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當眾背出貪汙賬,他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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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月初五是王府發月例的日子。
楚明昭排在仆役隊伍的末尾。她個子最小,前麵擋著幾個粗使婆子,幾乎看不見賬房先生的桌案。
輪到她了。
賬房先生掀了掀眼皮,從簿子上找到她的名字:“楚明昭,粗使丫鬟,月例三錢。”
旁邊一個管事模樣的中年男人咳了一聲。
賬房先生筆尖一頓,蘸了蘸墨,改口:“新來的,頭月減半。一錢五。”
銅板“當啷”丟在桌上,滾了兩圈,停在桌沿。
楚明昭伸手去拿。
管事的手先一步按在銅板上。姓趙,府裏人都叫趙管事,管著後院所有雜役。
“小丫頭,你這月打碎了兩個茶盞,扣五十文。”趙管事笑眯眯的,手指撚著那枚銅板,“還有,前幾日你領的那套衣裳,是新裁的,扣三十文。算下來……”
他慢悠悠數出七十文,揣進自己袖袋。
剩下八十文,推到她麵前。
“拿好了。下次小心點。”
隊伍裏有人低聲嗤笑。
楚明昭看著桌上那堆銅板,沒動。
“怎麽,嫌少?”趙管事挑眉。
楚明昭抬起頭,看著他。
十歲孩子的眼睛,黑白分明,幹幹淨淨。她開口,聲音不大,但整個賬房院都聽得見:
“趙管事,您上個月貪了六兩七錢,這個月到今日初五,已經貪了四兩二錢。其中三兩是克扣雜役的月例,一兩二錢是虛報采買賬。”
死寂。
趙管事臉上的笑僵住。
“你胡說什麽?!”他拍案而起。
楚明昭沒理他,繼續往下說,語速平穩得像在背書:
“三月十二,您從綢緞莊拿回扣八錢;三月十八,虛報修繕費一兩五;三月廿五,私賣庫房舊家具得銀二兩。共計六兩七錢。”
她頓了頓,補了一句:
“零頭我沒記,應該還有幾分碎銀。”
趙管事臉色由紅轉白,又轉青。
“你、你血口噴人!”
“是不是血口噴人,查查賬就知道。”楚明昭看向賬房先生,“先生,您掌著總賬,趙管事每個月從您這兒支的采買銀子,和實際采買的數目,對得上嗎?”
賬房先生手一抖,墨筆掉在賬簿上,暈開一團黑。
院門口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所有人轉頭。
蕭絕不知何時站在那兒,一身玄色常服,負著手,像是剛散步路過。
“挺熱鬧。”他踱步進來,目光掃過趙管事慘白的臉,落在楚明昭身上,“背得不錯。”
楚明昭垂下眼。
蕭絕走到賬桌前,隨手翻了翻那本賬簿。翻到某一頁,停住。
“趙管事。”他聲音很淡,“她說得對嗎?”
趙管事“撲通”跪下了。
“王、王爺!這小丫頭胡說八道!奴才對王府忠心耿耿——”
“我問你,她說得對不對。”蕭絕打斷他。
趙管事冷汗涔涔,說不出來話。
蕭絕合上賬簿,看向楚明昭。
“但有個問題。”他說,“揭發得太早了。”
楚明昭抬眼。
“等他貪夠一千兩,夠砍頭的時候再說,不是更好?”蕭絕語氣裏帶著點玩味,“現在這點數目,最多打幾十板子,攆出府去。可惜了。”
楚明昭抿了抿唇。
“是。”她說,“奴婢心急。”
蕭絕笑了。
不是嘲諷,是那種先生看見學生犯了個可愛錯誤的笑。他從袖中摸出一錠銀子——十兩的,和當初買她命的那錠一模一樣。
放在桌上,推到楚明昭麵前。
“這是學費。”他說,“下次記住,報仇要挑最好的時機。一刀斃命,別給人喘氣的機會。”
楚明昭伸手去拿銀子。
蕭絕的手還按在銀錠上。兩人的指尖不可避免地碰到一起。
他的手指溫熱,帶著常年握劍的薄繭。
她的指尖冰涼,微微發顫。
蕭絕忽然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很輕,但不容掙脫。
“手在抖?”他問,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兩人能聽見,“怕我?”
楚明昭搖頭。
“冷。”她說。
蕭絕盯著她的眼睛看了一會兒,鬆開手。
“回去吧。”他說,“銀子拿好。”
楚明昭攥住銀錠,轉身就走。沒再看癱軟在地的趙管事,也沒看滿院噤若寒蟬的仆役。
步子很穩。
直到走出賬房院的月亮門,拐過回廊,確定沒人看見——
她才背靠著牆,緩緩蹲下來。
手心全是汗,銀錠硌得生疼。
剛才蕭絕握她手腕時,她真的在抖。
不是因為怕。
是因為……
她深吸一口氣,站起來,繼續往西跨院走。
當晚,消息傳遍了王府。
趙管事被打了五十大板,扔出府門。所有貪墨的銀兩追回,充公。
但沒人看見他去了哪兒。
隻有守後門的老仆喝醉後嘟囔,說半夜看見一輛板車拉出去個麻袋,沉甸甸的,滲著血。
楚明昭在西跨院的房間裏,點著油燈。
桌上並排擺著兩錠銀子。
一錠是宮變那夜的買命錢,沾著洗不掉的血漬。
一錠是今日的學費,嶄新,映著燭光。
她看了很久。
然後拿起舊的那錠,貼在心口。
冰涼。
窗外傳來更鼓聲時,她吹熄了燈。
躺在床上,睜著眼。
想起蕭絕握住她手腕時,掌心傳來的溫度。
想起他說“下次記住”時,眼底那點若有似無的笑意。
——那不是看工具的眼神。
——至少不完全是。
她翻了個身,把臉埋進枕頭裏。
枕頭下有樣硬物。
是那包沒交完的蒙汗藥。
她摸出來,握在手心。
又鬆開。
最終,把藥包塞回了最深的角落。
有些東西,現在還用不上。
但總有一天。
會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