和絕望的臉。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已經流幹了所有的眼淚。
“為什麽……要來……”女子的聲音直接響在江眠的意識裏,虛弱而縹緲,“解脫……是不可能的……契約……是永恒的枷鎖……”
“不,有可能!”江眠堅定地傳遞著自己的意念,“時代變了,血脈未絕!我可以分擔你的痛苦,我們可以一起打破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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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眠努力地將自己生命中的美好記憶、對蕭寒的愛、對未來的希望,化作溫暖的“念流”,推向那片冰冷的絕望。這是一個極其危險的過程,她自身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隨時可能被先祖的怨念同化、吞噬。
她看到了先祖的記憶碎片——被迫與妹妹分離的痛苦,被投入井中時的恐懼,數百年來看著鎮子興衰、看著後代懵懂無知地生活、自己卻永遠被困於此的孤寂……每一份記憶都像一把刀,切割著江眠的神經。
外界,洞穴中。江眠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著,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微弱得幾乎停止。她手中的銅鈴發出的嗡鳴聲變得越來越急促,仿佛在發出警告。靠在井壁的蕭寒,虛影波動得更加厲害,臉上充滿了焦急,卻無力幹預。
影域內,江眠的意識在崩潰的邊緣掙紮。先祖的絕望太深重了,她的那點溫暖如同投入冰海的火星,瞬間就要熄滅。就在她即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瞬間,她腦海中猛地浮現出蕭寒最後看她的眼神——那充滿了愛、擔憂和不舍的眼神!
“蕭寒!”
一個名字,如同最後的救命稻草,將她從沉淪的邊緣拉了回來!強烈的求生欲和想要再見蕭寒一麵的執念,爆發出驚人的力量!她的“念”不再僅僅是溫暖,而是帶上了一種堅韌不屈的光芒!
這股全新的力量,似乎觸動到了先祖“鎮念”內心深處某個被遺忘的角落。她那空洞的眼神中,極其微弱地閃過了一絲波動……那是對“生”的渴望,是對“愛”的久遠記憶?
“……愛……”一個微弱的意念從先祖那裏傳來。
“是的!愛!還有希望!”江眠抓住這一絲轉機,更加拚命地傳遞著積極的意念,“外麵有人等著我!你也應該自由!不是為了複仇,不是為了怨恨,而是為了……解脫!”
灰色的荒原開始震動。腳下的裂痕中,似乎有微弱的光透出。先祖那虛幻的身影,開始變得愈發透明,但那種絕望的氣息,卻在一點點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逐漸釋然的平靜。
她緩緩抬起手,指向荒原的某個方向。江眠順著望去,隻見那裏出現了一個微弱的光點,像是出口。
“走吧……”先祖的意念變得清晰了一些,帶著一絲疲憊的解脫,“帶著……我的祝福……活下去……打破……這循環……”
她的身影如同輕煙般,開始緩緩消散,融入這片即將崩塌的影域。那口虛幻的井,也隨之化作點點熒光。
江眠知道,成功了!先祖的“鎮念”選擇了釋然和安息!
她毫不猶豫地衝向那個光點。在意識徹底脫離影域的瞬間,她仿佛聽到了一聲悠長的、解脫般的歎息,回蕩在荒原之上……
洞穴中,江眠猛地睜開眼睛,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水裏撈出來。手中的銅鈴“叮鈴”一聲,恢複了清脆的鳴響,然後安靜下來。那麵銅鏡上的血跡已經消失無蹤,鏡麵光潔如新。
幾乎在同一時間,井中那詭異的磷光迅速黯淡下去,那股一直縈繞在井口的冰冷粘稠感也如同潮水般退去。洞穴內的空氣恢複了正常的流動。
靠在井壁的蕭寒,虛影停止了波動,雖然依舊淡薄,但卻穩定了下來,臉上露出了難以置信的、如釋重負的表情。他看向江眠,眼中充滿了劫後餘生的慶幸和深深的感動。
“成功……了……”蕭寒虛弱地說,聲音卻帶著一絲生機。
江眠癱坐在地上,疲憊如排山倒海般襲來,但心中卻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平靜與喜悅。她做到了。她安撫了先祖的“鎮念”,動搖了古老的契約。
然而,就在這時,她忽然感覺到,體內似乎多了一點什麽……一種極其微弱的、冰冷的聯係,仿佛一根無形的絲線,連接著她與井的深處。是先祖消散前留下的“祝福”?還是……契約被修改後,她作為血脈後裔,必須承擔的某種新的“聯係”或“責任”?
她來不及細想,強烈的疲憊感讓她眼前一黑,昏睡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江眠被井口透下的天光喚醒。雨已經停了,清晨的陽光透過雜草縫隙灑落下來。蕭寒的虛影依然守在旁邊,雖然依舊虛弱,但不再有消散的跡象。
契約的平衡被改變了,但並未完全打破。“遊離之影”或許會逐漸平息,但這場跨越數百年的糾葛,真的就此結束了嗎?江眠體內那微妙的聯係,又預示著怎樣的未來?
她扶著井壁站起身,望向洞口那一點光亮。她和蕭寒還活著,這就夠了。至於未來……無論還有什麽在等待著他們,她都無所畏懼。
江眠拉起蕭寒近乎虛無的手雖然無法實質觸碰,卻能感受到一種冰冷的聯係,一步步,向著井外的光明走去。
古老的井,依舊沉默。但井下的陰影,已不再如往日般濃重。一段傳奇似乎告一段落,而新的故事,或許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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