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偷聽到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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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房的窗戶開了一條縫。
楚明昭端著剛沏好的茶,走到門外時,聽見裏麵有說話聲。不是蕭絕一個人。
她停住腳步。
“……北境那位,手伸得太長了。”是個陌生的男聲,低沉,帶著久居上位者的威嚴。
“李尚書不必擔心。”蕭絕的聲音很淡,“他活不過這個月。”
茶盤在手裏微微發顫。
楚明昭屏住呼吸,往後挪了半步,隱在廊柱的陰影裏。窗戶的縫隙剛好能漏出幾句斷續的話。
“當年永安宮那件事……”那個被稱作李尚書的人頓了頓,“王爺處理得幹淨,但畢竟留了個尾巴。”
永安宮。
楚明昭的指尖陷進掌心。
那是她母妃的寢宮。
“尾巴?”蕭絕輕笑,“您是說,那個十歲的丫頭?”
“畢竟是先帝血脈。”
“血脈?”蕭絕的語氣裏帶上譏誚,“李尚書,您真以為先帝在乎這個女兒?若不是她母妃……”
話音忽然低下去。
楚明昭往前傾了傾身子,耳朵幾乎貼上窗縫。
風聲太大,蓋掉了後麵的詞。隻隱約聽見“通敵”、“自盡”、“保全”幾個零碎的詞。
然後是一聲長長的歎息。
“她母妃……可惜了。”李尚書說,“那樣一個美人,死得那般不堪。”
“不堪?”蕭絕的聲音冷下去,“李尚書,慎言。”
“是是是……下官失言。”李尚書連忙告罪,“隻是……那孩子若知道她母妃是被淩虐至死,恐怕……”
茶盤“哐當”一聲輕響。
楚明昭的手抖得太厲害,茶杯和茶托磕碰在一起。聲音不大,但在寂靜的廊下格外清晰。
書房裏的說話聲戛然而止。
“誰?!”李尚書厲聲喝問。
楚明昭深吸一口氣,端著茶盤,推開書房門。
蕭絕坐在書案後,李尚書站在案前,兩人同時看向她。
“奴婢送茶。”她低著頭,聲音平穩。
蕭絕盯著她看了兩秒。
“放下。”他說。
楚明昭走過去,把茶盤放在書案一角。動作很穩,一滴水都沒灑。
她能感覺到李尚書審視的目光,像刀子一樣刮過她全身。
“新來的丫鬟?”李尚書問。
“嗯。”蕭絕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不懂規矩,讓尚書見笑了。”
李尚書又看了她一眼,沒再說什麽。
楚明昭退到門邊,垂手站著。
書房裏重新響起談話聲,但內容已經換了,變成邊境糧草調撥之類的瑣事。她垂著眼,盯著自己鞋尖上一點泥漬。
淩虐至死。
通敵。
自盡。
那幾個詞在她腦子裏打轉,像燒紅的鐵釘,一下一下鑿進去。
母妃不是病死的。
不是殉國。
是被人……
胃裏一陣翻攪。她咬住舌尖,用疼痛壓住那股惡心。
不能吐。
不能露怯。
談話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
李尚書告辭時,又看了她一眼。這次眼神裏多了些別的東西——憐憫?還是警告?
門關上。
書房裏隻剩下她和蕭絕。
茶已經涼了,蕭絕沒喝。他把茶杯放回茶盤,發出一聲清脆的磕碰。
“聽見多少。”他問,不是質問,是陳述。
楚明昭抬起眼。
“奴婢不該偷聽。”
“我問你聽見多少。”蕭絕重複,語氣沒什麽變化。
她沉默片刻。
“聽見……我母妃,死得不堪。”
蕭絕靠在椅背上,手指在扶手上輕輕叩著。一下,又一下,規律得讓人心慌。
“然後呢。”他說。
“然後奴婢想問,”楚明昭往前走了一步,“主人為何讓我知道?”
蕭絕笑了。
不是愉悅的笑,是那種“終於問了”的笑。
“刀,”他慢慢地說,“要知道該指向誰。”
楚明昭盯著他。
書房窗外的日光斜斜照進來,落在他半邊臉上。另一半隱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是誰。”她問。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蕭絕站起身,繞過書案,走到她麵前,“等你夠資格做我的刀,自然就知道了。”
他俯身,平視她的眼睛。
“現在,你隻需要記住兩件事。”他的聲音壓得很低,隻有兩人能聽見,“第一,你母妃死得很慘。第二,殺她的人,現在還活得很好。”
楚明昭的呼吸停滯了一瞬。
然後她後退一步,跪下。
額頭觸地。
“請主人教我殺人。”
聲音很輕,但每個字都像從齒縫裏擠出來,帶著鐵鏽般的腥氣。
蕭絕看著伏在地上的小小身影。
她的背挺得很直,肩胛骨在粗布衣裳下繃出嶙峋的弧度。雙手撐在身側,手指死死摳著青磚的縫隙,指節泛白。
像一頭被逼到絕境、卻還沒學會呲牙的幼獸。
“起來。”他說。
楚明昭沒動。
“我說,起來。”
她還是沒動。
蕭絕沉默片刻,忽然伸手,抓住她肩膀,一把將她拎起來。
力道很大,她踉蹌了一下才站穩。
“想報仇?”他捏著她下巴,強迫她抬頭,“可以。”
他盯著她通紅的眼眶——這次不是發燒,是強忍的淚意。
“等你夠資格做我的刀。”他一字一頓,“等我需要殺人的時候,第一個,就讓你去。”
楚明昭看著他。
眼睛很亮,亮得像燒著兩簇冰冷的火。
“好。”她說。
蕭絕鬆開手。
“出去。”
楚明昭轉身,走到門邊,拉開門。
“楚明昭。”他在身後叫住她。
她回頭。
蕭絕站在書房中央,日光從他身後照過來,把他整個人籠在逆光裏,隻剩下一個黑色的剪影。
“別讓我失望。”他說。
門關上了。
楚明昭沿著回廊往西跨院走。
步子很穩。
但走到月亮門時,她腳下一軟,伸手扶住牆。
指尖在顫抖。
她靠著牆,慢慢滑坐到地上。後背抵著冰冷的磚石,仰起頭,看著頭頂那片狹窄的天空。
湛藍的,沒有一絲雲。
像母妃最後那件衣裳的顏色。
她閉上眼。
腦子裏全是破碎的畫麵:母妃溫柔的笑,給她梳頭時哼的歌,還有宮變那夜,把她塞進暗格時冰涼的指尖。
“別出聲,等人走光。”
可母妃自己,沒等到人走光。
她等來了什麽?
楚明昭睜開眼,從袖中摸出那支烏木簪。
握緊。
簪尖硌著掌心,傳來清晰的痛感。
她盯著簪尖看了很久,然後,把它抵在自己左手手臂內側。
用力一劃。
一道淺痕,滲出血珠。
她沒停,又劃了一道。
兩道血痕交叉,形成一個歪歪扭扭的“十”字。
血珠慢慢匯聚,順著蒼白的手臂往下淌。
她看著那點紅色,眼神平靜得可怕。
“等我夠資格……”
“等我夠資格……”
她在心裏一遍遍念著。
直到血痕幹涸,變成兩道暗紅的痂。
她站起身,拍拍裙擺上的灰,繼續往回走。
背影挺直,像一棵在石縫裏紮了根的野草。
書房裏,蕭絕站在窗前。
他看見她扶著牆滑坐下去,看見她掏出簪子,看見她在手臂上劃下血痕。
也看見她重新站起來時,眼底那簇冰冷的光。
“王爺。”心腹從屏風後轉出來,“這樣……會不會太狠?”
蕭絕沒回頭。
“狠?”他輕笑,“這才哪到哪。”
他轉身,走到書案前,拿起剛才那杯涼透的茶,一飲而盡。
茶水苦澀,順著喉嚨一路燒下去。
“不把她逼到絕境,怎麽知道她能爬多高。”
“不讓她恨到骨子裏,怎麽磨出一把最快的刀。”
他放下茶杯,指尖在杯沿摩挲。
上麵還殘留著一絲極淡的、屬於她的溫度。
和一抹若有似無的血腥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