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宮宴冊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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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馬車停在宮門前時,夕陽正從朱紅宮牆的簷角滑下去。
    楚明昭掀開車簾一角,看見外麵烏泱泱的馬車和人群。命婦的翟輿,官員的轎子,還有各府公子小姐們華貴的車駕,把宮門前的廣場擠得水泄不通。
    空氣裏飄著脂粉香、熏衣香,還有馬匹特有的氣味。
    她放下簾子,看向對麵閉目養神的蕭絕。
    他今日穿了正式的玄色親王蟒袍,玉帶金冠,連腰間的佩劍都換了鑲寶石的禮器。整個人在昏暗車廂裏,依然有種逼人的貴氣。
    “怕了?”他沒睜眼,卻像知道她在看。
    楚明昭搖頭。
    搖完才想起他閉著眼,補了一句:“不怕。”
    蕭絕嘴角扯了扯。
    “等會兒跟緊我。”他說,“少說話,多看。”
    馬車又往前挪了一段,終於輪到他們。宮門守衛驗過腰牌,放行。車子駛進長長的宮道,兩側是高聳的紅牆,投下深深的陰影。
    又回來了。
    楚明昭看著窗外掠過的熟悉景致。那棵歪脖子槐樹還在,她小時候常爬;那個漢白玉石獅子,她躲過貓;還有遠處永安宮的飛簷,在暮色裏沉默地翹著。
    母妃的宮殿。
    可惜,改朝換代了,已經三年了。
    她收回視線,攥緊了袖口。
    宴設在太和殿。
    燈火通明,絲竹聲聲。他們進去時,殿內已經坐了大半。原本喧鬧的人聲,在他們踏入的瞬間,詭異地靜了靜。
    無數道目光射過來。
    探究的,好奇的,鄙夷的,還有……憎恨的。
    楚明昭垂著眼,跟在蕭絕身後半步,走到最前方的席位。那是親王位,僅次於禦座。
    剛落座,就聽見不遠處傳來壓低的議論。
    “那就是攝政王撿的野種?”
    “長得倒是清秀,可惜出身……”
    “聽說連字都不識幾個,粗鄙得很。”
    楚明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滾燙,燙得舌尖發麻。
    蕭絕側頭看了她一眼。
    “聽見了?”他聲音很輕,隻有兩人能聽見。
    “嗯。”
    “記住是誰說的。”他說,“以後有機會,一個一個算賬。”
    楚明昭抬眼,掃過剛才議論的那幾個方向。
    是幾個年輕貴女,穿著綾羅綢緞,頭上珠翠晃得人眼花。
    她記住了。
    宴過三巡,皇帝舉杯。
    楚明昭惡狠狠的盯著他。
    李元玄,是他!
    她的堂兄!
    她記得父皇病重時,李元玄比所有的皇兄都孝順。
    李元玄看了她一眼,眼裏隻有冷漠。
    似乎沒有認出她。
    又似乎是認出了她。
    他嘴角笑了笑。“今日設宴,是為賀攝政王收義妹之喜。”李元玄聲音不大,但殿內瞬間安靜下來,“賜封號……昭陽郡主,享郡主俸祿。”
    沒有金冊和玉印,就是個虛名。
    蕭絕起身謝恩,姿態恭敬,但眉眼間沒什麽溫度。
    楚明昭也跟著跪下,磕頭。
    禮畢,重新落座時,她能感覺到那些目光更刺人了。
    尤其是女眷那邊。
    果然,酒過三巡,有人忍不住了。
    一個穿鵝黃襦裙的貴女端著酒杯走過來,十四五歲年紀,眉眼嬌縱。她是戶部尚書之女,姓柳。
    “昭陽郡主。”柳姑娘笑容甜美,語氣卻帶著刺,“聽聞郡主流落民間多年,想必……吃了不少苦吧?”
    周圍幾桌都安靜下來,豎起耳朵。
    楚明昭放下筷子,抬眼。
    “還好。”她說。
    “郡主真是豁達。”柳姑娘掩嘴輕笑,“若是我,怕是早熬不住了。不過也是,民間長大的,皮實些。”
    這話裏的羞辱,連掩飾都懶得。
    楚明昭看著她,忽然也笑了。
    笑容很淡,但眼裏的光冷得讓柳姑娘心裏一突。
    “柳姑娘說得是。”楚明昭聲音清脆,在安靜的殿內格外清晰,“民間確實辛苦。不像姑娘這般錦衣玉食,連令尊貪墨的六十萬兩修河款,都能拿去買南珠鑲鞋。”
    死寂。
    柳姑娘臉上的笑瞬間僵住。
    “你、你胡說什麽?!”
    “是不是胡說,查查戶部的賬就知道了。”楚明昭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抿了一口,“去年三月,令尊批的修河款是一百萬兩。實際到工部的隻有四十萬。剩下的……”
    她頓了頓,看向柳姑娘腳上那雙綴滿南珠的繡鞋。
    “一雙鞋,夠三百災民吃一個月。”
    柳姑娘臉色煞白,手裏的酒杯“哐當”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周圍一片吸氣聲。
    連禦座上的皇帝都看了過來。
    蕭絕一直沒說話,此刻才慢悠悠開口:“柳姑娘,醉了就早些回去歇著。”
    語氣平淡,但字字都像耳光。
    柳姑娘捂著臉,哭著跑了。
    宴席重新熱鬧起來,但氣氛已經變了。
    沒人再敢往這邊看,更沒人敢過來搭話。
    楚明昭安安靜靜地吃飯,夾菜,喝湯。好像剛才那句石破天驚的話,不是她說的一樣。
    蕭絕側頭看她,眼裏閃過一抹極淡的笑意。
    “背賬目的本事,倒是沒丟。”他低聲說。
    “主人教的。”她答。
    宴散時,已是深夜。
    馬車駛出宮門,車廂裏重新陷入昏暗。楚明昭靠著車壁,有些倦了。
    “累了?”蕭絕問。
    “嗯。”
    “累也得撐著。”他說,“以後這種場合還多。”
    楚明昭沒應聲。
    馬車拐過一個彎,車廂晃動。她沒坐穩,身子往旁邊歪了歪。
    蕭絕伸手扶住她。
    手臂環過她肩膀,很自然地將她攬進懷裏。溫熱的氣息,混合著他身上冷冽的鬆木香,瞬間將她包裹。
    楚明昭身體僵住。
    “別動。”他在她耳邊說,聲音壓得很低,“做給外麵看的。”
    她側過頭,從車簾縫隙看見。
    宮門外,還有幾輛馬車沒走。車上的人,正盯著他們這邊。
    她明白了。
    於是放鬆身體,任由他攬著。
    蕭絕的下巴抵在她發頂,呼吸拂過她額發。
    “今天做得不錯。”他說,“但記住”
    他的手臂收緊了些,力道不輕。
    “你永遠是我的奴。”
    馬車繼續前行。
    車廂裏安靜得隻剩下車輪碾過青石板的聲音。
    楚明昭靠在他懷裏,能聽見他沉穩的心跳。一下,一下,震得她耳膜發麻。
    回到王府,在西跨院的月亮門前分開。
    蕭絕沒進去,站在門口,看著她。
    “明天開始,教你騎射。”他說,“做郡主,不能隻會背賬本。”
    楚明昭點頭。
    “主人。”她忽然叫住他。
    “嗯?”
    “您需要我‘郡主’的身份,做什麽?”
    蕭絕沉默片刻。
    月光下,他的臉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
    “釣一條大魚。”他終於說,“而你,是魚餌。”
    楚明昭看著他。
    “那魚,是誰?”
    蕭絕笑了。
    “等上鉤的時候,你就知道了。”
    他轉身離開,玄色蟒袍在夜風裏翻起一角,像烏鴉的翅膀。
    楚明昭站在月亮門下,看著他消失在回廊盡頭。
    魚餌。
    她低頭,看著自己蒼白的手。
    手臂內側,那兩道血痂還沒脫落,在月光下泛著暗紅的光。
    那就看看,最後是誰釣誰。
    她轉身進屋,關上門。
    窗外的更鼓,敲了三下。
    夜還很長。