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影棺:無心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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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舊妝已褪,新皮未著……”
    “滿堂賓客……且看吾,如何執筆……畫乾坤!”
    那非男非女、帶著無數回響的聲音,從江眠的口中吐出,冰冷、古老,不帶絲毫人類的情感。江眠或者說,占據了她軀殼的存在)緩緩站直身體,動作帶著一種初生嬰兒般的僵硬,卻又蘊含著令人戰栗的力量。
    江眠那雙由無數冰冷眼睛碎片構成的雙瞳,漠然地掃過在場的每一個“存在”。
    阿無首當其衝,她悶哼一聲,嘴角溢出一縷鮮血,連接著她和江眠眉心的那根紅色絲線瞬間崩斷、消融!守墓人之血的力量,在這股更加古老、更加絕對的意誌麵前,竟顯得如此無力。阿無踉蹌後退,手中的銀針和淨穢膏光芒黯淡,她看著此刻的江眠,眼中充滿了前所未有的凝重和……一絲絕望。
    “觀測者……降臨體……”她喃喃自語,聲音幹澀。
    光裔手中的數據流長劍發出了刺耳的、幾乎要碎裂的悲鳴,他周身的純白光暈被壓縮到極致,仿佛風中殘燭。他那永遠冷靜的數據化思維似乎也遇到了無法解析的難題,純白的眼眸中第一次出現了類似“混亂”的跡象。
    紙紮劉的骨架更是瑟瑟發抖,暗紅色的魂芯光芒急劇閃爍,傳達出極致的恐懼,它甚至不敢直視江眠那雙非人之瞳,蜷縮著,試圖融入背景的黑暗。
    林老蔫剛剛掙脫的半個身子再次僵住,張大嘴巴,連驚恐的呼喊都發不出來,隻有喉嚨裏發出“咯咯”的、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雞一樣的聲音。
    而被阿無梳理後暫時穩定的蕭寒,似乎也感應到了這恐怖的變化,眉頭緊蹙,身體無意識地抽搐著。
    “吵鬧。”
    “江眠”微微蹙眉,似乎對周圍這些“雜音”感到不悅。江眠沒有做出任何明顯的動作,但一股無形的、冰冷的力場以江眠為中心擴散開來。
    “噗!”
    林老蔫那僅剩的頭顱和手臂,如同被無形的大手捏碎,瞬間化為齏粉,連一絲血跡都沒有留下,仿佛被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擦除”。
    紙紮劉的骨架發出一連串不堪重負的“哢嚓”聲,金線崩斷,碎紙屑紛飛,那暗紅色的魂芯光芒急速暗淡,最終“啵”的一聲輕響,徹底熄滅。一個承載紙神意誌的強大造物,就此無聲無息地湮滅。
    光裔周身的純白光暈劇烈閃爍,如同電壓不穩的燈泡,他單膝跪地,數據流長劍插在地上,勉強支撐著身體,顯然在承受著巨大的壓力。
    唯有阿無,雖然臉色蒼白,嘴角帶血,卻依舊站立著。她手中的藤編箱子散發出微弱的、柔和的光芒,似乎在與那股冰冷的力場抗衡。
    “江眠”的目光,饒有興致地落在了阿無和她手中的箱子上。
    “守墓人的‘斂魂匣’?有趣的小玩具。”江眠伸出手指,隔空對著那藤編箱子輕輕一點。
    “嗡!”
    箱子劇烈震動,表麵浮現出無數細密的、如同鎖鏈般的符文,試圖抵抗。但僅僅堅持了不到一秒,符文便寸寸碎裂,箱子“啪”的一聲打開了一條縫隙。
    一股精純的、蘊含著生魂氣息的能量從縫隙中溢出,被“江眠”漫不經心地吸入體內。那是阿無多年來收斂、淨化的魂魄本源,此刻卻成了滋養這怪物的食糧。
    阿無再次噴出一口鮮血,身體搖搖欲墜,眼中的神采黯淡了幾分。這“斂魂匣”與她的魂魄相連,匣子受損,她也遭受重創。
    “江眠”似乎滿意了,不再理會阿無,將目光轉向了光裔。
    “係統的……走狗。”江眠的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嘲弄,“數據,規則,秩序……可笑而脆弱的框架。”
    光裔抬起頭,純白的眼眸中數據流瘋狂閃動,試圖分析,試圖理解,試圖尋找應對方案,但反饋回來的隻有一片亂碼和“權限不足”、“無法解析”的警告。
    “目標威脅等級……超越定義……建議……立即脫離……”光裔的聲音斷斷續續,充滿了電子雜音。
    “脫離?”“江眠”笑了,那笑容扭曲了江眠原本清秀的臉龐,顯得無比詭異,“既然來了,就留下吧。你的‘秩序’,或許能成為‘我們’新畫布上……一點有趣的點綴。”
    江眠對著光裔,伸出了手掌。
    光裔周身的空間開始扭曲、折疊,他試圖揮動數據流長劍,但長劍在扭曲的空間中如同陷入泥沼,動作緩慢得如同定格。純白的光暈被強行壓縮、拉扯,最終伴隨著一聲如同玻璃碎裂的清脆聲響,徹底崩碎!
    光裔的身體變得模糊、透明,仿佛要融入那扭曲的空間之中。他最後看向“江眠”的眼神,充滿了某種程序化的……難以置信。
    然而,就在光裔即將被徹底“吞噬”的瞬間——
    “江眠”的動作,突然停滯了。
    江眠臉上那非人的、掌控一切的表情,出現了一絲極其細微的……裂痕。江眠那雙由無數眼睛碎片構成的雙瞳中,似乎有某個碎片,極其微弱地閃爍了一下,閃過一絲屬於人類的……痛苦和掙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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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滾……出去……”
    一個極其微弱、仿佛來自靈魂最底層的、屬於江眠自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
    是江眠!江眠的意識並沒有被完全吞噬!在那“觀測者”意誌降臨、重塑軀殼的刹那,江眠那源於極致的瘋狂和自毀意圖,反而像一根最頑固的刺,卡在了這完美的“容器”與“降臨體”之間!
    “螻蟻……安敢反抗?”那非人的聲音帶著一絲怒意,江眠身體的掌控權似乎在內部發生了激烈的爭奪。江眠的身體開始不受控製地顫抖,時而散發出冰冷的、非人的氣息,時而又流露出屬於江眠的、混亂而癲狂的波動。
    趁著這短暫的混亂,幾乎被遺忘的、昏迷在地上的蕭寒,眼皮劇烈地顫動起來。
    那些被阿無梳理、但尚未完全驅散的記憶碎片,那些屬於不同“蕭寒”的意識和情感,在這股恐怖的外界壓力和江眠自身意誌的反撲刺激下,開始以一種詭異的方式……自發地整合、凝聚!
    不是為了恢複成某個單一的“蕭寒”,而是形成了一種全新的、混亂但堅韌的……意識聚合體!
    蕭寒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裏,沒有了之前的銳利、嘲諷或茫然,而是充滿了無數重疊的影子,仿佛有千萬個人在他眼中同時蘇醒。他的眼神,理智與瘋狂交織,熟悉與陌生並存。
    他看到了正在與體內意誌爭奪控製權、身體扭曲顫抖的“江眠”,看到了重傷瀕死的阿無,看到了即將被空間吞噬的光裔殘餘影像。
    一段段被植入的、真實的、虛假的記憶在他腦海中翻滾,最終匯聚成一點冰冷的明悟。
    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無視了周身空間的扭曲和那恐怖的威壓,朝著“江眠”走去。
    他的腳步很慢,卻很堅定。
    “江眠……”他開口,聲音沙啞而重疊,仿佛無數人在同時說話,“或者……我該叫你……‘無心魘’?”
    這個陌生的詞匯,讓正在激烈內鬥的“江眠”猛地一滯,那雙萬花筒般的非人之瞳瞬間鎖定了他。
    “你知道……這個名字?”非人的聲音裏帶著一絲真正的驚訝。
    “觀測者編織命運,以執念為線,以靈魂為布,縫製出承載它們意誌的‘畫皮’……而這最終極的畫皮,便是‘無心魘’。”蕭寒或者說,意識聚合體)緩緩說道,他的眼神複雜地落在江眠那扭曲的臉上,“它們不需要你有心,因為它們自己就是‘心’。它們要的,隻是一具完美的、能行走於世間的‘軀殼’。”
    “你很了解?”“江眠”的聲音冷了下來,內部的爭奪似乎因為外部的幹擾而暫時平息,那非人的意誌重新占據了上風,但明顯不如之前那般穩固。
    “不算了解,隻是……終於想通了一些事情。”蕭寒停在了距離“江眠”幾步之遙的地方,這個距離極其危險,仿佛下一刻就會被那冰冷的力場撕碎。“比如,我為什麽是‘編號737’,為什麽我的靈魂能被你如此輕易地抽取和利用……”
    他抬起手,指向自己的胸口,那裏似乎空蕩蕩的。
    “因為,我可能……從來就沒有一個真正屬於自己的‘核心’。”蕭寒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慘然的、混合了無數情緒的笑容,“我也是一個‘容器’,一個為了培養‘鑰匙’的執念而被製造出來的、更加拙劣的‘仿製品’或者說……‘培養基’?我的存在,我的死亡,我的複生,我所擁有的一切情感和記憶,或許都隻是為了……喂養江眠你對‘蕭寒’這個概念的執念。”
    “真是……完美的閉環啊。”蕭寒的聲音裏充滿了自嘲,“觀測者選中了江眠作為畫布,而某些存在或許是係統,或許是紙神,或許還有其他)則製造了我這個‘引子’,用來在畫布上繪製出它們想要的、對‘蕭寒’的執念圖案。當圖案完成,畫布成熟,‘觀測者’便來……收割。”
    這個推斷,比之前所有的反轉更加令人毛骨悚然。
    江眠的瘋狂,蕭寒的存在,甚至他們之間那扭曲的關係,從頭到尾,都可能是一場被精心設計和操控的陰謀!目的,就是為了培育出“觀測者”所需要的完美容器——“無心魘”!
    “很精彩的推理,”“江眠”冷冷地承認了,但隨即話鋒一轉,“可惜,毫無意義。棋局已至終盤,你們這些棋子,除了被吞噬,別無他路。”
    “是嗎?”蕭寒的眼中,那無數重疊的影子開始旋轉,匯聚成一種奇異的、仿佛能穿透表象的光芒,“但如果……棋子不想被吃呢?如果……棋子也想變成……執棋手呢?”
    他猛地向前踏出一步,幾乎要撞上“江眠”!
    “江眠!”蕭寒用那重疊的聲音,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呐喊,這呐喊似乎蘊含著他聚合了所有混亂意識後產生的某種奇異力量,直接穿透了那非人意誌的屏障,轟擊在江眠殘存的自我意識上!
    “醒來!看看你自己!看看你現在變成了什麽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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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甘心嗎?!甘心就這樣成為別人的皮囊?!甘心讓你所有的恨和愛,都變成別人筆下的顏料?!”
    “毀了它!毀了這幅畫!毀了這具皮囊!連同我一起!”
    “這才是你……真正的‘目的’,不是嗎?!”
    最後這句話,如同驚雷,在江眠那被壓製、被覆蓋的意識深處炸響!
    真正的目的……
    江眠從一開始,想要的就不是蕭寒活著,也不是單純的報複。在江眠那扭曲瘋狂的靈魂最底層,一直潛藏著一個更深沉、更絕望的念頭——毀滅!毀滅這被玩弄的命運,毀滅這令人作嘔的劇本,毀滅……這個作為“棋子”和“容器”的、可悲的自我!
    蕭寒的“死亡”,隻是引爆這念頭的導火索。之後的瘋狂、吞噬、製造替身之宴、乃至自毀……都是江眠在用一種極端的方式,反抗那無形的操控!
    江眠要的,從來都是……徹底的、不留痕跡的……終結!
    “啊——!!!”
    一聲源自靈魂本源的、混合了無盡痛苦、憤怒和決絕的尖嘯,從江眠的喉嚨深處爆發出來!
    那雙萬花筒般的非人之瞳中,屬於江眠的、瘋狂而執拗的光芒,如同燎原的野火,再次熊熊燃燒起來!並且,這一次,這火焰開始主動燃燒江眠自身,燃燒那正在降臨的“觀測者”意誌!
    “想要江眠的畫皮?!”江眠的聲音變得嘶啞、破碎,卻帶著一種與敵偕亡的瘋狂,“那就……一起燒成灰吧!”
    江眠不再爭奪身體的控製權,而是……將所有的意誌,所有的力量,所有的瘋狂,都化作了燃料,點燃了自身的靈魂,點燃了那正在與江眠融合的“觀測者”意誌!
    “焚我殘軀,燃爾之魂!”
    “畫皮成灰,魘夢……皆空!”
    以江眠為中心,一股無法形容的、帶著自我毀滅氣息的火焰,猛地爆發開來!這火焰並非物質的火,而是靈魂的烈焰,概念的燃燒!
    “不!你這瘋女人!”那非人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驚恐和憤怒,“停下!”
    但已經來不及了。
    自我毀滅的意誌,是連“觀測者”都無法完全控製的變量。江眠這塊“畫布”,正在以最激烈的方式……自焚!
    恐怖的靈魂烈焰席卷一切,首當其衝的就是離得最近的蕭寒。他的身體在火焰中迅速變得透明,臉上卻露出了一種近乎解脫的、複雜的笑容,最終化為點點流光,被卷入烈焰之中。
    緊接著是重傷的阿無,她看著那席卷而來的靈魂烈焰,眼中閃過一絲釋然,沒有抵抗,任由火焰將自己吞沒,連同她那破損的“斂魂匣”一起,化為虛無。
    光裔那即將被吞噬的殘影,也在火焰中徹底消散。
    整個血肉醮壇,在這靈魂的烈焰中開始崩塌、融化,如同投入洪爐的蠟像。
    而那降臨的“觀測者”意誌,發出了不甘的、扭曲的尖嘯,試圖脫離,卻被江眠那同歸於盡的執念死死纏繞,一同投入了這毀滅的洪流……
    不知過了多久,火焰漸漸熄滅。
    原地,隻剩下一片絕對的虛無和死寂。
    什麽都沒有剩下。
    江眠,蕭寒,阿無,光裔,紙紮劉,林老蔫,血肉醮壇……所有的一切,似乎都在這場瘋狂的自毀中,化為了烏有。
    然而,在這片象征著徹底終結的虛無中,一點極其微弱的、仿佛隨時會熄滅的、帶著無數細微眼睛虛影的……黑暗火花,輕輕閃爍了一下。
    如同灰燼中,最後一點未燃盡的餘燼。
    同時,一段若有若無的、扭曲的童謠,仿佛從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隨風飄來:
    “紅蓮焚身終是空,灰燼深處餘一瞳……”
    “舊宴散盡新宴始,且看誰人……畫妝容?”
    真正的終結?或許,隻是另一場更加恐怖輪回的……開端。而那點燃一切的江眠,她的瘋狂,她的毀滅,最終又成就了什麽?無人知曉。隻有那一點餘燼般的黑暗,在死寂中,無聲地注視著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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